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把頭轉回來以後,宋輕予腦子還是亂七八糟,也沒心情去關注同桌那點別扭的小心思,而是在課桌上慢慢摸索著。

其實中考前,每個人的課桌早就被收拾幹淨了,壓根沒留下什麽個人物品,但是桌麵上那些深深淺淺的劃痕,掉漆的桌子腿,還有抽屜邊緣那隻被她用鉛筆尖一點點刻出來,圓滾滾的豬頭……

這一切真實得完全不像一個夢!

就在這時候,教室門口走進來一個體型微胖,戴著粗框眼鏡,穿著一條棉布裙子的中年女人,隻輕輕咳嗽一聲,原本吵翻天的教室裏瞬間就安靜下來,簡直針落可聞。

宋輕予也跟著抬起頭,認出這女人就是自己初中的班主任黃老師,江湖人稱黃老邪。

也許是因為最後一天了,向來神情嚴肅,看起來百毒不侵的黃老邪也難得神情柔和起來,甚至連往常的長篇大論都沒了,簡簡單單說了幾句,就開始發錄取通知書。

多數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輕鬆愉快,偶爾有那麽幾個有點沉悶的,多半都是因為發揮得不太好,或者沒能考上想去的高中。

中考成績早就已經出來了,絕大多數人都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去向,可直到拿到錄取通知書,才算是塵埃落定,徹底鬆了一口氣。

田嬌順利拿到一中的錄取通知書,臉上本來還有幾分笑模樣,可忽然發現,自己的同桌竟然吊車尾上了玉山中學的線,臉上的笑瞬間就掛不住了。

江心市今年的中考還是考前填誌願,宋輕予本來的目標校是二中,但想著第一誌願不能浪費,又被薑霍慫恿著,幹脆就填了個本市最好的玉山中學,誰想到她超常發揮,其他好學生誌願又填得太保守,玉山中學今年的過檔線史無前例的低,才一不小心,就被她給莽了進去。

這時候所有人都恭喜宋輕予有考運,但過後回想,這事兒還真說不定是好是壞。

不過不管怎麽說,錄取通知書發下去,就連向來看宋輕予不太順眼的黃老邪神情也終於柔和了不少,要她繼續努力,說好高中隻是個起點而已,千萬不能懈怠。

黃老邪就是之前把宋薑兩家的家長喊過來的老師,所以宋輕予對這人一直有點別扭,但拋開那點小小的意見不提,她不得不承認,黃老邪說得的確沒錯。

隻不過上一回,誌得意滿的自己,壓根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走回座位的時候,宋輕予同樣收到了不少恭喜,還有同桌的一聲輕哼。

但是其他人的羨慕嫉妒,或者祝福鼓勵,對宋輕予來說卻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她的神情始終還是懨懨的,又帶點懵,看起來更像個落榜生,或者若幹年後大街上到處可見,滿身疲憊的社畜,而一點都不像個在中考中剛取得好成績的初中畢業生。

她的腦子裏,也亂得像一鍋煮沸的粥。

這是夢吧?難道不是?她這就莫名其妙重生了?可是重生的時間節點也太差了吧!哪怕提前一個月,讓她改個誌願也好啊!

不過想到如果重生到填誌願前,她就必須毫無準備的直麵中考,宋輕予又沉默了。

雖然已經經曆過三年的磋磨歲月,她打心底裏一點都不想去玉山中學,但要宋輕予現在重新參加一次中考,估計連最差的高中都考不上。

爸媽肯定不會讓她連高中都沒得讀,那就隻能想方設法花錢去砸。

比起花大錢才有書讀,能進本市重點中的重點已經是相對來說最好的選擇了——雖然重來一遍,宋輕予對自己依然沒有太大的信心能跟上。

但還能怎麽著呢?宋輕予歎了口氣——至少自己的發小還活著,她對未來的高中生活也有了充分的準備,未來,還有無數的可能。

上午領了通知書,黃老邪又簡單勉勵了幾句就讓大家散了,不少人特意留下來補還沒寫完的同學錄,宋輕予記得自己也有一本類似花花綠綠的小冊子,可惜她現在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心裏又亂得出奇,被這一陣喧囂鬧得更加煩躁,幹脆直接就離開了教室。

薑霍正被好幾個人拉著寫同學錄,但是抬頭看一眼已經要出教室門的宋輕予,他不由一陣擔心,幹脆把遞到麵前的同學錄都推了,快步趕了上去。

其他人麵麵相覷,也隻能歎一口氣。

————

薑霍覺得今天的宋輕予怎麽看都怪怪的,就像是突然被什麽妖魔鬼怪給奪舍了一樣。

等追到宋輕予的時候,她剛繞過那棵歪脖子樹,正在抬頭看通告欄裏的中考喜報。

少女微微仰著頭,背對著自己,陽光在她烏黑的頭發上落下了一個淺淺的光圈,讓她顯得有些虛無縹緲,就好像下一秒會突然不見似的。

薑霍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覺得他今天可能是被發小給傳染了,盡想些有的沒的。

他大步走過去,拍了拍宋輕予的肩,問她在看什麽。

宋輕予正對著中考喜報上自己的名字發呆,過了一會兒才遲鈍的回答到:“就是覺得……我運氣怎麽這麽好呢。”

整個初三年級400來號學生,考上玉山中學的一共隻有15個人,不過絕大多數名字宋輕予都完全沒有印象。

唯二認識的兩個人,一個是薑霍一個是自己,正好一頭一尾,排在名單的兩端。

薑霍又小小的往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宋輕予的旁邊,偷偷摸摸的看了她一眼,終於忍不住問:

“你究竟碰到什麽事不開心?昨天不還高高興興的嘛,還說玉山中學是你從小的夢想,”薑霍說著說著,又暢想起來,“要是到時候咱們再分在一個班就好了,那就是小學初中高中一直做同學,這緣分,說出去肯定叫別人羨慕壞了。”

宋輕予冷冷的看他一眼:“不可能的,你肯定是去重點班,沒可能和我在一個班上。”

至於什麽從小的夢想,不過是她小時候不懂事,覺得那學校的校服漂亮而已,可再漂亮的校服在身上綁三年,就什麽濾鏡都沒了,看起來和大麻袋也沒什麽區別。

聽到宋輕予的話,薑霍又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是了,下個月就有分班考,我幫你準備的那本預習資料還在我家呢,要不你還是拿回家去看看?”

聽到這話,宋輕予瞬間瞪大了眼睛。

是啊,分班考!

比起三年以後的遙遠高考,分班考才是地地道道,迫在眉睫的大危機!

見了鬼了,大學畢業都十多年,學校學的那點東西,她一早就還給老師了!

作為一個腦子都快被徹底格式化了的底層社畜,那些對她來說本來就像天書一樣的數學物理公式,現在更像扭曲的醜陋爬蟲,隨著她一聲尖叫,在腦子裏爬得無影無蹤。

文科也差不多,不管是課文還是年代表,基本忘了個精光,語文可能還好一點,曆史至少也看了這麽多年的小說電視,可政治,除了對剝削階級的本質理解特別深刻以外,其他的大概也全成了天書。

唯一稍微好一點的就是英語了,但她的強項隻在聽說和閱讀,要是細究起那些語法——扣分一樣慘不忍睹。

頂著這麽一個空空****的腦殼,參加半個月後的分班考——光是想一想都覺得晴天霹靂!

宋輕予本來就是吊車尾進去的,基礎和天賦都一般,但上一回好歹還能考個中不溜,重點班肯定進不去,在平行班裏也不至於太難看,可是這次再考……她不會直接拿個倒數第一回 來吧?!

就算到時候學校退不了貨,她自己心裏這關也過不去。

這一下子,宋輕予是真真正正的慌了。

她一把拽住薑霍的領子:“不管怎麽樣,你一定要幫我把分給補上去,我無論如何也不要考倒數第一!”

成績可以差,但絕對不能倒數第一,這是原則問題!

薑霍一臉懵逼:“你基礎又不差,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倒數第一吧……”

這時候高中入學還不像以後管得那麽嚴,就連她們這些考生都知道,就算沒考上,也有機會花錢買進去,據說行市價不低,而且差得越多價錢越高,即便如此,靠這條路進來的人數還不少。

隻要有這些人墊底,宋輕予就算錄取分數不高,總也不至於倒數。

“你肯定不可能倒數的!”薑霍對發小倒是信心十足,“再說了,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我來幫你補,之前你成功衝玉山,不也是我幫你補上來的,肯定沒有問題。”

宋輕予聽到這話忽赫然一驚。

多年之前的事情她早忘了,沒想到自己當初的超常發揮,竟然也有這小子的一份功勞。

也是,要不是有薑霍幫著補課,以自己懶懶散散的模樣,哪可能被超常發揮這塊大餅給砸中?

宋輕予一臉一言難盡,也不知道是該感激這個發小,還是又捶他一拳。

不過這一回……

“那我的補習就徹底交給你了,你可不能隨隨便便撂攤子,尤其不能再不講義氣的把我一個人給丟下。”宋輕予一臉霸氣的說道。

“說得好像我把你丟下過一樣,”薑霍好笑,“放心,有我在,絕對沒問題!”

宋輕予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既然得到了重新來過的機會,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再讓發小就那麽突然離開了。

這麽一想,隻要薑霍活著,她的高中生活,好像也確實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畢竟有個願意幫自己補習的學霸發小,她的底氣都不一樣。

————

回到大院的時候才十點多鍾,兩家的大人都在廠裏上班,中午也不會回來。

因為知道兩個孩子今天回學校拿錄取通知書,再加上天氣炎熱,兩家不約而同直接給孩子留了點飯錢,讓他們中午自己點盒飯。

“等會兒中午一塊吃吧,正好來我家拿預習資料。”薑霍提議。

宋輕予卻比他急得多,直接就準備去薑家拿那本應試寶典。

薑霍竟然還給自己準備了一本預習筆記——這件事她是丁點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正常,如果她這時候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稍微還帶著那麽一點清澈愚蠢的初中畢業生,這時候腦子裏唯一的念頭,肯定也是在進高中之前死命玩夠本,絕對不會去考慮提前預習的事。

課本上那些知識,進了高中以後自然老師會教,現在有什麽好急的?

隻有經曆過一回,宋輕予才知道高中的難度究竟有多變態,尤其是重點中學,哪怕隻是個分班考,至少一半的題目對毫無準備的初中畢業生來說都是絕殺。

數理兩門,宋輕予甚至完全沒有抱著能及格的期待——要是沒記錯的話,分班考看的並不是總分,隻要數理化三門全及格,都能穩進重點班,甚至稍微弱一點,隻有其中兩門及格,進去的機會依然很大。

由此可見這次分班考的變態程度。

可是看到那本據說薑霍就花了一個晚上準備好的預習資料,宋輕予又沉默了。

果然,隻有變態才適合變態的考試。

具體有多變態宋輕予也說不清楚——因為她壓根就看不懂。

難怪之前她一拿到這本小冊子,轉頭又還給了薑霍。

畢竟普通人怎麽配和變態共用一本預習資料?!

宋輕予的臉色不太好看,不過也沒急著把這小冊子還給薑霍,而是朝他擺擺手,約好中午再過來,就先回家了。

她想先給自己摸個底,才好決定下一步的複習計劃——是把整個初三直接複習一遍,還是從初一開始惡補。

很快,就發生了更悲傷的事情:別說薑霍那本預習資料自己看不懂了,就連宋輕予自己的中考複習資料,一多半她也瞧著眼生。

對一個書本一丟就是十幾年,資質普通的平凡社畜來說,就算隻是被譽為青銅難度的中考,也難如登天,

該忘不該忘的東西早就忘光了,想要再撿回來,又哪有那麽容易?

別說是那些晦澀的理科公式了,就連以前覺得最簡單的文學常識也基本忘得七七八八,隻覺得每個名字都眼熟,又好像哪個選項都是正確答案。

唯一情況好一點的果然還是英語。

雖然之前宋輕予也吐槽過公司裏動輒英漢夾雜的詭異說話方式,但要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重生,她簡直恨不得主動擁抱全英文辦公!

畢竟每一個單詞,那都是分數啊!

快速做完一套語文和一套英語的客觀題,宋輕予一邊對答案一邊歎氣。

目前的情況比她之前想的還要嚴峻:

語文一直是宋輕予的強勢項目,哪怕是到了全麵拉垮的高考,這也是她唯一能撐起來的門麵。

可現在,就連唯一的台柱子都徹底垮了,分數低得簡直不能看。

就算厚顏無恥的給自己的作文打上滿分,宋輕予看著那自己剛謄寫上去的卷麵分,依然忍不住痛苦的吸了一口涼氣。

再說了,她現在作文的套路也早忘光了,手生得不得了,能打個及格分都是萬幸,就壓根不要再肖想著高分。

英語稍微好一點,雖然完形填空同樣錯得慘不忍睹,但到底在閱讀理解上掰回了一籌,分數不至於太難看,英語作文也問題不大,畢竟各種全英文的應用文她寫過不少,不管是幫lilei寫感謝信,還是幫hanmeimei交筆友都得心應手,絕對不會叫這兩個考試裏的常客失望。

至於數學還有那些副科……

宋輕予望著小山一樣堆起來的卷子,滄桑的歎了口氣。

數學和理科試卷甚至沒有做的必要:最簡單的送分題她幾乎都做不出來,純粹靠蒙說不定還能多得幾分。

文科試卷稍微好一點,拋開最艱澀的政治,其他選擇題難度不算高,她一多半都能做出來,但是填空和問答……

宋輕予用力把卷子往桌上倒扣過去,決定暫時放過自己,就不要再多餘添堵了。

這噩夢般的開局,簡直比第一次還要糟糕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