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敲打
◎雖說得了小主子喜歡,可在這宮廷之中謀生存,那剛滿月的小主子的暫時喜歡又算得了什麽?忒沒眼界兒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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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東珠抬眼,正見那魏氏靦腆一笑,說道:
“今兒個晌午時分內務府派人來知會,說是明兒早給小阿哥準備了滿月宴的席麵,要懂規矩的乳母帶著小阿哥去參宴呢。”
她婉轉的嗓音在“規矩”二字上流轉片刻,眉眼彎彎:
“可是沒人知會姐姐?”
她麵兒上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輕聲歎道:
“也是可惜,姐姐剛得了貴人提拔,本應該是抱著小阿哥去宴席上露臉兒的。旁的不說,小阿哥的生母烏雅氏剛剛進封了貴人,這回兒也出了月子,理應會在場受小阿哥的奶母拜見的。這萬一皇上得了空閑,說不定也會親至呢。”
這倒是心照不宣的事兒了。清宮之中,皇子生母礙於規矩,無法親自撫養自己的孩子,嬰孩身邊的奶母便顯得尤為重要。通常,份位不高的嬪妃都會親自知會過孩子的乳母,甚至會多加賞賜,隻盼著乳母做事盡心,為她們母子或母女效力。
再說這位居於儲秀宮的烏雅貴人雖然出身不顯,年歲不高,卻是有些聖眷在身上的。年紀輕輕誕下皇子,加封貴人,即便是坐月子時,聽說也是聖寵不衰。她對於自個兒頭生子的奶母賜下的賞賜,恐怕尤為可觀。
隻可惜,齊東珠受西四所管事嬤嬤排擠,又確實不通宮廷規矩,無法登上大雅之堂,怕是無福消受了。
魏氏此言多為挑撥,可她卻發現齊東珠麵兒上半分失落或者嫉恨的神態都沒有,眉眼的弧度都沒什麽變化,依舊神態溫和地逗弄著眨巴著黑亮眼眸的小阿哥。
魏氏心想,她倒還算沉得住氣,麵兒上笑得更加溫婉。殊不知重度社恐患者齊東珠不僅不會因為失去討賞露臉的機會而失落,甚至悄悄鬆了一口氣。
皇子滿月宴,聽上去就是大場麵,想來不僅烏雅貴人會親至,宮中有頭有臉兒的嬪妃也會一道前來參宴,屆時她們這些做奴婢的行禮恐怕都得把膝蓋給行折嘍!
這福氣誰愛要誰要去吧,她齊東珠一個現代人,實在沒有這種四處行禮討賞的癖好。
這麽想著,齊東珠越發安然地逗弄著懷裏眼皮子開始打架的比格阿哥。不知為何,比格阿哥今日顯得有些愁眉不展,就算吃圓了小肚皮,卻仍然粘人地衝齊東珠哼哼唧唧。明明被齊東珠嫻熟的擼狗手法撫摸得昏昏欲睡了,兩隻雪白的小爪子仍然扒拉著齊東珠的前襟不肯放。
一雙黑亮的眸子盯著齊東珠,小模樣看著甚至有點兒哀怨。
齊東珠被看得無法,雖不知比格阿哥今日為何這般粘人,卻也被這小奶比的粘人攻勢鬧得心神不寧,隻好抱著他斜靠在榻上,任由比格阿哥依偎著她的胸口。
“我確實規矩不好,不去明日滿月宴顯眼也是應當的。”
齊東珠輕聲說道,態度溫和,語氣謙遜,可魏氏卻是坐不住了。她今早主動提出和這納蘭氏共同值夜,本就是看好了這納蘭氏諂媚貴人的本事。她本以為,納蘭氏連皇帝的賞賜都能討到,定是個積極鑽營之人,想來跟著她不會吃虧。
今早看納蘭氏對管事嬤嬤愛答不理的態度,魏氏還能安慰自個兒說恐怕納蘭氏是自持依仗,不屑於對管事嬤嬤態度圓融。誰知這納蘭氏要麽是過分孤高,要麽就是個瞎貓撞上死耗子的憨貨,竟這麽不通情理!?
一時之間,魏氏氣得臉都有些紅了,一時說不出什麽旁的話兒。而齊東珠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變化,一邊溫柔地撫慰比格阿哥毛絨絨的小眉頭,催促他快快入睡,一邊抬起頭來,正對上魏氏流露出不滿的雙眸。
魏氏見狀,連忙垂下頭,可她臉上的不滿和不屑到底還是流露了幾分。齊東珠並非不通事理之人,也沒有過分自我的毛病,稍作猜想也知道魏氏恐怕是覺得自己不爭搶去滿月宴機會的行為礙了她露臉兒的路。
心知如此,可齊東珠卻有些不知如何表達。她費力勞動她那因吃飽喝足又懷抱奶比而無比滿足又遲鈍的大腦,片刻後說道:
“這小阿哥的滿月宴,我不通規矩,去了確實不得當,可你卻是不同的。你雖然初來乍到,也是小阿哥正經的乳母,想來管事嬤嬤沒有理由阻你前去的。”
聽聞此言,魏氏抬眸斟酌地看著齊東珠,片刻後垂下眼眸,低眉順眼道:
“妹妹在這宮中無權無勢,也全憑姐姐和管事嬤嬤安排了。”
說完,她倒還覺得不足,又不死心地贅述道:
“倒是可惜了姐姐。這剛得了皇上的賞賜,若是明日滿月宴再見龍顏,說不準還真能被貴人記在心裏,日後飛黃騰達呢。”
齊東珠訕笑一聲,她懷中昏昏欲睡的比格阿哥打了個顫兒,又撐起了小眼皮,齊東珠看著他這困得稀裏糊塗,眼神迷離的小模樣,心中愛戀不止,連忙噤聲,低聲輕輕嗬氣,哄得他用小肥爪爪抱著齊東珠的手指,又閉上了眼睛。
見比格阿哥呼吸勻稱,帶著幼崽獨有的,令人心安的呼嚕聲入睡了,齊東珠才輕聲回道:
“我隻是個乳母,喂養小阿哥才是我分內之事,旁的事我倒也不敢妄想了。”
這真心實意的話兒落在魏氏耳中,卻隻覺得她裝模作樣,故作姿態,心下十分膩歪,麵兒上卻隻能笑道:
“還是姐姐明事理。”
她說著,見小阿哥已經入睡,今夜怕是連討好小阿哥的時機也錯過了,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心中盤算著明日給那貪婪的管事嬤嬤塞些什麽東西,才能與其他兩位值白日的奶母同行,一道去那貴人雲集的滿月宴露臉兒。
“小阿哥睡了,姐姐可要小憩片刻?我來看護便好。”
雖然心思早已不在此處,魏氏麵兒上功夫還是做足了的。她丈夫也是軍中一小官兒,家中族人也多,她自持身份,認為自己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婦人,禮儀那是片刻不落的。
齊東珠垂頭看著即使睡著,仍然扒拉著她手指不放的比格阿哥,莫名覺得比格阿哥今日格外缺乏安全感,她憐惜幼崽,自然也不想離開他,便對魏氏輕輕搖了搖頭,說道:
“小阿哥睡不安穩,我抱一會兒,你先行小憩吧。”
魏氏提了提唇角,喏喏應聲,便徑自去寢殿外室的小榻上歇息去了。
雖然寢殿門扉未合,齊東珠還是舒了一口氣。社恐如她,還是自個兒待著比較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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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孫氏,宋氏和管事嬤嬤同時來拜見小阿哥,請小阿哥前往滿月宴。
比格阿哥縮在齊東珠懷裏,眼皮還撐不開,卻先哼唧起來。昨夜他睡得並不安穩,數次睜開眼睛尋找齊東珠,愣是要四隻小白爪爪都摟著齊東珠的手,讓齊東珠的手掌貼著他毛絨絨的小肚子,才肯繼續安睡。
冬日晨曦姍姍來遲,此刻天還未全部放亮,正該是比格阿哥昏睡的時候,可不知怎的,他卻顯得不安起來。齊東珠的一隻手放在他的繈褓裏,貼著他圓乎乎的小肚子,被他四隻短短的小爪子抱在懷裏,也不便輕易挪動,可這到了換值的時刻,那孫氏和宋氏都盛裝打扮,儼然是迫不及待地要赴比格阿哥的滿月宴了,齊東珠總不好阻撓。
她隻好使出渾身解數,揉弄著比格阿哥毛乎乎的小爪子,好容易將自己的手解放出來,便將比格阿哥輕輕放進了孫氏懷中。
孫氏和宋氏眼神躲閃,顯然是避免齊東珠與她們爭搶這出頭的機會,而不遠處的魏氏換了一身粉嫩旗裝,正與管事嬤嬤攀談,見她神色自如,想來也是得償所願了。
不過齊東珠並不介懷。她舉步向外走著,正準備回自個兒的小屋補個回籠覺,卻突然被管事嬤嬤叫住。
“東珠,”
那嬤嬤臉上堆著笑意,卻不達眼底,她向齊東珠走來,聲音親切道:
“你瞧,這真不趕巧兒。你剛入宮沒多久就上了值,宮中也沒派人來教你規矩。也是我事忙,忘了這一茬,不過你大可放心,我今日便派人來與你細講這其中規矩。魏氏,”
她輕輕一招呼,魏氏便身姿盈盈地行了一禮:
“奴婢在。”
“你瞧瞧,魏氏丈夫是從七品的武官,她自個兒也出身官宦世家,這一身規矩是極為出眾的。我聽聞你二人同值,想來也是關係極好,不若暫時由她來教授你宮中規矩,免得以後啊,又錯過今日這種在貴人麵前露臉兒的好時機,你說是不是?”
管事嬤嬤滿臉笑容,卻讓齊東珠渾身上下都不爽利。她倒是不在乎露不露臉兒,卻是挺煩學宮中規矩的。這與人下跪諂媚、尊嚴盡失的姿態,還要講究個好看端正,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壓抑。
可如今她已經深陷這大清皇宮,一時半會兒也是出不去的,想來也沒什麽空間供她逃避。所以即使心中再反感,齊東珠仍舊點了點頭,抬眸正巧撞上魏氏那略帶得色的眉梢。
魏氏的確得意。她沒想到管事嬤嬤如此好說話兒,不僅允了她前往滿月宴露臉兒,甚至派遣她來教授這納蘭氏規矩。這般一來,她也算能轄製住納蘭氏,在這西四所立足了。
納蘭氏什麽都不懂,這怎麽學規矩,學什麽規矩,還不是由她說了算?這管事嬤嬤話中多次暗示魏氏刁難敷衍齊東珠,魏氏也全盤接下,仿佛沒有聽出那弦外之音似的。
要她說啊,第一日她還是看走眼了,尋思這個納蘭氏得了皇上賞賜,得是什麽厲害貨色,卻沒想是個銀樣蠟槍頭,外強中幹罷了。雖說得了小主子喜歡,可在這宮廷之中謀生存,那剛滿月的小主子的暫時喜歡又算得了什麽?忒沒眼界兒了些!
管事嬤嬤交代完了,便將齊東珠晾在一邊兒,那魏氏也裝模作樣地盈盈一拜,轉身離開。齊東珠被冬日寒風吹得打了個寒噤,連忙裹緊了衣服,向住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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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等齊東珠和翠瑛用完晚膳,前去上值時,看到的卻是所有白日裏麵帶得色的人神色大變,如喪考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