第29章 逼迫

◎他可是皇子!自打出生以來,還沒有有誰敢懟他的尊貴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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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自家小主子歇斯底裏的命令, 幾個嬤嬤急紅了眼,勸慰道:

“小主子,還請您多少進些食水吧!您若是不吃這些簡陋吃食, 奴婢再吩咐廚房給您做些您愛吃的,您尚在病中, 可斷斷不能餓著自己啊!”

哈士奇阿哥不為所動, 又對著幾個嬤嬤豎起了耳朵,並不尖利的牙齒若隱若現, 儼然一副小狗哈人的凶相。

他又咳又吼,命令嬤嬤和婢女滾出房間, 讓那些侍奉他的人紛紛無可奈何地哭求, 有些年輕些的婢女紅了眼眶,啜泣起來。

齊東珠深深皺起眉頭。她拿起一碗溫熱適口的雞湯麵片兒, 對哈士奇阿哥沙啞的嗬斥聲充耳不聞, 徑直靠近了床榻。哈士奇阿哥未曾想她竟然如此膽大妄為, 和那些一被嗬斥便戰戰兢兢的奴才截然不同, 當即有些亂了分寸, 一雙直直豎立在頭頂的黑色耳朵顫動幾下, 爪子上的指甲悄然無聲地彈了出來,冰川藍色眼眸瞪著齊東珠因下半張臉圍著古怪布巾, 顯得有些冷淡的麵容。

在哈士奇阿哥惱怒中夾雜著一絲驚恐的目光裏, 齊東珠將碗放在了榻邊兒, 毫不留情地伸出手捏住了哈士奇的嘴筒子,舀起一勺正適口的雞湯麵片兒, 塞進了這倔強的小哈士奇嘴裏。

一個婢女不由為齊東珠的膽大妄為的舉動發出一聲驚呼, 而那小哈士奇也憤怒地皺起了毛毛臉兒, 似乎立刻要將嘴裏的食物吐出來, 卻被齊東珠一把合上了嘴筒子。隻見齊東珠動作迅速地順了順小哈士奇的喉嚨,致使他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口中溫熱的湯水。

哈士奇阿哥氣得眼睛幾乎要冒出火星子來,他雖然年紀尚小,卻是天潢貴胄,何曾被這麽冒犯過?他有些發抖,不知是被這不知所謂的奴婢冒犯的憤怒,還是因為高熱和寒冷而產生的虛弱。

不管是哪一種,都像火焰一樣在他的身體之中焚燒著,搓磨著哈士奇阿哥被病痛折磨得岌岌可危的尊嚴。他費力地抬手去掰齊東珠那纖細卻格外穩健的手,可那當然是無力撼動的。這半張臉籠罩在白色布巾之下的女子此刻像一顆根係穩健的青鬆,牢牢盤踞在哈士奇阿哥為自己精心圈下的領地,擾亂著哈士奇阿哥迷茫的苟延殘喘。

他被迫吞下了一口食物,接下來又是另一口,根本沒有開口喘息的時間。而當他終於從憤怒和被擺布的驚恐中掙脫出來,想喝令那些聽他話兒的奴婢將齊東珠拖出去時,卻被齊東珠再次嫻熟地握住了嘴筒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齊東珠轉向那些嚇得瞠目結舌的嬤嬤和婢女,聲音平和道:

“你們先去外殿守著吧,惠妃娘娘既然派我下來照管大阿哥,諸位便不必擔憂,若大阿哥有吩咐,我自會尋各位相助。”

她說得雖然客氣,話音兒卻十分篤定,這使本來有些遲疑不定的奴婢紛紛覷了一眼被捏著下頜的大阿哥氣得通紅的眼,深知留下來看更多是半點兒都討不到好處,便一個個低眉順眼地魚貫而出了。

見嬤嬤和婢女相繼離開,這因為久日封窗而顯得格外渾濁的室內終於不那麽擁擠不堪了,齊東珠尋思著一會兒想法子開會兒窗戶通通風,再燃幾片草藥驅散屋內駁雜血腥的氣息。

她垂下頭,正對上哈士奇阿哥又凶又氣的冰藍色眼瞳。哈士奇是外表酷似西伯利亞狼的犬種,而哈士奇阿哥看上去血統又純粹,竟有七八分像半大的狼崽子,皺起毛毛臉哈人的時候,不太尖利的牙齒因掀起的嘴皮子**,還有幾分唬人。

可他哈得了別人,卻半點兒哈不了對他全無敬畏,看他就像在看在鬧脾氣的半大狗崽子的齊東珠。她沒有半點兒遲疑地用手掌抵住了哈士奇阿哥有些幹燥的黑鼻頭,讓他滿是威脅的眸光一頓,繼而因為鼻頭的酸澀而滲出水光來。

鼻頭不管對於什麽物種來說,都是極端脆弱的位置。此刻哈士奇阿哥被齊東珠狠狠拿捏,生理性的淚花兒伴隨著委屈席卷而至,當即讓這麵露凶光的哈士奇崽氣勢驟減,原本機警地向前伸展的尖耳朵此刻也塌了下來,一張哈士奇狗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和震驚,

他可是皇子!自打出生以來,還沒有有誰敢懟他的尊貴的鼻子!

·哈士奇阿哥又恨又委屈,心裏甚至還泛出幾分他從未體會過的懼怕之情。他隻是個半大的幼崽,此刻又身在病中,萬分孱弱,他雖不願承認,但他卻是被這虛弱折磨得筋疲力盡了。

他還稚嫩的頭腦想不明白疾病和苦難的來源,卻已經明白生和死的區別。病中這些時日,他因為高燒和痛楚迷迷糊糊,往來的太醫和嬤嬤偶爾露出的神色裏帶著沉重和憂慮,還偶爾有婢女因為擔憂他撐不住,自己被皇帝牽連吃掛落而連連飲泣。

他聽到那些下人低聲啜泣,彼此安慰,麵對他時又換上了一副副難看的、強撐著的笑臉。先前那些對他偶爾流露出慈愛的嬤嬤此刻讓他覺得陌生極了,他知道自己病得越來越重,心中也愈發焦躁不安,他感到生氣和活力在他的身體裏一定一點兒的流失,而他卻無能為力。

當那些奴婢被他驅趕,驚恐卻又無奈的離開時,他才能在一片靜謐和虛弱中免於被不知所措吞噬。那些奴婢還是要聽命於他的,隻要他還能說話,還有氣息,他就是皇帝的長子,是他們的主子,這一點絕不會變。

可這他唯一還能把握住的篤定在齊東珠這裏徹底的失了效用。這帶著古怪布巾的女子隻露出平滑潔白的額頭和一雙平和的眼,眼神之中不見半分狂亂,卻莫名讓哈士奇阿哥感受到壓力。

哈士奇阿哥並不知道,那是每一個來齊醫生的小診所打針或者檢查的狗子和貓貓都感受過的壓力。

“大膽奴婢,放肆!”

眼看一碗雞湯麵片就要見底,哈士奇阿哥勉強在齊東珠塞飯的間隙裏吐出幾個字。此刻他腫痛的喉嚨被鮮香適口的雞湯潤過,聲音不再那麽沙啞了,屬於孩童的娃娃音見縫插針地冒了出來,再加上小哈士奇此刻狼性驟減,小耳朵都有些慫噠噠地軟了下來,讓他看上去有點兒可憐。

齊東珠心中酸軟,卻知不能任由這小哈士奇繼續胡鬧,還要讓他盡快進食,多多休息才是,於是手下動作不停,出聲敷衍應付道:

“嗯嗯嗯嗯,奴婢放肆。”

這可把哈士奇阿哥氣壞嘍,小白爪子上的尖指甲都彈了出來:

“爺要,爺要告訴皇阿瑪,讓他砍掉你的腦袋!”

“哦。嘴裏苦不苦?要不要吃點兒甜的。”

齊東珠將空碗放到一旁,拿起小一塊兒浸透了蜂蜜的羊奶饅頭,塞進了小哈士奇呲著小牙的嘴裏。

在她鎮定自若的注視下,小哈士奇的怒氣一滯,小耳朵又向腦後背了背,牙齒不由自主地咬住饅頭嚼了嚼,咬出滿口的清甜和奶香。

他口中不再彌漫著帶著點兒腐味兒的血腥氣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無的雞湯鮮香之氣和蜂蜜沁人心脾的甜味兒,這讓這又倔又凶半大小狗兒安靜片刻,嚼了嚼口中綿軟的羊奶饅頭,這回兒不再需要齊東珠強捋他的嗓子眼兒,他自個兒便將嚼得軟爛的羊奶饅頭吞咽下去。

可即便是蜂蜜潤喉,饅頭綿軟,還是讓哈士奇阿哥的嗓子火燒火燎地疼痛,使他忍不住打了個顫,搭在榻上的小爪子都有些發抖,可他還是一聲不吭,

齊東珠心疼壞了。她很少見到這麽倔的幼崽。哈士奇阿哥也就六七歲大,本該在父母親人懷中撒嬌的年紀,卻不知怎麽養成這幅半點兒不肯露怯的模樣,即便是自己都疼得發抖了,卻還是連哼都不哼一聲。

齊東珠又將那蒸得嫩滑無比的雞湯蒸蛋一點兒點兒喂進了哈士奇崽的嘴裏,看著他慢慢將整碗蛋羹都咽了下去。哈士奇阿哥似乎是感受到了食物入口後那從腹中蔓延出來的溫度,也不再掙紮,低著小毛腦袋一點兒點兒將軟爛的食物混著喉嚨裏的血絲吞咽下去。

“現在喉嚨還腫著,吞咽確實困難,但總得是肚子裏有些食物,才能舒坦些,是不是?”

齊東珠柔聲說道,將最後一點兒蛋羹塞進了小哈士奇的嘴裏,便把湯匙和空碗擱在一旁。哈士奇阿哥艱難的抻了抻他斑禿的小脖子,勉力將食物吞下去,眼神冷傲地瞪了齊東珠一眼,從鼻腔裏擠出不屑的哼聲。

可是他的小耳朵卻不再具有攻擊性的前傾了,而是軟軟地彈動一下,聳立在頭上。

齊東珠看著他的小肚子鼓了起來,忍不住伸手去揉,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哈士奇阿哥肚腹上的膿皰處,撫了撫他萎靡的白色絨毛。

會好起來的。齊東珠想著,短暫地沉浸在將小哈士奇喂鼓了肚子的欣慰裏。對於齊東珠來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比喂飽一隻小奶狗更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哈士奇阿哥顯然還不適應齊東珠這種毫無邊界感的“褻瀆”,不自在地挪了挪爪子,卻也發現自己拿這不知規矩的奴婢半點兒辦法都沒有,隻好自顧自地生起悶氣來。他心中憤憤地想,等爺病好了,一定將這奴婢的放肆行徑告訴皇阿瑪,皇阿瑪一定會龍顏震怒,狠狠地懲治這個不知尊卑的奴婢!

小哈士奇這麽想著,禿了毛的尾巴尖兒輕微地搖了搖。他想起在健康的時日裏,此刻他應該在上下午的騎術課,他皇阿瑪親手給他挑選了一隻渾身赤紅的小馬駒,她美極了,毛發在日光裏流動著鴿血一般的光澤。

他如今已經能射兔子和山鹿,教他功夫的禦前侍衛說了,不日他就可以射下飛鳥,而不局限於這些在地上跑的畜牲了。

可纏綿病榻近十日,他都快要忘了那馳騁馬背的感覺了。他看著自己蒼白的,微微顫抖的手指,全然已經無法想象這雙手曾經還可以彎弓搭箭。

他還能收到皇阿瑪的下一封書信嗎?還能…還能見一次額捏嗎?如果額捏知道自己根本不記得她的模樣了,會責怪他嗎?

他不想死。小哈士奇勉勵壓下喉嚨裏的哽意,在齊東珠擔憂的視線裏將小毛臉兒埋進了兩個毛爪爪之間,從發堵的喉嚨裏擠出一個字兒來: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