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太熟

許心瞳從廁所回來時, 客廳裏多了一個人,一個讓她意外的人。

陸卓正低頭剝瓜子吃,側臉安靜, 一雙手格外修長。

侯應祁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說著話,有時誇張地拍著他肩膀, 陸卓也隻是矜持地笑笑, 顯然不太適應這種熱鬧的氛圍。

他這人,有時候確實不太合群,有點曲高和寡的味道。

許心瞳不知道他還跟傅聞舟的圈子有這種交集。

她一直以為,他跟傅聞舟隻是工作上的上下級。

許心瞳站在那邊, 過去不是, 不過去也不是, 有點兒尷尬。

陸卓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朝這邊望來。

四目相對, 許心瞳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朝外麵走去。

外麵樓道裏光線昏暗,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夜風從樓下灌進來, 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許心瞳忍不住搓了搓手,下一秒,肩上披了一件外套。

許心瞳回頭,剛要脫口而出的“傅”在看到來人後咽了下去。

竟然是陸卓。

“你怎麽會來這兒?”陸卓問她。

這還是他們分手後,第一次私底下有交集。

許心瞳不知道要說什麽, 盡管已經過去很久了,她還是有些僵硬,頭皮都在微微發緊。

這是一種本能, 畢竟兩人在一起那麽久,就算分開了, 那些記憶是騙不了人的。

許心瞳心尖還是有種讓人作嘔的痛,也許不止是疼痛,還有難堪。

她好像一隻巨大的蠶蛹,正被一層又一層的絲線緊緊纏著,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沒答,陸卓也沒有很快開口,隻是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她。

以他的驕傲,斷然是說不出複合的話的。

但不可否認,他後悔了。他有時候會想,如果他當時不是驕矜執拗著不肯跟她解釋,她是不是就不會跟他分手?

明明知道她就是這種脾氣,脾氣一上來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他還跟她較真,現在想想實在是可笑。

“外麵冷,還是進去吧。”陸卓說。

許心瞳把他的外套摘下來還給他,沒跟他打招呼就回了屋子裏。

誰知轉頭的一刹那碰到了侯應祁,她做賊心虛似的,招呼都沒跟他打就垂著頭進了屋裏。

侯應祁在屋子裏找了會兒也不見傅聞舟,逮著旁邊一哥們問了一嘴兒。

“陽台上抽煙呢。”這人指了指東邊。

侯應祁過去推開陽台門。

傅聞舟看到他,將煙掐了:“屋裏不坐,陪我來這兒吹冷風?”

“老婆都快跟人跑了,還在這兒跟我開玩笑呢?”

“?”傅聞舟挑眉。

侯應祁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道:“那個陸卓,是你下屬吧?”

傅聞舟沒明白他的意思,靜等著他下麵的話。

侯應祁:“我剛剛本來想出門買包煙,結果看到你老婆跟他杵一塊兒,兩人還挺親密的,他還給你老婆蓋外套……”

後麵的話他不說了。

有些事兒,說太明白就沒意思了。

-

那天回去的時候,許心瞳覺得傅聞舟挺奇怪的,似乎要比以往都要沉默。

她好一次忍不住回頭看他。

陰影裏,他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偶爾車窗外滑過一道道流光,照亮他的麵孔一瞬。

但很快又歸於晦暗,莫測難辨。

她莫名有點兒害怕,路上都沒敢吭聲。

回到家裏,許心瞳就急匆匆去洗澡了。這次她沒有偷懶,似乎也預料到了什麽似的,把頭發完全吹幹了才出來,然後將自己整個人都藏在了被子裏。

過了會兒,傅聞舟從外麵洗完澡進來。

她清晰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下意識心尖兒顫了顫。

“許心瞳。”傅聞舟在床邊坐下,喚她。

她沒有出聲。

“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傅聞舟道。

許心瞳藏在被子裏的手哆嗦了一下。

不過,她沒馬上出來。

心裏多少還有一點僥幸心理,以及……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傅聞舟每次這樣鄭重其事跟她說話的時候,好像都有很要緊的事情。

她猶豫了很久,後來還是從被窩裏鑽了出來:“有事嗎?”

“不裝睡了?”

許心瞳:“……”這種時候他不該就坡下驢嗎?

為什麽……為什麽他竟然這麽認真地翻舊賬?這是一個成熟的人應該幹的事情嗎?

這像話嗎?!

許心瞳的臉漲得通紅,紅到發紫,可憋來憋去,她到底值憋出一句:“沒裝睡,剛剛醒。”

傅聞舟就這麽定定地望著她,不可置否。

許心瞳莫名心虛,但是轉念一想,她幹嘛要心虛啊。

於是,她把滿肚子的話都咽了下去,梗著脖子跟他對視,主打一個氣勢上不落下風。

傅聞舟看了她好一會兒,將目光收回,終於問出了心裏的疑問:“你跟陸卓是怎麽一回事?”

許心瞳愣了一下,沒懂。

或者說,那時候她沒有馬上反應過來。

可這種遲鈍,落在傅聞舟眼裏就成了一種心虛。

他心裏無來由地鈍痛了一下,眸色冰寒。

好像有什麽壓抑在胸口,無法掙脫,無法排解,悶悶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可他心裏其實也清楚,不應該這樣。

理智告訴他,不應該這樣的。

就算她真跟陸卓有什麽,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

而且,比這更讓人感覺無法理解的是他此刻情緒的失控。

傅聞舟沉默地鬆了鬆領帶,沒說話。

氣氛莫名就降到了冰點,好像寒冬臘月被冰封的湖麵。

許心瞳張了張嘴巴,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半晌她也隻是徒勞地擠出一句:“他是我前男友。”

本來想解釋點兒什麽,可似乎又覺得好像沒什麽好說的。

她的目光悄悄落在他冰冷寒涼的臉上,那些話又咽了下去。

她又沒做錯什麽,幹嘛要解釋啊?幹嘛這麽質問她?搞得她好像紅杏出牆了似的。

她說不出的委屈、酸澀,感覺他莫名其妙的。

-

之後兩天許心瞳都沒搭理傅聞舟,早早就起床去了公司。

公司放假了她就約梁思思一道出去玩。

“跟你老公吵架了?”這日去商場逛街時,梁思思關切地問她。

“沒有!”

“那你臉色這麽難看?”

許心瞳哼一聲說:“那是因為我昨晚踩到了狗屎!”

“那你確實挺倒黴的。”梁思思笑,也不戳穿她。

許心瞳被噎了一下,卻也不好反駁,啞巴虧隻能自己吃了。

她買了一堆東西回去,因為東西太多了,兩隻手拎不過來,隻能艱難地一隻手吊三隻袋子,豎著挪著進單元樓。

“我來。”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下一秒,她左手裏的三隻袋子已經被傅聞舟接過去了。

許心瞳回頭看,不知道該作出什麽表情,小臉還板著,過了會兒,別過頭去不看他。

電梯緩緩往上升。

銀色的鏡麵上,模糊地倒映出兩個人的身形。

一高一矮,對比鮮明。

許心瞳盯著鏡子裏的兩人很久,覺得自己莫名又矮了一頭,連生氣都沒什麽氣勢,憋屈極了。

回到家她也沒跟他說什麽話,脫下鞋子就去了房間裏。

過了會兒,傅聞舟過來敲她的門。

沒人開,他擰開門把手進去了。

許心瞳背對著他躺在那邊,顯然是不想理他。

“過年沒什麽想去的地方?”他問她,“我們可以出國去玩。”

“要工作,去調研。”她硬邦邦地說。

“好吧。”傅聞舟也沒生氣,隻是失笑。

等他走了,許心瞳才轉過來,望著空****的門口發了會兒呆,忽然煩躁地抓起枕頭□□了好一會兒。

傅聞舟第二天就出國出差去了,據說是要去洛杉磯那邊處理一個礦山開采權轉移的問題。

許心瞳樂得自由自在,發了消息給梁思思,又約了兩個小夥伴決定一道去法國玩。

他們晚上就出發了,曆經八個多小時,抵達裏昂機場。

許心瞳把行李扔給顧宇陽,背著自己的小熊背包和梁思思開開心心地進了機場大廳。

兩個女生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看哪兒都新鮮。

他們先去了附近的酒店下榻,許心瞳和梁思思一個房間,兩個男生住在隔壁,彼此也有個照應。

“有事打我們電話。”顧宇陽叮囑她們。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煩。”梁思思不耐煩地趕他。

“你別不當回事兒,國外可不像國內那麽安全。你瞧這地方漂亮吧?風景秀麗人來人往的,壞人可多了,還有當街打劫的。而且,越是繁華的地方就越危險,什麽人都有。”

“知道了知道了。”梁思思和許心瞳翻了個白眼。

顧宇陽這才走了。

晚上他們早早就睡了,準備養精蓄銳,第二天再去美美地玩。

誰知昨晚趕路太累,她們翌日起來都9點了。

許心瞳和梁思思緊趕慢趕地洗漱好,換上衣服去敲隔壁房門。

心裏還納罕這兩人怎麽不來喊她們,正常情況,他們早罵翻天了。

誰知,兩人過了幾分鍾才來開門,頭發亂得像鳥窩,身上衣服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剛剛套上去的。

四人在門口大眼瞪小眼。

半晌,許心瞳和梁思思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早知道你們也睡懶覺,我們就不用那麽趕了啊?!”

半小時後,三人在頂樓的餐廳吃了美美的一頓中飯。

然後,他們又去逛附近的商場。

廣場上有電車經過,驚起停棲的白鴿。出門沒兩步路,天上下起了雨,過馬路的行人熟稔地取出了傘撐開,街麵上漂浮著一張張五顏六色的傘麵,擠在一起像一朵朵盛開的蘑菇雲。

他們加快腳步,終於趕在大雨傾盆之前抵達了商場。

可身上還是有些淋濕了。

許心瞳把外套脫下來,在屋簷下抖了抖,和梁思思用紙巾互相給對方擦頭發。

坐扶梯的時候,許心瞳還上上下下張望著。

“你站穩了,別一不小心掉下去。”梁思思說她。

“怎麽會?”她拿出手機,對著鏡頭開始自拍。

這一層旁邊還有一排扶梯,上下順序正好相反。

兩排扶梯遙遙對望,對麵下來的人可以將上行的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傅聞舟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許心瞳。

“要工作,去調研。”臨行前理直氣壯的話忽然躍入他腦海。

他提了下嘴角。

“是先去酒店嗎?”陶平問完才察覺到身邊人的心不在焉,不由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然後,一眼就看到了許心瞳。

她穿著白色的薄款風衣,衣襟卻是全敞的,裏麵是件裸色的內搭。

兩根細細的吊帶掛在白皙的脖頸上,清純中透著一□□惑。

“……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陶平慣會察言觀色。

“不用。”傅聞舟平靜地收回目光,“去酒店吧。”

“好。”

-

這一天,他們在外麵野了一天,回去時身上都是汗。

許心瞳先去洗了個澡,換了套幹淨的睡衣。

她取出手機時才發現上麵多了幾條未讀短信,劃開一看,是傅聞舟發來的。

[到了嗎?工作調研還順利嗎?]

許心瞳撇撇嘴,回複他:[順利得很。]

[就是有點累,腰酸背痛的。]

[哎,資本家,就會壓榨勞動人民。]

發完覺得自己是不是回複地過於及時了?就應該晾他幾分鍾再回的!

他們還在吵架,還在吵架!

傅聞舟沒有再回複她,可能去忙了。

但是,這就顯得她那三條亟不可待的留言——格外地上趕著。

許心瞳小小地鬱悶了一下,把手機反扣在了桌麵上。

下次他再給她發,她絕對要等上半個小時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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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心瞳怎麽都沒想到,會在裏昂遇到傅聞舟。

那是兩天後的事情。

那天下午,她和梁思思幾人去附近的華人街參加廟會活動。

這次的廟會據說是國內某家大型集團公司全程讚助,規模非常大,到了現場幾乎是人山人海,不止是華人,還有很多外國人也過來觀看武術、書法、舞獅等表演。

大街小巷都掛滿了紅燈籠,節日的氣氛非常濃鬱。

許心瞳和梁思思擠在人群裏,被人潮推向不遠處臨時搭建的台子。

不過她們也隻擠到外圍,往前有當地的武警和領事館的工作人員巡邏維持秩序。

過了會兒,駐裏昂的總領事上台講話,給當地人和華人介紹此次廟會活動的概況,要宣揚的文化內核。

許心瞳從來不喜歡聽這種,跟開會似的,聽了會兒就沒興趣了,撇下梁思思一個人去旁邊的書法攤子上看熱鬧。

作畫的是個老頭,她問旁邊一個華人這是誰,畫的什麽啊。

這人一臉她少見多怪的樣子,說這是當地很有名的一位旅法畫家,一幅畫能拍出高價。

老頭畫了會兒,四周掌聲如雷。

他笑著一一點頭頷首,目光逡巡一周,落在了無動於衷的許心瞳身上,不由不悅道,她是不是覺得他畫得不好啊。

許心瞳回神,連忙擺手:“不是不是的,您畫得很好。”

對方仍然不開心,把筆遞過來,說她一看就是高人,非要她也畫來展示一下。

許心瞳欲哭無淚,她又不懂欣賞這個。

果然還是要隨大流吹彩虹屁啊,不然就不會有這種無妄之災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也隻好拿過筆,在紙上一頓鬼畫符。

四周爆出一陣陣哄笑。

許心瞳知道自己確實不學無術,被人嘲笑也認了,正要扔下筆跑路,一隻寬大有力的手穩穩扶住了她的手,握著她在紙上重新落筆。

一筆一劃,蒼勁有力,隻一會兒就描摹出惟妙惟肖的山水圖。

形神兼具,栩栩如生。

熟悉的氣息鑽入鼻腔裏,許心瞳僵直著身子不敢亂動,像是被一根繩子捆住了似的,心跳不受控製地快起來。

“身板挺直點兒,別彎腰駝背的。”傅聞舟輕易就握住了她一截纖腰,在她身後道。

笑音低沉,低不可聞。

許心瞳像是被電了一下似的,雙腿無力,酥酥麻麻,徒勞地被他攏在懷裏。

這樣近距離相抵著,才感覺兩人身高差距大,體型也差距大。

她覺得自己就像他懷裏的一隻小玩具。

可以隨意擺弄。

傅聞舟畫完就鬆開了她,收筆直起身。

四周沒人喝彩,一陣的靜默。

不是他畫的不好,是畫得太好了,哪怕不懂鑒賞的也能看出那畫家和他的差距。

那畫家的臉色果然很難看。

傅聞舟笑著伸出手跟他相握:“雕蟲小技,獻醜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怔鬆了一下,也跟他握了一下。

“在聊什麽?”有人在後麵笑著道。

眾人回答,發現竟然是總領事,雖他笑容和煦,一幫人也不敢造次了。

“傅先生,怎麽不去前麵看看?”總領事卻客氣地跟傅聞舟攀談。

傅聞舟說:“這就要過去了。”

許心瞳發現對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善意的打量,有幾分緊張,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還是大方地伸出手,自我介紹:“我是許心瞳,傅聞舟的……”

她下意識看向傅聞舟。

傅聞舟笑著補充:“我妻子。”

許心瞳心尖兒麻了一下。

可惡,明明這麽普通的兩個字,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這麽地蘇呢。

許心瞳移開視線,小手一緊,低頭一看,被他牽住了。

連日來的齟齬,好像在這一刻冰雪消融般消散了。

她順從地被他牽著往前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