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驗身

◎“鑲藍旗納蘭氏?收用,去西四所聽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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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紫禁城逸散著稀薄的晨霧。時值冬日,即便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家院落,也看著有幾分蕭索淒冷。

齊東珠和其他待選的乳母被一輛馬車拉入了城。待到了皇宮,一個管事太監出來相迎,吩咐這群頭都不敢抬的少婦進入內室驗身。

待到了裏麵,幾個管事嬤嬤便吩咐乳母們脫去衣裳,露出胸脯來。齊東珠上輩子在東北大澡堂子裏混慣了,自然是帶著一種超出時代的沒羞沒臊,利索地將上衣扒了,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色,將管事嬤嬤都駭了一跳。

也並非齊東珠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入選,隻是她這前胸雖然壯觀,也確實在哺乳期,可原身因為丈夫的死和孩子的流失日日引泣,食水不思,營養哪裏跟得上呢?

雖看上去光鮮,實則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越快被驗身,越早能脫身。

不到片刻,齊東珠已經開始暢想自己出了宮好生逛一逛這三百年前的北京城。思緒從那還沒建成的圓明園,飄到了前朝皇帝上吊的景山公園。

可誰知,當嬤嬤的手放在她胸口處時,她卻覺得不太對勁。等她垂眼一看,見自己的胸口湧出了源源不斷,味道香醇的奶水。

而更加詭異的事,那嬤嬤的手觸及著她的胸口,卻仿佛不落在她的皮膚上一般。可那嬤嬤臉上異樣全無,神色極為滿意,而四周那些袒胸露乳的備選乳母,接連露出了羨慕和嫉妒的神色。

不會吧——

齊東珠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而第二反應則直接確定了幕後黑手。

“係統!女德係統!”

她一邊無聲地睜大眼睛,一邊在腦海中嘶吼著:

“是不是你幹的!你給我帶的什麽?矽膠胸墊兒?”

“嗯哼。”

奶媽係統哼聲回應,見齊東珠的耳朵都被氣得發紅,它才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是胸墊,這裏麵可都是特調乳液,專為大清寶寶體質特調。保管一口忘不了,兩口就上頭。”

“什麽玩意兒啊!”

齊東珠見那還在嬤嬤的擠壓下咕咕流出的奶水,崩潰道:

“有沒有一點兒人性?我不是跟你講過了我最怕小孩!你是想讓我把皇子扔出去,被康熙判個全家處斬是吧?”

“盡說胡話!”

那係統也暴躁起來:

“不就是養個孩子,做好了這奶媽任務,你就可以換取生活的許多便利!你以為在三百年前生存很容易嗎?”

“再說,我硬件都給你準備好了,育兒育女工具都一應俱全!”

“我不做。”

齊東珠木頭一樣站在原地,而那宮中派來驗身的嬤嬤終於拿開了那擠個沒完的該死的手,頗為滿意地頷首道:

“鑲藍旗納蘭氏?收用,去西四所聽差吧。”

沐浴在同行諸人羨慕的目光中,齊東珠揩幹淨身上淅淅瀝瀝的奶液,卻沒有答話兒。這讓原本神色滿意的宮中嬤嬤因她這樣的態度蹙起了眉。

齊東珠正想著怎麽裝個瘋賣個傻,在不死的得太難看的前提下被趕出宮去,她腦海中的奶媽係統卻跳起了腳,語氣愈發像一個更年期的中年婦女:

“你做什麽!有沒有點兒良心了,我都為你做到這一步了,你還要怎樣?”

見齊東珠不理會,它又尖叫道:

“藥物!食物!衣服!這些隻要你完成了任務,都可以從係統之中兌換!沒有這些你怎麽在三百年前缺醫少藥的情況下生活?”

齊東珠神色一變,繼而又舒緩了眉眼,說道:

“我堂堂研究生,學的雖然是動物學,但基礎的化學和物理還是略知一二的。等我另尋住處安定下來,憑借我旗人的身份,旁人多半不敢來招惹,我就可以安心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研究藥物器具,方便衣食住行。人生而頂天立地,我手腳健全,頭腦靈活,何必要走係統的捷徑呢?”

“況且,即便你說得天花亂墜,在皇家做奶媽那就是做奴婢的,算什麽好事兒了?今日我敞開胸懷以奶水喂養他們,來日我還要對他們磕頭下跪,口稱主子,這算得了什麽好差事?我堂堂正正的做人,可不做奴才,再說了,”

她伸手去係衣帶,不急不緩地說:

“而且我真的不喜歡小孩,這是心源性的。小時候我母親重男輕女,非要生個弟弟,卻沒空養,將他交給我看護。我忙著做晚飯,而那小孩在我麵前翻下樓去了。後來我和我媽都去看了好些年的心理醫生,也沒什麽實質性的進展。奶媽這事兒我真的做不了,抱歉。”

她保持著禮貌,對係統說道,心裏卻實在沒半點兒歉意。

她兀自剖開這樣的傷口,以此對這不知何處而來的係統闡明了態度。這是她的私事,也是她心中最深刻的陰影,即便是到了這陌生的三百年前,仍然如影隨形,恐怕此生難解。

不知為何,一度有些歇斯底裏的係統突然陷入一陣沉默,過了半晌,在齊東珠幾乎要開始在宮中嬤嬤麵前裝瘋賣傻的時候,它突然說道:

“等等,你喜歡小貓小狗是嗎?”

“你看,你現在裝瘋賣傻,擔的是掉腦袋的風險,你一向很謹慎,也不想這樣的對吧?”

它將聲音放得很柔和,像一位循循善誘的女性長輩:

“我現在有個法子,如果你不是去給小孩當奶媽,而是給小動物當奶媽,你是不是就會開心點兒,好好完成任務了?”

齊東珠雖然正準備發作,但她其實心裏害怕得很。她畢竟是來自和平年代的青年女性,這輩子遇到過最刺激的事也無非是家庭帶來的心理創傷,而在這個三百年前的,被曆史一遍遍佐證為荒蠻的可怖年代,她的命猶如草芥,隨時都可能被收割。

而收割她性命的人甚至不會付出任何代價。她當然慌亂,就在係統與她商量的同時,她被一個同行的奶媽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驗身的室內,又由公裏的公公引著,向西四所方向去了。

“你說說看吧。”

錯過了一個“發瘋”的時機,齊東珠為自己的慫感到一絲羞恥和萎靡。耷拉著腦袋問係統道。

“在你不做任務之前,我沒什麽大用處。”

奶媽係統坦誠道:

“但是,因為我和你血脈相連——呃,思維相連,我可以篡改你的認知,甚至可以給你加一點兒 ‘特異功能’。”

似乎是察覺到了齊東珠的不屑,係統雖有點兒被小瞧的不滿,但還是好聲好氣道:

“等你一會兒見了小阿哥就知道了,是你喜歡的那種,毛茸茸的東西。”

“你是什麽意思?”

齊東珠一頭霧水,而為他引路的小太監卻是個極為健談的,即使對著齊東珠這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悶油瓶,他也盡力分享著自己的見聞。

“小夫人,您這是趕上好時候了。前一陣子宮裏早就為小阿哥選好了六位乳母,可是這小阿哥出生在寒冬時節,乳母就寢的院子不知怎麽又被吹壞了屋頂兒,六個裏麵病倒了四個。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聽了很是生氣,把病了的都趕出宮去了,這才空了位置出來。”

齊東珠雖然社恐,但卻也不怎麽排斥這種好意,輕輕應聲。

宮中規矩極多,便是行走交談都有章法,此刻是宮女太監們上工的時辰,著急忙慌的在宮道之上走動著,偶有隻言片語的交談。

若不看他們的穿衣打扮和這朱紅的宮牆,齊東珠會恍然覺得身臨現代的某個辦公大樓下麵的胡同兒,周圍全是手忙腳亂,熙熙攘攘的打工族。

因為此刻沒有主子通過,奴婢們也都可以輕聲交流。齊東珠左看右看,想著雖然滿人規矩極重,宮中教條繁多,但康熙本人應該不是一個尖刻挑剔之人。往來奴婢雖忙碌,但不至於人人都含胸垂頭,戰戰兢兢。

“往日裏為阿哥挑選乳母的規矩可嚴格,哪兒像今日一般,片刻就選出來了。”

那十來歲的小太監喋喋不休,齊東珠雖然滿心不甘不願,但還是好奇心作祟,問道:

“公公,還請問這需要我照顧的小阿哥,是哪位阿哥呀?”

“這宮中今年就添了一位阿哥呀,是烏雅貴人所出。小夫人您進宮之前沒打聽清楚嗎?”?那小太監神色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對齊東珠說道。殊不知齊東珠此刻已是心神大震,有些結結巴巴地問道:

“烏雅…烏雅貴人?烏雅氏?”

即便是再不通文史,齊東珠還是看過幾部火遍大江南北的辮子戲的,烏雅這個姓氏在康熙朝的後宮裏,出了名的恐怕隻有那一個,便是下一任皇帝雍正的生母,德妃烏雅氏。

蒼天啊。

“係統!係統!你知道這個嗎?這到底是什麽差事啊!快放我出宮去!”

齊東珠的內心瘋狂地尖叫著,而那個係統似乎也卡了殼兒,好半晌才又輕又快地說了句:

“都是孩子,有什麽了不得的,要你喂你喂就是了,又不會把你給吃了。”

說完,它就在齊東珠腦子裏銷聲匿跡了。而齊東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實在沒有半點兒辦法脫身,隻能拖著腳步跟著那一路都挺熱情的小太監來到了西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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