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尋痘
程婉蘊關於牛痘的知識, 卻不是來自於各式各樣的網文,而是因為拜讀過迅哥兒的一篇散文,名為《我的種痘》。
裏頭詳細描寫了他小時候種痘的經曆和對這件事情幾十年來的見聞, 甚至還將這“洋痘”傳入中國後如何被人抵製、又如何推廣宣傳的法子也寫得明明白白。
拉上厚厚的床帳子, 等宮女吹了燈退出去,程婉蘊便勉強側了身,別扭地避開腿上傷口, 伏在太子爺肩頭,耳語道:“二爺近日苦讀醫書,又是《驗方新篇》、又是《治痘匯集》……可是萬歲爺讓您幫著琢磨如何治痘?我有個奇思妙想, 二爺要不要聽一聽?”
康熙是個時髦的人,他曾在太醫院設立過人痘實驗室,與天花死磕了十幾年,琢磨出了將得了天花的人身上痘痂研成細末,給要種痘的人由鼻孔裏吸進去,再促使痘發出來的“人痘疫苗”法, 種痘人熬上個七八天、十幾天,若是痊愈了, 便是“種痘”成功了。
但這個法子最大的麻煩就是不能保證用作“疫苗”的人痘是徹底滅活的, 若是還具備活性, 那種痘的人大概率是要涼的。而且,僥幸過了關,還不能保證那看似痊愈了的種痘人是否還具備傳染性, 據傳就有種完痘痊愈後又把家人傳染個遍的例子, 他自己倒是活了, 可妻兒都被連累命喪黃泉。
所以,後來康熙又添了一條規矩, 種痘人要隔離在專門的“痘善局”中種痘,痊愈後也得待上個把月確保萬全才可離開,皇族也不例外。“痘善局”這地方設在京城郊外三十裏地之外,可以說是大清版本的方艙醫院了。
死亡率極高、種痘過程不良反應極大,都讓清廷內部還未曾大範圍推廣種痘,大多是選擇了出宮避痘,或是祭拜痘診娘娘的法子。
這就更加荒唐了,寄托於鬼神,也不過是絕望下的擺爛,求個心裏安慰罷了。
“二爺,以前還在番禺縣的時候,我曾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是有個西洋傳教士,他騎著一頭大青牛四處傳教,結果他是個喝涼水都塞牙的倒黴蛋,竟然染上了天花!不止是他,他的牛也得了,最後他死了,牛卻還活著。”程婉蘊講起了故事,“那牛雖得了天花,卻活蹦亂跳,被個黑心的商人便宜買了回去,朝廷規定得了病的牛可殺,他便打算回家殺了牛,將牛肉賣到飯莊去!誰知老天有眼——那商人拽牛時踩著牛糞摔了個狗吃屎,不小心將那牛身上的豆莢弄破了,還蹭到了破了皮的掌心上,結果回了家就開始發熱……”
其實牛痘應該由一名名為琴納的英國傳教士發明,應該要過幾年才會帶著他的《牛痘疫苗法》出現在澳門和廣州,但當時在當地並沒有引起重視,甚至很多人怕種了牛痘會長“牛角”,後來這本書被人翻譯成漢文,才漸漸傳到京城。
她這故事講得娓娓道來,十分引人入勝,胤礽都聽住了,當即評論道:“果然報應不爽!他掙黑心錢,老天爺便叫他著現世報,怎麽樣?他可是也染天花死了?”
程婉蘊被太子期盼“好人有好報、壞人有懷報”的眼神噎住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說了:“嗯……那商人燒了兩天,隻發了幾粒痘,竟也就好了,後來番禺爆發天花,那商人全家都沒了命,他自個竟然得以幸免,一時被人當做奇聞傳了出去,都說他是染了牛天花,意外種了‘牛痘’僥幸活了下來。”
胤礽反複咀嚼著牛痘二字。
“二爺若是差事在身,或許可以試試這‘牛痘’靠不靠譜,隻是多條路子罷了,反正也沒什麽妨礙。”程婉蘊說得輕描淡寫,一副隻是講個小故事的模樣。
胤礽卻覺得真可以一試。
甚至他不禁聯想到那夢中自責痛惜的阿婉,她是不是在後悔沒有早早想起這個奇聞,沒有為他諫言“試一試牛痘”,若這牛痘真有效用,額林珠就不會離開她了。
可當時的她又怎會知道未來之事,又怎會知道額林珠會患上天花呢,這並不能責怪她,可她生為母親,卻還是會想著如果、如果……再難以走出這夢魘。
或許真是一啄一飲都是天定,所以此時此刻,夢見了上輩子的他,拚命為了求得額林珠的一線生機而翻爛了醫書,才能聽到了阿婉說“我曾聽聞家鄉有得了天花的牛……”
內廷幾乎人人都信佛,胤礽也對神佛懷有敬畏之心,這一刻他真的希望牛痘真的有效,一切都是長生天對他與阿婉的憐憫與喻示。
“我會盡快派人去尋那天花牛,試試這牛痘之法。”胤礽在黑暗中摸了摸她的頭發,用一種鄭重無比的口吻說道,“回頭若有成果,我一定告訴皇阿瑪,這都是你的功績。讓我的阿婉也能流芳百世!”
程婉蘊聽到太子願意嚐試就悄然吐出一口氣,放鬆了下來,隨即聽到他說流芳百世,不由輕笑出聲:“我不過說了個故事,何談功績呀?這些您還是留給那些將生死置之度外、不畏艱難險阻研製出牛痘法的太醫們才是!”
胤礽堅持道:“不會少了他們的功勞,但是這法子是你獻上的,那你的名字也得鐫刻在史書之上才是!”
“那我就先謝過太子爺了,等您的好消息。”程婉蘊爭辯不過他,便笑了笑,其實她心裏在想:康師傅才不會同意呢!
她向太子引出了牛痘,心裏就鬆快了,後續自然就讓太子他們去忙活,她才不操心呢!她一邊養腿腳一邊養胎,很快就到快生產之日了,隨即這“除夕夜謀害皇嗣之案”也漸漸有了定論。
唐格格那兒的版本是,那高答應與王答應同年入宮,卻比不得王答應貌美,每每聽聞王答應侍寢便嫉妒非常,而且王答應因受寵又有鈕祜祿貴妃庇護,很受內務府巴結,那高答應卻連一筐銀霜炭都要不來,冬日裏凍得手指都生了瘡,並且她堅信王答應能日日燒那麽多炭,都是因為內務府拿了她的分例去奉承的緣故。她深受其害!
這禍根早就種下了。
平日裏鈕祜祿貴妃看得緊,王答應出入都前呼後擁,高答應尋不到下手的機會,又嫉妒她身上頭上全是禦賜之物,穿戴得比貴人常在還要好幾分。她像個毒蛇似的,總躲在暗處窺探著王答應的一切,不僅要評頭論足傳些謠言,還要陰謀詛咒,聽聞她床下就有好幾個稻草紮的小人,貼著王答應的名諱和生辰,拿銀針紮得千瘡百孔!
“實在是太可怕了,這樣的人。”唐格格撫著胸口感歎,“人家分明沒對她做什麽,她卻因眼紅眼熱,就生出這麽多事來!”
很快,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擺到了高答應麵前——王答應竟然私自支開了宮女,獨自一人走到人群最末尾,所有人都在看煙火,人擠人,沒人注意到她。
於是就有了後頭推搡的事,高答應或許隻是想渾水摸魚害得王答應摔倒小產,誰知又連累到了程婉蘊,皇嗣和東宮同時被害,康熙這是拚著把紫禁城都翻過一遍來也要查個水落石出了。
高答應很快落網了,等待她的是法律的製裁,哦不對,是康熙的製裁——褫奪封號,貶為庶人,賜白綾一條即刻上路,再用席子卷了扔到亂葬崗去。
至於惠妃——她當時與大阿哥、大福晉在一塊兒,距離案發現場十分之遙遠,且有大量人證證明她因病已免了請安有兩個月,許久未曾召見過高答應,大宴開始以後再也不曾說過話。
但惠妃娘娘還是親自到乾清宮脫簪請罪,說她身為延禧宮主位,因近來身體不適,未曾及早察覺高答應有如此心腸,竟做下此等禍事,求康熙降罪於她。
康熙把人攙扶起來,歎了口氣道:“你是太和氣了,才屢屢管不住下頭的人,以後也要恩威並施才是。”
惠妃抹著眼淚謝了恩。
太子爺回來告訴她的版本卻是:高答應背後的人是康親王傑書,她家裏與康親王的門人是七拐八彎的姻親關係。
“康親王自從烏珠穆沁一戰後,一直記恨著我,”太子冷冷道,“他吃了敗仗,倒怪我糧草未及時運到,後來受到皇阿瑪冷落,也懷疑是我進了讒言的緣故。”
胤礽這話隻說了一半,實在不敢說他監國也不過是照著康熙的章程辦事罷了,糧草此等大事,自然都是快馬送到軍前由康熙定奪。
康親王不敢怨怪皇上,隻能將氣撒在他這個監國太子身上,皇上對糧草一事心知肚明,聽了他那些大逆不道、推卸責任的話,又怎會再重用他?
何況康親王圈了不少地,還打死了幾個包衣,前陣子被康熙狠狠斥責了一頓,念在其之前平叛耿精忠和驅逐鄭經回苔灣的功勞,隻是叫他閉門思過、罰俸三年,但康親王也算丟了大麵子了。
如今這高答應,隻怕就是康親王報複的棋子——康熙對此是深信不疑的。
但胤礽其實不大相信,他覺得康親王隻怕是想等高答應得寵,重新回到朝堂吧?若無王答應,那高答應模樣也算絕色了,得寵是遲早的事情。
隻是橫空冒出來一個王答應,在王答應跟前,其他人實在容易被比得連魚目也不如。
再沒了出頭之日,也不怪那高答應嫉恨得理智全無了。
可夾進來一個惠妃,雖然無論怎麽查,都顯得惠妃很無辜一般,但胤礽心中仍保有疑慮和心驚——若胤褆已和康親王府交好……
胤褆竟開始倚靠宗室了麽?或者是……宗室們選擇了他?在這樣複雜的局勢下,胤礽更多了幾分警惕之心。
程婉蘊聽完兩個版本,隻覺得宮裏的事情,果然複雜無比。
而這事兒到這還沒結束,等官嬤嬤又開始提前布置喜坑的時候,就聽說康親王被康熙革掉了原本滿洲正白旗都統的職位,徹底賦閑在家了。
隨後不到半月,還把康親王世子在宗人府的閑職也擼了。
似乎康熙直到這時才算消了氣。
胤礽對這個處置還算滿意:“既然有這一層關係在,康親王府怎麽也得付出代價才是!別以為仗著是宗室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若不是念著康親王是代善之後,這次陰謀也沒有得逞,沒造成大的後果,康熙恐怕下手還會更重一些。
胤礽能猜到康親王府與胤褆之間的關係,康熙當然也能,他在這方麵可比胤礽敏銳多了,他甚至猜到他們恐怕是因葛爾丹之戰開始勾結在一起的。
康熙對這種事向來是嚴厲懲處!
這事兒帶給程婉蘊和毓慶宮的另一個變化,便是毓慶宮自然而然與永壽宮親熱起來了。主要是王答應這邊,她雖因摔了一跤有些見紅,得長期臥床養胎不能親至,但卻時常派人過來送東西。
程婉蘊自然不會拒絕她的好意,而且她送的都是解悶的小玩意兒,很受孩子的喜歡,比如她送來一個竹子做的會轉動的小水車額林珠就喜歡的不得了。
隻是太子爺不大待見她,那天雖不是她的錯,但太子爺可還有些記恨她的莽撞。
就是要謝,回頭遣心腹太監過來遞話不就得了?非得那時候說這話麽?大宴上下本就人多眼雜!真是沒點警惕之心!
因此太子爺對王答應很有幾分冷淡。
程婉蘊卻能理解王答應,她剛進宮不久,身邊肯定一個自己的人都沒有,全是鈕祜祿貴妃給的人,哪裏能找到什麽心腹太監呢。
胤礽哼道:“那是她無能,奴才都不能攏在手裏,怨不得叫人推了個大跟頭。”
程婉蘊:“……”是是是。
太子爺有時候護短起來,也是跟康師傅一般不講道理的,果然還是真父子啊。
但永壽宮卻借此能正正當當與毓慶宮往來,程婉蘊出了這事兒,分別就收到了皇太後、康熙、鈕祜祿貴妃的各種賞賜。
鈕祜祿貴妃更是派身邊的大姑姑前來送的賞賜,足以見得她的重視。
等那大姑姑留下一堆好東西離開後,程婉蘊終於想起來和站在那兒十分挑剔地拿起一個妝匣端詳的太子爺說了那天宴會上炭火坐墊的事情來。
胤礽聽得雙眼眯了起來。
鈕祜祿貴妃想借他的勢?為什麽?鈕鈷祿家已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他們是經曆過鼇拜一族之覆滅的,之前小心謹慎與他這個儲君維持著“相敬如冰”的關係,才是應有之理,貴妃怎麽行事突然急切了起來?
為了老十?可老十如今還小,既不能當差也未能開府,按理要為老十爭些什麽,也不該這樣早做打算才是,畢竟世事難料……
阿婉不懂這些,但他一聽就發覺鈕祜祿氏太急了,她在擔憂什麽?
從後罩房出來以後,胤礽叫來額楚。
“你避人耳目去太醫院走一趟,囑咐齊太醫留意永壽宮的脈案,看看是否有異。”
“是!”額楚心底一驚,齊太醫是毓慶宮安插的人,但太子爺非緊要都不動用他。
胤礽沒多說,讓額楚退下了。
但願不是他想的那樣,如今後宮局勢穩固,他並不希望貴妃出事。貴妃膝下沒有齒序在前的阿哥,執掌後宮不會偏頗毓慶宮,反倒隱隱示好,但若鈕祜祿氏有所不測,這權利全部放在四妃手中,就有些不妙了。
隻是鈕祜祿家的女人壽命似乎都不長,孝昭皇後也早早就走了……
胤礽暗自將這事兒記在心裏。
隨後,叫時辰還早,便又將德柱叫來,習慣性地問了問那天花牛找到了沒有。
自打聽說過牛痘可能預防天花以後,他將身邊四個哈哈珠子都派出去找那天花牛,四人如何安排則讓德柱統派一切。
胤礽還沒把這事回皇阿瑪,他預備至少要將牛找到了,證實有這可能性才寫個詳實奏折給皇阿瑪參詳,否則隻有一個道聽途說的傳聞,不足以取信皇阿瑪。
當然若是無效,也不會鬧出笑話。
聽到傳召,德柱緊趕慢趕進宮來,愁眉苦臉地跪下來回道:“請太子爺降罪,奴才無用,在京裏竟然找不到一頭正在出天花的牛,之前好不容易尋到一頭,卻是已痊愈了的,身上痘莢都脫落了,隻剩下些痘印,便取不到可直接種在人身上的膿皰。奴才想著再遣人出京到外頭去尋,又怕路程遠了,若是舟車勞頓,那病牛隻怕尋著了,也不知會不會死在路上。因此多有顧慮,還請太子爺示下。”
德柱實在有些不明白太子爺怎麽突發奇想要找那得了天花的牛,他可是聽見天花這兩個字都心驚膽戰,雖然他已經得過了。
但主子發話,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跳下去。德柱在心裏隻歎氣,隻盼著那天花牛能早點出現,這樣他趕緊交了差事,可就不用提心吊膽了。
“看來要得這牛痘,也殊為不易。”胤礽吃了一口茶,將杯子放到桌麵上,皺眉道:“你說的很是,隻管繼續往京郊鄉下、河北等地去找,一路也不必計較盤纏路費、牛價銀錢幾何,我再撥五百兩紋銀給你,你再派人去關外尋訪打聽,除了天花牛,可有天花羊?天花馬的?隻要能將那些得了天花的畜生帶回京城來就算你大功一件!回來還有賞!”
德柱嗻了一聲下去了。
胤礽便坐在書房裏繼續翻了翻醫書,他這幾日看多了各種防治天花的法子,均是失敗了的,沒有一個法子能徹底將天花根治。
皇阿瑪想出來的人痘接種術,已是最好的法子了,隻是連他也不舍得讓額林珠用這人痘以身犯險,在太醫院記錄的人痘接種記錄中,死掉的死刑犯約莫占了三四成,也就是說十個人裏頭就有三個人因人痘而死。
若是尋不著天花牛,或是這牛痘無效,胤礽也不願讓額林珠去拿命試這法子,可這普天之下,竟沒了其他辦法!
胤礽越發幹著急,但也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於是站了起來,逼著自己別去想這事,叫人套車來,準備去太和殿看看老四老五和老八,這修繕進度如何了。
雖然把實際工作都分給了弟弟們,但胤礽也不敢真當甩手掌櫃,等下把太和殿修塌了,他們幾個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太和殿的問題主要在瓦頂破損漏雨、大殿牆麵長了水黴、柱子和彩畫金飾全斑駁脫落了,大殿內外路上的青石板也破碎許多。
他叫老四領了修繕屋瓦的活、老五除塵除黴並修繕路麵,老八則領了重貼大柱金箔、重畫彩畫的活。
一過去,就見三個弟弟坐在工房裏圍坐一桌,對著各自麵前的圖紙發愁,桌上茶都涼了,也沒人喝一口。
“怎麽了?”胤礽沒讓人通傳就直接進來,“遇上什麽難事了?”
幾人連忙起來行禮,胤禛早就想去毓慶宮裏找太子商量對策了,見太子主動過來,不由搶先道:“二哥,之前這太和殿的屋瓦都隻對瓦片進行日常保養,從來沒掀起來過,我前幾日讓匠人掀起來一瞧,這下頭的梁木全汙糟爛了,幸好發現及時,否則這屋頂真要塌了!原來漏雨的根子不在瓦片上頭,在梁木!”
胤祺也站起來,臉上煞白煞白的,道:“二哥,我這青石板下頭是縱橫交錯的明溝暗渠,結果您猜怎麽著?在暗溝裏疏通的時候從裏頭耙出來好些碎了一地的白骨,還有兩三個頭蓋骨!老天……這是不是得交給刑部啊!”
屍骨剛扒拉出來的時候,可把胤祺三魂七魄飛了一半,嚇得拔腿就跑,嚷著四哥救命就衝進大殿裏,一個助跑跳躍就掛在了匆忙趕出來問怎麽了的胤禛身上。
胤禩那兒倒還好,他年紀最小,等兄長們都說完了才站起來小聲道:“二哥,工部送來的金片,感覺成色不大好……”
得,這是沒一個順暢的了。老四那是整個太子殿的木構件都有問題,這是要大修了,得叫戶部再批點銀子來,跟戶部要銀子和虎口拔牙也沒什麽區別了;老五那更離譜,案子都牽扯進來了,得讓刑部跟著摻和;老八那頭八成又是貪腐的問題。
胤礽坐在弟弟們身邊,也想歎氣了:“罷了,這些事都不是咱們能擅決的,回頭一塊兒給皇阿瑪上個詳細的條陳,把事情都說清楚,誰有空白折本的?你們現在就寫,寫好了咱們晌午過了掐著點就去找皇阿瑪,這事兒不能拖延。尤其是胤禛那屋瓦的事,春季多雨,得趕緊動工,防著這屋頂真塌了。”
弟弟們都應是,連忙找折本寫折子。
胤礽讓他們寫著,又順道去上書房盯著那幾個年紀小的猴子們讀書,給他們批改課業,如今還在上書房裏讀書的,就是九、十、十二、十三、十四以及那蒙古小黑狗哈日瑙海。
胤礽想到哈日瑙海,就想到額林珠,然後就忍不住牙癢癢。
等滅了葛爾丹,就得跟皇阿瑪諫言,讓他把這小黑狗送回草原上去!別老在宮裏頭住了,這麽多公主,老大膝下就有四個,怎麽就跟他的額林珠要好呢?(胤礽已選擇性忘了大阿哥已出宮建府,他的孩子自然也都養在宮外的事了。)
養得水靈靈的大白菜叫狗啃了,誰能舒服!要不是看在夢境裏頭,他還算有情有義,胤礽現在就想給他扔出宮去。
結果他正想著這哈日瑙海的事兒,那哈日瑙海就犯了事了。
胤礽頂著春日舒朗的陽光,原本心情還算暢快,結果還沒等進上書房的門,就迎麵飛來一本濕噠噠的書。
胤礽下意識側頭一躲,書擦著他臉掉在了地上,他彎腰撿起來一看,是一本《論語》,裏頭紙張都黏成厚麵皮了,抓在手裏濕噠噠的爛得不成樣子。
再一聽,那屋子裏鬧哄哄的大呼小叫著,授課業師也不知去了哪裏,胤礽臉就黑了,大步進去一瞧,嗬!這幾個皇阿哥有站在桌上的、有踮著腳看熱鬧的、有叫好起哄的,還有暗地裏拉偏架的——
人群中央,十三阿哥胤祥與那黑黢黢的哈日瑙海正扭打在一起,打得難解難分。
十三比那哈日瑙海大上一兩歲,很有習武的天分,反倒黑狗子這小子不像其他蒙古王公的孩子壯實,瘦巴巴的,一個不防已經被牛犢子般的十三掀翻在地,用手肘死死壓在地上,嘴角都在地上擦破了,十三對他大吼:“服不服!你服不服!”
哈日瑙海拚命掙紮,眼眸凶狠如狼崽子,緊咬牙關也不開口服輸,尋了個間隙,他腰部用力,兩條腿蹬了起來,又掙脫了十三的鉗製,在十三撲過來前利落爬起身來,一個抬腿將十三狠狠踹了出去。
“呼……呼……”哈日瑙海喘著氣拿手抹去嘴角的血痕,小小年紀已有了極為刀鋒寒鐵般的眼神,好一匹草原狼啊!
胤礽又將視線落在仍拍手叫好的弟弟們身上,胸中怒焰沸騰,越發生氣——好啊,這麽多人聯起手來欺負人,還是以大欺小!他這些弟弟可都出息了!
胤礽悄沒生息地走到他們後頭,背手冷臉瞧著,結果竟然都沒人發覺,倒是周遭伺候的太監眼尖刷刷刷地跪下了。
太監們擠眉弄眼想提醒自家的主子,結果剛想張嘴就被何保忠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瞪了過來。於是隻好繼續瑟瑟發抖地伏在地上。
太監們不約而同在心裏哀歎:我的爺,您自求多福了!
胤禟與十四阿哥胤禎此時最為囂張,爬在桌子上又蹦又跳,張牙舞爪地大喊:“十三!十三!別慫!打他!你打他啊!”
在兄弟們的起哄聲中,十三有點抹不開麵子,又像繃緊的弓弦衝了上去!
哈日瑙海也不膽怯,他眸光堅毅,緊緊抿著嘴,穩穩地沉下身子,做出了摔跤的動作,胤礽一看就吃了一驚:這小子人小膽大啊!他竟然想在年齡體重都在劣勢的情況下,將衝過來的十三背摔過去!
不能讓他們再打下去了!玩鬧就罷了,都動真格打出火氣來,就沒必要了。
胤礽當機立斷走到胤禟和胤禎身後,掏出折扇狠狠給了這倆小混蛋腦袋一下,冷嗖嗖地發問:“打誰啊?”
“哪個不長眼的敢敲爺的腦袋!是誰!”
胤禟和胤禎氣急敗壞回頭,然後倆小滑頭就腿軟了,連忙麻利地爬下桌子來,十分識時地跪到胤礽腳下,兩人不約而同一臉訕笑:“二哥你來啦?”
胤礽獰笑著活動了下手腕,從何保忠手裏接過馬鞭,在空中抽得啪啪作響:“禮義廉恥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都給孤滾過來跪好!!!”
太子爺在上書房打弟弟打得熱火朝天,程婉蘊原本正坐在躺椅上吃腸粉也吃得分外舒服,結果忽然之間,沒點征兆就感覺底下那熟悉的濕漉感來了,她低頭一看,不是羊水破了,是見紅了。
她還有心思可惜:她今天穿得藕荷色的新衣裳,這下可糟蹋了!
“官嬤嬤。”她淡定地吃完最後一口腸粉,放下碗,“去把穩婆叫來吧,順帶遣人去告訴太子爺一聲,我這是要生了。”
一回生二回熟,程婉蘊這回是自己挺著肚子走去產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