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揚州

清朝有個不大出名的詩人, 叫汪沆,他寫了一首有關揚州的詩還挺出名的,叫:“垂楊不斷接殘蕪, 雁齒虹橋儼畫圖。也是銷金一鍋子, 故應喚著瘦西湖。”

這人用“銷金一鍋子”說透了揚州的奢華。

而瘦西湖寫詞也是因汪沆這首詩有了名氣,以前瘦西湖的名頭並不響亮,那地方本來叫保障湖, 還有許多人照舊用舊名稱呼。

但他說這個瘦字,實際上不是為了形容揚州的西湖水麵狹長,而是諷刺兩淮鹽商錢多到燒手, 審美也不正常了——看膩了豐腴的女人,竟然開始喜歡“白幼瘦”了,專門養出一群柴火棒一般的女人當小妾,就是著名的揚州瘦馬。

程婉蘊之前到過了通州、天津,算“見過世麵”了,但揚州的繁華真的很難用語言來描述。

自打唐朝起, 揚州就因位處要衝,漕運興起後, 逐漸發展成了鹽業轉運中心, 這地方沿著古運河, 北到洛陽長安、南到江西,西到蜀中。

還沒到揚州碼頭,在寬闊的江麵上就能感受到揚州商業的興旺了, 運河上的漕船在人肉眼望去不著邊際的江麵上是編列成四五條縱隊, 數百裏綿延不絕, 相隨而行的。太子爺雖然身份貴重,但被無數船隻堵在江上, 也隻能緩緩降下速度,慢慢排隊進了港口。

在揚州進港就花了一個多時辰,是真的叫“千帆過盡”,程婉蘊這才知道通州和天津那碼頭都算冷清了。

德柱是跑過揚州做買賣的人,他給程婉蘊解釋:“揚州有十個造船廠,每年造船兩千多艘,兩淮鹽運都需在揚州轉運,每日就有成百上千艘船在揚州停泊、往返,押運官船的官兵也是數以萬計的,另外船工更是不計其數了,真就是應了那句話‘弘阿巨艦、千舶萬艇’!去年揚州一年銷了200萬引,算起來有10億斤的鹽呢!”注1

“真是不得了的場麵呐。”程婉蘊還在船上咂舌呢,太子爺就在一邊抱著胳膊拿眼斜她:“揚州因鹽運與漕運而昌盛,阿婉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程婉蘊一陣心虛,強裝鎮定:“我為何要知道,我們家又沒有鹽窩子。”

太子爺就但笑不語。

程婉蘊心虛地輕咳一聲,眼神飄忽地望向遠方,假裝在欣賞碼頭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的熱鬧繁華景象。隨即,她猛地靈光一現——太子爺特意帶她出門,不會存著到了揚州這裏用她這個姓程的歙縣出身的側福晉方招牌狠狠宰割徽商一通的想法吧?

其實程婉蘊也不知道自個在心虛什麽勁,她程家真的沒販過鹽啊!

太子爺這純屬是地圖炮了。

康熙年間的鹽業製度,主要還是沿襲明末的“綱鹽舊製”,簡單來說,就是“商人承包鹽場雇人製鹽曬鹽、商人收購、商人轉運、商人經銷”的“商人專賣製度”。

朝廷會先估量當地幾個鹽場的產量幾何,製定“綱冊”,然後進行招商引資,給願意過來投資鹽場的商人發放專門的鹽引,每年按鹽引上規定的行鹽數量征稅。沒有“營業執照”的商人,一概不得染指鹽業,這就是清朝的引鹽製度了。

朝廷有了這個招商引資的政策以後,各地商人立刻聞風而來,去兩淮各地出資承包了鹽場,注冊了大量的“XX鹽運有限公司”及其子公司以後,就順道把總部按在了鹽運集散中心、兩淮鹽運司所在地——揚州。

而這個綱冊注冊以後,是可以世襲的。也就是說你爹爹申請了營業執照(申請執照的手續費大概是一二千兩),成了公司法人。然後你爹爹不幸嘎了,你就可以合法繼承自家公司,去當地衙門辦理一下法人變更手續,就可以繼續開辦這個公司了,所以鹽商們管鹽引叫“窩本”。

至於為何程婉蘊必須得額外澄清自己家並沒有鹽窩子……當然她這個澄清說明在太子爺眼裏依然十分蒼白無力。

因為嘛……打從明朝起,揚州的大鹽商大多都出自兩個地方——山西(晉商)、安徽(徽商)。而在清代的兩淮鹽商中,以徽歙商人勢力最大!請注意,這裏寫的不是“徽州商人”,而是特意、單獨使用了一個“歙”字,也就是強調徽州府歙縣商人的意思。

明清兩朝,一般在兩淮鹽地設置八個總“代理商”(既某一地區的所有鹽商領袖),然後……歙縣占了四個。

從明朝嘉慶年間揚州鹽運興盛開始,歙縣的大姓幾乎都輪流當過總商——如江村之江,豐溪澄塘之吳,潭渡之黃,岑山之程,稠墅潛口之汪,傅溪之徐,鄭村之鄭,唐模之許,雄村之曹,上豐之宋,棠越之鮑,藍田之葉。注2

程世福,祖籍歙縣岑山,程婉蘊的繼母吳氏,就是那個豐溪澄塘之吳。

所以太子爺這麽一說,程婉蘊不自覺地矮了一頭。

雖說程世福身為朝廷命官,當然不能當鹽販子(其實靈活操作下也是可以的),但是……咳,她的繼母吳氏娘家是有好幾本鹽窩子的,咳咳咳……

吳家豪富,哪怕吳氏隻是支係,吳大地主在吳氏家族裏隻能算根毫毛,但放眼其他沒有鹽商的地方,他絕對算豪強了!

但他願意將閨女嫁給程世福,自然也是想要官商相護的。程世福是個老實人,膽小,一般不敢收受賄賂,但老丈人給的補貼,怎麽能叫賄賂呢?這明明是一片慈父之心!

程世福:老泰山愛婿,你們別胡說!

所以程婉蘊最初在歙縣,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的,吳氏的嫁妝,光園林式的莊子就有三個,鋪子那更是用“街”這個單位來形容的。

但歙縣就沒有窮人了麽?怎麽可能呢,比如後世一個地方出了個全國首富,也不能代表那地方的人各個都有錢,歙縣就是這樣,能成為富商的總歸是少數,隻是歙縣縣誌裏從不會記錄那些窮人的姓名而已。

要說起來,雖占了程這個姓,但程世福以前也是個窮人啊!

後來家裏怎麽過得那麽清貧呢,自然還是搞扶貧的前期投入太大了,程世福幸虧背後站著吳家,有吳家幫著溝通各大姓、富商,讓他們出錢修祠宇,置義田,敬宗睦族,收恤貧乏,否則吳氏再多嫁妝也不夠程世福拿出去“敗”的。

這也是程婉蘊不討厭繼母的原因。

程世福哪裏有錢啊,一開始要試點種植、要購糧,要給農民發補貼,要挺過前期投入沒有回報甚至失敗了重來、被人懷疑、受人白眼的那段日子,衙門裏的銀子都是有數的,動了就是挪用,她那個傻阿瑪先是自個掏錢,自個私房錢用光了,便舔著臉找媳婦要唄。

看不到什麽希望,也不知道這錢是不是打了水漂,但吳氏很大氣,她把自己的嫁妝全拿出來給程世福“胡鬧”了。還說,自小在吳家,她從會走路起就開始學算盤,她爹吳大地主說過,要想學會做買賣就得先學會花銀子!摳摳搜搜是辦不成事的!而她相信程世福能幹成。

後來支撐了五六年,莊子賣了、鋪子也賣了,陪嫁的上好水田也賣了。

幸好吳家還有鹽窩子呢,吳氏的陪嫁裏,吳大地主給了吳氏半分鹽引的紅利“股分”,每年年底都能分紅拿銀子,程家的日子才能長久的、至少還算體麵地過下去。

這樣說起來,程世福在後世一定會被罵成軟飯男、鳳凰男的。

所以……鹽商都是壞的麽?就沒有好處麽?曆史總是站在宏觀的角度去冷酷地評判百年以上的諸多變化,但程家上下包括程婉蘊都是吃吳氏的、用吳氏的,真做不到端起碗來罵娘這種事。

至少在歙縣,當時想做出一番事業、想為百姓做點仁政的程世福,給過他最多幫助的就是鹽商了。

這一點,身為皇族的胤礽其實是可以和程婉蘊感同身受。

胤礽並不覺得鹽商有什麽不好,頂多就是生活實在太奢靡了些。

對朝廷來說,兩淮鹽商都是有功的。

江淮鹽商之所以能壟斷鹽業,且曆經兩朝如石盤根結固不可移,最大的倚仗自然就是朝廷!

朝廷對鹽商不僅提供各種經濟層麵的“優惠政策”,還有力度強大的政治保護。為什麽?就拿康熙為例,國庫日常空得能跑老鼠,康熙還要平三藩、收苔灣,要練水師要治河要賑災要打葛爾丹,銀子從哪裏來?有句古話說得好,鹽商就像那浸了水的海綿,擠一擠,總會有銀子的。

每當國家有急,如籌集軍晌、征收河工、災禍濟民等,淮商皆“ 踴躍捐輸”。據胤礽發配到戶部的眼線四爺的不完全統計,從康熙十六年起,到康熙三十年,除去正常稅收(康熙年間,朝廷每年光鹽稅就能收入六百多萬兩),隻談論江淮鹽商“報效朝廷”的各種捐款就高達三千餘萬兩之多,真真做到了“天下之賦,鹽利其半”。

更何況,康熙兩次南巡臨幸揚州,鹽商皆“急公報效”。所以程婉蘊經常會覺得,康師傅對曹家愛得真的很深沉——他竟然讓他們家連續摻合兩淮鹽務幾乎兩代人!

所以,在康熙眼裏,兩淮鹽商都是樸實無華、忠心耿耿的良民善賈,不僅繳稅積極,還知道慷慨解囊補救國庫!而他因為鹽商的良好態度,也是時常恩惠,除獎勵各種虛職官銜以外,還給予在鹽運上的種種特權。

比如,準許鹽商抬高鹽價、加耗。

鹽商就好像朝廷放在揚州的理財代理人一般,是個會錢生錢的錢袋子。

但程婉蘊也知道,這裏頭真正苦的還是百姓,因為鹽稅歸根究底還是個“間接稅”,老百姓買鹽,鹽商才能掙錢,掙了錢才能繳稅。

鹽價高了,老百姓就吃不起鹽,“粗茶淡飯”,沒法子日日都吃鹽,自然是“淡飯”了。

但朝廷需要鹽商,也需要鹽稅。胤礽站到船舷邊上,與程婉蘊並肩而立,對她釋懷地笑了笑:“朝廷對鹽商屢屢加恩,阿婉又何必如驚弓之鳥?你瞧著吧,壓根不需要咱們多說一句、多走一步,徽歙商人會自己送上門來的。”

程婉蘊微微歎氣,要論“報效朝廷”,徽商也是鹽商裏最踴躍的,他們是真正的明白人。

用在皇家身上的銀子,那不叫浪費,也不必心疼,因為往後多的是日子能成百上千地拿回來。重要的是,要能一直幹這些事。

見程婉蘊還有些出神,胤礽不由將窗戶紙捅破了,小聲湊到程婉蘊耳邊:“國庫吃緊,又逢戰事,你猜皇阿瑪為何給銀子如此幹脆?”

程婉蘊:“……”

不愧是你啊康師傅!這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讓太子爺薅鹽商的羊毛了吧,慷他人之慨自然幹脆啊!等等……等等……不對,這次南巡的真實目的不會是讓太子爺來“揚州銀行”取錢充實國庫,好應對接下來的親征吧?兒子臨時想鑄造大炮也沒什麽,反正都是軍需,那就順便到揚州的ATM機上多取一點咯?

從某種程度來說,程婉蘊真相了。

雖說隻要太子爺漏個話縫,徽商一定會眼皮都不眨地拍著胸脯應承下來這每年的軍需之費,但程婉蘊總覺得哪裏不對啊。

太子爺為何要銀子鑄造大炮?為了沿海百姓不被海寇劫掠生靈塗炭——嗯,是為了百姓活得更好,為人民謀福利。

誰給銀子?鹽商。鹽商銀子哪裏來?加價賣鹽。誰買鹽?人人都要吃鹽,每個人都要買鹽,富裕的人家不論,但鹽一定會貴到底層老百姓壓根吃不起,那他們的日子就更苦了……

所以:為百姓鑄造大炮——鹽商捐款——提高鹽價——百姓買單。

這是什麽奇怪的閉環啊喂!

程婉蘊風中凜亂了。

結果真如太子爺所料,他們船剛停下來,就有人抬著又大又奢華的轎子來接了,兩頂大轎子,一定是杏黃幔布,一頂是藍幔的,不用說,杏黃色繡龍紋的肯定是給太子爺準備的,旁邊另外一個藍色的轎子,轎頂周圍都綴著珍珠珠串、門簾都是掛的繡彩蝶綢緞,估計就是給她的了。

他們下船的時候,碼頭上一幹閑雜人等都被官府、官兵驅散了,連正要進出的船隻、船工也全都停了活,剛剛還擠得下腳地都沒有的碼頭一瞬間空曠了起來。

碼頭兩邊是圍了兩圈的官兵和捕快,揚州從上到下的官吏、鹽商、鄉紳、耄老,揚州學子代表、士人領袖全按照身份官位整整齊齊地跪在地上。

太子爺領著程婉蘊下船,就聽見連官兵也跪下了,一齊山呼叩見太子爺千歲的聲音。她整個人頭皮都緊繃了起來,之前出來那麽久,她也沒見過這陣仗啊!

甚至她還在跪下的人群裏看到了本應在杭州的淩普和淩嬤嬤,自打前幾年淩嬤嬤出府後,程婉蘊就沒見過她了,咋一見到,第一眼隻覺得很熟悉,認真看了兩眼才認出來。

淩嬤嬤以前幹瘦幹瘦的,出宮以後,也不知是不是江南的水米養人,日子又好過,不用當奴才伺候人,她整個人發胖了好些,如今已經不像曾經那樣,嚴肅刻薄的模樣了。

胤礽對淩嬤嬤還是很有感情的,叫眾人起來後,也是頭一個和淩嬤嬤說話,語氣親和:“嬤嬤怎麽大老遠過來了?”

淩嬤嬤激動得熱淚盈眶,向前握住太子爺的手:“老奴想太子爺想得緊。”

又寒暄關心了幾句淩嬤嬤的身體,胤礽才轉頭對曹寅和李煦說話:“李大人、曹大人,好久不見了,你們都是皇阿瑪信重的人,二位也是的,過了揚州不就到杭州、江寧了?不過半日船程,何必耽擱你們差事,以後不必迎那麽遠,該如何便如何。”

曹寅笑道:“謝太子爺體恤,半日船罷了,哪裏談得上耽擱?聽聞太子爺不日將到揚州,奴才恨不得插翅飛過來拜見您才心安呢!”

李煦瞥了曹寅一眼,跟著笑了笑:“與太子爺上回相見,已經是年節下的事情了,莫說曹大人,奴才也是心裏貓爪一般,想著早日得見太子爺呢。”

胤礽沒再說什麽,皇上本就讓曹李兩家本就兼任巡視兩淮鹽漕監察禦使,他們早早過來迎駕,也是應有之理。正好,之前皇阿瑪提及的江南反清勢力與白蓮教事宜,也得好好問問這兩人是個什麽情形。

隨後,太子爺又與揚州巡撫、布政使、按察使、鹽運使、糧儲道等官吏“親切交談”。程婉蘊安靜地跟在太子爺身後,剛剛太子爺接見曹寅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偷偷看了曹寅好幾眼,說句大不敬的話,在後世,可曹寅比太子爺還要出名。

畢竟,一部說不盡的紅樓,讓多少人扼腕歎息啊!

程婉蘊瞄完曹寅,又用眼風掃了掃已經長身玉立、生得冷麵如霜的四爺。

曹寅和李煦正好去拜見四阿哥、五阿哥了,兩人都不敢過於結交朝廷要員,而且曹李由是天子近臣,於是都疏離冷淡地受過禮,說兩句場麵話便罷了。

程婉蘊見證了兩人這一曆史性會麵,心中感慨,曹寅這時候怎麽也想不到,他未來會被卷入康熙晚年九子奪嫡的颶風之中,還站錯了隊、因為多次保舉八阿哥繼任太子之位,被拿小本本記起來的四爺記恨了很多年,最後等四爺上台,立刻就拿曹家開刀。

十七歲就得到康熙賞識的曹寅,生得一副好相貌,書卷氣很濃,但他卻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二十出頭就被提拔為禦前二等侍衛兼正白旗佐領,三十歲之前就任蘇州織造,後來又調任江寧織造……如此火箭般的升職速度,康熙朝無人望其頂背,未來也隻有乾隆朝的富察傅恒能與他相提並論了。

程婉蘊偷瞄曹寅的舉動被胤礽看在眼裏,而且她這眼神還有幾分可憐與惋惜?胤礽微微皺眉,曹家和程家有什麽關係麽?應當沒有吧?阿婉又為何一副很可憐他的模樣,難不成她也知道曹寅剛死了老婆?不過……他已經又續娶了呀,繼夫人李氏還是李煦族弟的女兒,正新婚燕爾呢,有什麽好可憐的?

但是……就阿婉這性子,她會知道曹寅家事?恐怕她連曹寅原配夫人姓什麽都不知道吧?而且,之後又瞧老四一眼是什麽意思?

胤礽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在碼頭上略略認了人,程婉蘊和太子爺分別上了轎子,他們今日將駐蹕在鹽商獻出來的百年古宅裏,那地方離官署、縣衙不遠,始建於明代,之後被徽商黃氏修葺、加建,園內四季清幽、精致無比。

程婉蘊到了這園子門口,聽那黃姓鹽商激動萬分地給太子爺當導遊,謙虛地說了一句:“揚州的園子精巧,比不得京城的豪邁大氣,小民這整個園子才占地五十畝,但小民這園子花了十餘年才建成,一石一瓦頗費心思,裏頭景色還算清雅,讓太子爺屈尊了……”

才,五十畝。

程婉蘊再一次感受到了鹽商的凡爾賽。

進了園子,太子爺就被官員們拉走了,程婉蘊也被等在園子後花園裏的各級官員女眷包圍了,她們將自己家裏的家廚帶過來準備了一桌子的淮揚菜,還有兩個“家班”已經等在戲台後頭,程婉蘊頭一回被人這樣奉承、接待,很是不習慣,但太子爺隻帶了她來,她也不能給太子爺丟臉,於是裝出一副見過大世麵,什麽都淡淡的樣子,反倒讓那些官家太太摸不清她的性情,伺候得越發小心謹慎。

吃完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淮揚菜,又逛園子賞花聽了兩本揚州戲後,程婉蘊睡了個午覺,起來後,曹寅的夫人李氏已經侯在偏廳,然後這群太太們還帶她出門賞了瘦西湖、逛了東關街,程婉蘊發現東關街大概有後世一公裏多的長度,但這街麵上竟然鋪青石板!不是黃土路,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石板路!

太豪了!

京城裏都是黃土路!

然後,逛街逛著,金銀首飾蘇繡蜀繡雙麵繡就贈了一車,然後……官太太們竟然還安排她去觀賞了一會兒脫上衣壯男的野性雜耍。

美名曰揚州“社戲”。

程婉蘊想看又要假裝正經不愛看的樣子。

她們……她們好大膽啊!為什麽康熙、乾隆六下江南回回都要駐蹕揚州,程婉蘊這下可明白了!揚州就是後世的“魔都”啊!

經濟中心!鹽運中心!太有錢了!

等天色漸黑,官太太們終於領著她打道回府,臨別前還問她明兒什麽打算,程婉蘊連忙假笑:“晚些時候得問問太子爺有沒有什麽吩咐呢,明兒再說吧。”

太太們立刻異口同聲道:“應該的,您有吩咐隨時叫我們。”然後把身邊貼身伺候的奴婢、中午做飯的家廚全留在了程婉蘊身邊伺候、跑腿,讓她千萬別客氣。

程婉蘊鬆了氣,回去後發覺太子爺也是一臉疲累地坐在屋子裏。

兩人對視了一眼,竟然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同病相憐,程婉蘊坐到太子爺身邊,歎氣道:“嚇死我了,有個夫人……我也鬧不清是哪家的,她的轎子裏頭,居然貼金箔。”

“曹寅說這園子花了六百萬兩的銀子才建好的……”胤礽心有戚戚焉地點點頭,揚州的奢靡比皇宮還厲害!宮裏皇阿瑪還時常帶頭減膳呢!

他今兒和官員們一起用飯,那邊也是一條龍服務,甚至鹽商還把家裏養的瘦馬帶過來了,胤礽見了嚇了一跳,這些女人怎麽都餓得脫了相似的?又因為養在深宅從不見日頭,白得好似女鬼……作為一個擁有滿洲傳統審美的人,他實在不能理解這些富商的喜好。

麵對富商們期待的眼神,胤礽不解風情地說出了心裏話:“這是家裏剛遭了災逃過來的?”

富商、瘦馬們:“……”

他想到這,雞皮疙瘩又起來了,連忙伸手捏了一把程婉蘊軟軟的臉蛋,望著她那白裏透紅、線條柔和的臉龐,他不禁微笑著點點頭:他果然最喜歡阿婉了,多看看阿婉洗洗眼睛。

兩人對這樣壕無人性的日子都很不習慣,於是緩過氣來,程婉蘊又眼睛亮晶晶地和太子爺提議道:“咱們自己換了衣裳出去走走?”

“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