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交友
圍帳選的地方視野開闊, 又有濃蔭相庇,塞外的風輕柔地吹拂著帳子,曠野之上也分辨不出是哪個方向來的, 隻覺得從身到心都舒服了。
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長得很和氣, 端坐上首,穿著青綠色的緙絲蝶紋棉襯衣,外頭罩一件正紅百牒金雙喜單氅衣, 頭上戴點翠鑲金鈿子,既顯得富貴又端莊。
今兒出門是她主動向大阿哥進言,說想趁著幾個爺們外出打獵, 她也和其他府上的女眷一起約著喝喝茶、說說話。大阿哥知道她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替他拉近與幾個弟弟的關係。畢竟,能跟著阿哥們出來的,不管是格格還是側福晉,哪怕不是最受寵的,也是在各自爺們麵前有幾分麵子、能說上幾句話的。
大福晉平日裏很有些架子,從不屑與侍妾往來, 連大阿哥府裏的格格她都管得嚴苛,因此胤褆沒想到她能主動說出這些話來。
他不由欣慰地拍了拍大福晉的手背, 連聲道:“你是正頭大奶奶, 這會子倒要讓你和那些侍妾來往, 真是委屈你了。”
大福晉雖有些勉強,但並不覺得委屈,皇阿哥裏如今就她一個正頭媳婦, 底下全是小老婆, 她能怎麽辦?如今這機會難得, 她折節相交,是替大阿哥和自己揚名, 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又何樂而不為?
但今兒出門前,她還是特意穿了一件正紅的衣裳。
程婉蘊對這個顏色並沒有特別在意,但三阿哥的側福晉田氏——她就坐在大福晉左側,她長了一張娃娃臉,身材又嬌小,穿著水粉色綢繡百花鑲邊單氅衣,頭上也相應地簪了一朵粉色的木槿花,顯得十分清新活潑,她就在大福晉忙著招呼程婉蘊的時候悄悄翻了個白眼。
哼,能穿正紅,顯得她多了不起似的。
等大福晉又轉過臉來,田側福晉又恢複了她那甜美嬌俏的模樣。
而坐在程婉蘊右手邊的兩位格格,正與她年紀相仿,便是四阿哥的格格宋氏、五阿哥的格格劉氏。
這位劉格格便是之前因阿哥們集體逃學被罰後,康熙讓宜妃挑了來伺候五阿哥的,她是那種骨相美人,穿的寶藍色緞繡折枝**紋便袍,外頭罩了一件掐腰坎肩,更顯得她纖腰細細、婀娜多姿,此刻正假裝專心喝茶,實則一雙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著程婉蘊,對她滿是好奇與親近。
噢,這位就是太子爺心尖上的人,果然生得不俗,和她一樣漂亮!
程婉蘊可不知道在阿哥所竟還流傳著她的傳說,但劉格格也很得五阿哥寵愛,而且劉格格覺著自己與這位毓慶宮的程格格十分相像:她阿瑪也是縣令!
因此格外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宋格格則生得眉目清秀,穿著打扮很低調,一件月白色荷花暗紋綢襯衣,外頭也是同色的緞繡雲鶴紋單氅衣,頭上梳得小兩把頭,隻戴了一隻嵌瑪瑙的珍珠流蘇步搖。
她與劉格格不同,她原本隻是四阿哥身邊伺候的宮女,也是那次逃學後,四阿哥院子裏進了兩個德妃娘娘選進來的格格,她因此才突然被四阿哥寵幸,從一個奴婢飛上了枝頭。
但宋格格知道,四阿哥對她實在稱不上多喜歡,他不想寵幸永和宮的人,便隻是需要有她這樣一個人,好用來堵永和宮的嘴罷了。
因此她便養成了謹慎小意的性子,從來不敢多說多做。
她此次應邀前來,也是四阿哥想讓她來,她才來的。
否則,她寧願在屋子裏繡花呢,宋格格慢吞吞地把目光往幔帳外頭望去,阿哥們已經開始圍在一起搗鼓烤肉了,木炭的煙氣隨風漫了過來,她卻有些悵然,心裏不住地嘀咕:唉,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去呀?
程婉蘊若是知道宋格格心中所想,定會引為知己。
幾個不熟的人坐在一起,她真的連寒暄都覺著渾身難受,連坐姿都漸漸僵硬了。
何況,大福晉那種居高臨下、特意營造出來的和氣,讓她有種陪領導吃飯的錯覺。
大福晉見氣氛有些拘謹,便起身笑道:“幾位妹妹年紀都比我小多了,想必正是愛說愛笑的年紀,怎麽光坐著不說話呀?可千萬別見外,你們先聊著,我去去就來,各位妹妹稍坐一坐。”
田側福晉連忙跟著起身,笑著挽住大福晉的手:“嫂嫂,我陪著一塊兒去。”
大福晉與田側福晉在宮女的伺候下去一旁的小帳篷裏更衣了,劉格格見她們的身影走遠,竟忽然自個挪了椅子坐到程婉蘊身旁來,小小聲聲地說:“程格格,你生得真好看。”
程婉蘊呆:“啊?”
宮裏的人說話恨不得用密碼本加密,她入宮以來從來遇見過如此直白的人!
劉格格就笑了,明眸皓齒,眼波流轉。
“等會我們挨著一塊兒吃飯好不好?你看,我頭上這個小簪子,是我自己做的,”劉格格向她展示自己頭上一朵掐絲琺琅的小蘭花,真是栩栩如生。
程婉蘊果然被那簪花吸引了,若她不說,她還以為是造辦處的手藝,這是個手工大佬啊!程婉蘊由衷地驚歎了一句:“你好厲害。”
劉格格便更高興了:“我還有好幾根,還有纏花的,你喜歡什麽花樣?送給你!”
隨後也沒忘了一旁默默發呆的宋格格:“宋格格,你要不要?”
宋格格回過神,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哎呀,別客氣,相逢便是緣,我一個人快要悶死了,以後我們一起玩。”劉格格拉著程婉蘊和宋格格滔滔不絕,“你們喜不喜歡踢毽子,我帶了好多小玩意解悶,明兒要不要約著一塊兒踢毽子?不對不對,瞧我這個腦子,程格格現今可不能踢毽子,那我還有陀螺!我抽陀螺可厲害了!哎,要不——”
宋格格被熱情的劉格格鬧得滿臉通紅,一直擺手:“明兒隻怕還要趕路呢……”
“那你們要不要到我車上一起下雙陸或是抹骨牌?這些我也帶了!反正五爺準不在,他成天就知道在外頭騎馬,你們放心,我提前跟他說好,讓他在外頭騎一天馬先別回來……”
程婉蘊忍不住想笑。
她麵前這兩個,一個是社恐(社交恐懼症),一個還是社恐(社交恐怖分子)。
幸好,大福晉和田側福晉很快就回來了,劉格格耳聰目明,隻見這人還沒進來,她瞬間就挪了椅子回到原位,還若無其事地撚起一塊糕點,安靜文雅地低頭咬了一口。
宋格格又呆了呆,都沒反應過來。
程婉蘊也跟著低頭喝茶,很努力很努力地把笑憋回去。
大福晉和田氏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一會兒說管家的事兒,一會兒說怎麽處置刁奴,宋格格早已兩眼發直神遊天外,劉格格自顧自把麵前一碟子糕點都吃完了,還喝了兩杯茶,程婉蘊憋笑憋得臉頰酸痛,她隻抿了一口茶,沒敢多吃外頭的東西。
在她們把屁股坐痛之前,幾位阿哥總算差人送來了幾大盤烤肉。
大福晉與田側福晉盤子裏都是半隻烤鴨、一隻兔子,太監們已經用刀切開片好,整齊地碼在盤中。另外每人還有一盤蒜蓉烤茄子、烤豆幹、兩串烤年糕。
程婉蘊與劉、宋兩位格格隻有兔子,沒有烤鴨,但也有那些素菜。
她一眼就知道烤素菜是太子爺的安排,因為其他人顯然是頭一回這麽吃,都覺得新奇驚訝,而且蒜蓉烤茄子太香了,實在讓人難以忽視,劉格格一下就忘了大福晉在這兒,伸長脖子狠狠聞了一下,閉上眼陶醉道:“這也太香了吧!”
她怎麽不知道這邊行宮的廚子那麽厲害,聞著就比宮裏的還好吃!
送東西來的小太監笑眯眯地介紹道:“給主子們請安,這些素菜是太子爺命人送行宮膳房送來的,再經各位爺親手烤製,太子爺說光吃肉膩味,這樣搭配起來才別有一番風味,還請大福晉、側福晉、格格們慢用。”
大福晉賞了送膳的太監,笑道:“這是茄子吧?倒是新奇做法。”
田側福晉眯了眯眼,也道:“怪不得人人都稱讚太子爺體貼入微……”
她也隻敢說這半句,但在座的人除了程婉蘊,都聽明白了。
在宮裏的時候,她們就聽說太子爺一日三餐,竟然都出自一個小格格之手,毓慶宮的李側福晉被擠兌得連站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抱著養子避退三舍,還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田側福晉更有體會,因為三阿哥有一回就讓田側福晉打發了兩個膳房的太監去毓慶宮裏學怎麽做那什麽雞肉卷餅,還自己胡亂搗鼓,要學著窖什麽蜜桃烏龍茶喝,衝她嘟囔道:“那茶二哥寶貝著呢,大不了我自個做。”
而且,程格格懷有身孕,太子爺卻還願意帶她來熱河。
這些事情男人們不會留意,但她們都是宮裏的女人,誰不知道誰呀,大福晉自打成親以來和大阿哥那幾個格格們鬥得天昏地暗,也是花費了不少精神才把格格們盡數壓服;田側福晉是格格裏頭爬起來的,她們先前在後院諸侯爭霸,隻要不鬧出人命來,爺們都不會多問一句,更不會替她們操持。
所以太子爺這樣的舉動,叫她們對比自個,都有點酸。
她們都看出來了,太子爺這是不放心把程格格獨自留在宮裏,要親自放在眼皮子底下護著呢!女人們關在後院,對這種爭風吃醋的事分外敏感,又因為立場不同,大福晉、田側福晉聽說後都暗自警惕,決定以後要對手底下的格格約束更嚴,但各阿哥的格格,都對程婉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與神往。
因此眾人對這位程格格久聞大名,今日才得一見。
如今,這與往常截然不同的素菜烤肉,也讓她們對程格格的受寵有了與單薄的傳聞相比較,更加直觀的感受。
尤其,程婉蘊盤裏瞧著沒什麽特別的,似乎與大夥兒都一樣,但她盤裏的菜和肉做法顯然與她們不同,兔子聞著就知道是麻辣味的,而她們都是平平常常抹了蜂蜜烤的。
就連太子爺選的這幾樣素材,一看也知道是程格格日常愛吃的!
大福晉心底一陣一陣在發酸,太子爺竟然能記得一個格格的喜好口味!她看著盤中的烤鴨,越發覺著礙眼,她一向嫌鴨肉腥膻,從不吃鴨子,大阿哥卻哪裏記得?她接連懷孕生了三個閨女,大阿哥扭頭就歇在格格屋裏了,還怨她肚子不爭氣。
想起來就生氣,大福晉倒了胃口,隻挾了幾筷子茄子,就不再動筷了。
田側福晉就沒這些糟心事,她爹是筆帖式,她自小識文斷字,與精通律曆、喜好書法的三阿哥情投意合,哄著三阿哥給她請封側福晉以後,如今手底下的格格都得仰仗她每月小日子來了,才能有機會見上三阿哥一麵,因此她打心眼裏瞧不起大福晉,也瞧不起其他格格。
她就是十分平等地蔑視所有人:沒一個能打的!
但她麵上一點也看不出來,笑嗬嗬地和大福晉說話,言辭文雅,讓人如沐春風。
宋格格見大福晉不吃了,她也趕緊放下筷子,然後又開始發呆。
劉格格倒不管這些,埋頭苦吃,直到光盤為止。
程婉蘊則看著那隻烤得冒油、裹滿辣椒醬的噴香兔子,不由會心一笑。大概是她之前念叨什麽麻辣兔頭、麻辣兔丁,被太子爺暗暗記在心裏了。
吃飯的時候,劉格格真的挪動椅子挨著她坐,雖然用膳時得食不言,但看她那雙靈動的眼睛就知道她說什麽了,簡直滿眼都寫著“好吃”。
程婉蘊又差點被她逗笑了。
但這頓飯還是吃得她有些食不下咽。誰懂啊,就是那種被迫參加團建飯局的感覺!
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席,何保忠叫小太監來接了,程婉蘊便立刻站起來,和大福晉、田側福晉、劉宋二位格格告別,其他人都是說些客氣話,唯有劉格格真心實意地拉了她的手,十分依依不舍:“程格格,難得不在宮裏,回頭我再尋你玩。”
程婉蘊也覺得她性子很有意思,而且她是五阿哥的格格,好像也用不著忌諱什麽,便好好地答應了。
至於宋格格……哦,她還在發呆。
其他幾個阿哥是帶著人騎馬來的,大福晉她們則是坐轎子,因為太子爺駐巴克什營行宮,其他阿哥則是住更遠一點的兩間房行宮,不同路,便早早分別了。
巴克什營行宮邊上就是麋鹿園,隻有兩刻鍾的腳程,兩人便還是走回去。
程婉蘊回到太子爺身邊終於鬆了口氣,她伸手去拉他的手,太子被兄弟幾個敬了好幾杯馬奶酒,臉有些紅,掌心也熱熱的,像是火炭似的,但在這樣有些寒意的深秋,正好當暖手寶。
她十分不客氣地把太子爺的手拉到身前,用兩隻手抱住。
胤礽好笑:“伺候的人不是給你裝了手爐?”
“手爐子又沉又硬,哪有您的手舒服。”程婉蘊靠著他甜甜一笑。
胤礽無奈,便讓她一路握著,兩人走得慢慢悠悠,還時而點評路邊的野花野草,程婉蘊還看到了許多如雨後春筍般突然冒出來的茶棚、小攤,還有很多挑著擔子的小販,一直在禁軍外圍流連不去,但他們生意不錯,幾乎攤子前頭三三兩兩聚了好幾個人。
程婉蘊很驚訝,這些百姓居然有這膽子敢一路跟著禦駕,還做生意呢。
胤礽倒是見怪不怪:“這都是附近村落的百姓,皇阿瑪曾下旨行圍路上不許驚擾百姓,何況咱們每次都帶著八旗官員將士、皇子宗親,再加上身邊奴才、扈從、親兵,成千上萬人浩浩****而來,人馬皆要吃喝嚼用,便聚集了不少商販。”
他們挑著東西,一路遠遠跟著車馬,等禦駕布圍紮營或是駐蹕行宮了,他們便會在禦道搭棚子、設布帳,就像鄉鎮趕集一樣,沿街出售各種各樣的商品。
程婉蘊心癢難耐,很想去逛逛。
難得出宮一趟,她就像驟然落入煙火人間一般,瞧什麽都喜歡。
而這樣的機會,回宮以後恐怕也不多了。
所以她抱著太子爺的胳膊搖了搖,搖了又搖:“咱們用完晚膳,也來逛逛好不好?”
胤礽被她搖得心軟,便讓何保忠去找幾套不顯眼的平頭百姓衣裳,再換一兜子銅錢來,這可把何保忠愁壞了,銅錢好說,但平頭百姓的衣服行宮裏哪有這玩意兒?後來他隻得舔著臉去尋了額楚,請他派人快馬去附近鎮上的成衣鋪子趕緊買上幾件。
等衣服買回來,他們也休息好、用完晚膳了。
程婉蘊梳了婦人髻,卸下所有釵環,廢了不少勁才從首飾盒底下翻出一根銀簪子戴上,這還是當年她進宮的時候帶進來的。最後換上細棉布的小袖衣和長裙,還挺像那麽一回事的。
胤礽穿的一身藍布長袍,外罩降色馬褂,竟像個斯文的教書先生。
程婉蘊瞧著他捂嘴笑起來。
“二奶奶,咱走吧,”胤礽煞有介事地拉起她的手,“爺昨個剛發了餉,荷包鼓得很,今兒帶你好好逛逛,想買些什麽呀?”
她也配合著演上了,甩著帕子道:“二爺既然這麽說,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俗話說得好,小孩才做選擇,大人全部都要,那不如胭脂水粉、金銀首飾、衣裳鞋襪,都來上一點吧?你可別小氣!”
胤礽笑得肚子疼:“這是哪來的俗話啊?”
兩人說說笑笑出了門,親衛和哈哈珠子也喬裝打扮,散入在人群中。
正值入暮時分,夕陽正沒入青山,霞光映紅了半邊天,新月如鉤也悄悄地爬上樹梢頭,禦道兩邊小攤越發擠擠挨挨,已占據了大半條路,比之前他們回去時看到的又多了不少,胤礽便一手攬了她的肩頭護著,一手提著風燈,看著她像個孩子似的貪看那些在他看來粗糙、平平無奇的小玩意兒。
他深居宮中,離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就是出去了也擔著差事,沒空閑去外頭逛,當然,他更想不起來要去逛什麽集市,今日對他來說,也是個新鮮的體驗。
捏了泥人、買了糖葫蘆、挑了盒胭脂,還有一個說書的,一張破舊的木桌前聚焦了不少人,程婉蘊也拉著太子駐足聽了一會兒,說書人有一把好嗓子,講了許多笑話,逗得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笑聲。
真的太開心了。
程婉蘊一點也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出宮逛集市,這回不僅讓她大開眼界,還將她自打懷孕以來時不時冒出來的擔心、不安,全都隨著這廣闊天際、人來人往散去了。
她感到自己正真切地活著,似乎一點也不怕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忍不住鑽進太子的被窩裏,摟著他親了又親,直到太子喘著氣把她輕輕推開,再這樣下去,他就忍不下去了。
沒成想,程婉蘊便又趴在他耳邊一個勁地說謝謝,說著說著沒忍住又咬了他耳垂一口。
她一直覺著太子爺的耳朵生得很可愛,他耳朵小小的,耳垂又很圓,摸起來軟乎乎,特別舒服。以前滾床單的時候,她隻要一咬太子的耳朵,他就會動得更厲害。
所以她這一咬,胤礽實在沒法子了,又氣又滿心躁動,不由把人捉過來抱著,又把她兩隻胳膊全都摟住。
程婉蘊掙紮了一下,就聽太子爺啞著嗓子說:“祖宗,求你別鬧了。”
聽那聲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程婉蘊立刻老實了。
見她乖乖不動彈了,胤礽咬著牙根從枕頭底下抽出來那本《清心經》,念了兩遍。
好不容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他扭頭一看,程婉蘊早已不知什麽時候就睡著了,正在他臂彎裏香香甜甜地打著小呼嚕。
胤礽:“……”
好氣。
他瞪了她一眼,但程婉蘊睡得特別熟,一點也沒感覺,甚至一個翻身就翻到床的另一頭去了,看她被子都踢到床腳去了,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卻還是撈起被子將她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又在她額頭落下輕吻。
之後,胤礽自己睜著眼死活睡不著,幹脆打算坐起來讀了一會兒書,結果程婉蘊櫃子裏除了《徐霞客遊記》、《史記》全是各式各樣的話本子,他隨手抽了一本翻了翻,結果看得越來越精神,本想著看一刻鍾就罷了,最後打著哈欠,硬是一口氣讀完一本才罷休,再一看刻漏,已經將近三更。
明兒午後就得啟程了,又得騎半日的馬,胤礽連忙吹了蠟燭睡下。
迷迷糊糊的,他好似有種從高處下墜之感,腳下仿佛是無窮無盡的黑暗,他一驚,卻沒有醒來,跌入了更深的夢境之中。
他明白過來,他又做夢了。
他忽然就想起當初,他決定帶阿婉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是過分寵愛她,寵得已沒了理智。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除了那些對阿婉的偏愛與特別之外,還有一點掩藏在心底深處的私心,便是與這奇怪的夢境相關。
他想知道,離開後罩房、離開毓慶宮乃至離開紫禁城、京城,他還會不會做夢。
這個夢是因為地點,還是人。
如今似乎印證了他的想法,所有夢境的源頭與身處何處無關,他以前隻有在後罩房才會做夢,但現在離了京城上百裏,他還是做夢了。
這些夢境被觸發唯有一個相同之處,便是阿婉,是阿婉在他身邊,他才會夢見未來。
他在混沌的夢境中,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