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方向

◎“你喜歡這個?”公子姒昭問。◎

到底還是淋了雨,受了寒。

回到驛館時,明憐的身體就撐不住發起了高燒。

她一個人撐著,沒讓人發現,灌了滾燙岩漿般的身體使得她頭昏腦脹,思緒混混沌沌,憑借一口氣躺在了榻上。

以前都是這樣的,自己睡一覺熬過去。

明憐思路已經有些不清醒,自個抱著被子昏睡。

安安靜靜的環境、溫暖舒適的床被、幹淨的房間……沒有雇主或侍從管事的打擾,明憐覺得安心,剩下的熬過去就好了。

不必麻煩他人。

她哪有什麽可以回報的。

她閉著眼,昏睡。

明憐一個人悄無聲息的,不主動喊苦頭。

所以等女醫過來慣常為她送藥時才發現她發著滾燙的高燒。

女醫嚇了一大跳,慌裏慌張出去熬新藥,等待藥熬製好的過程中,女醫去見了公子姒昭要告訴他明憐姑娘的情況。

一是因為醫者仁心,在乎明憐姑娘的身體。

二是因為她收了錢財,替公子姒昭看著明憐,若有任何異常都與他稟告。

“哎喲公子,您快過去看看吧,她燒的不輕。”女醫慌張稟告。

沒成想,公子姒昭正在與一些從其他郡城趕來的人緊急商談秘事。

女醫看到裏麵的人身穿官服,氣質威嚴,她心裏一咯噔。

“成何體統,我看你的打扮是醫者,病人有病找醫者,公子圖謀大事……”有人不愉道。

太子與公子姒昭的事與大瀟政權更迭有關,天王老子來了也沒這事重要。

公子姒昭卻起身,他深淵一樣漆黑的瞳眸瞥向說話之人,眸色涼薄淡漠,語調不緊不慢,“孤的話已經說的差不多了。”

他慢條斯理說話,看不出什麽焦急,“餘下之事你們自己商談,若思路不清,無法商談,就與我的衛士長慶穀商議。”

沒有指責,沒有憤怒,但方才斥責女醫的官員總有一種脖頸上架了刀子的錯覺,陰森森的。

公子姒昭尊貴,在場沒人敢反駁他的話,他離去,眾人在他身後對他行禮,流露出對上位者的臣服。

公子姒昭選擇商議秘事,他根本不是一個完完全全溫潤的公子,野心昭然,陰鷙冷漠。

“……”

姒昭坐在明憐床榻旁,男人語氣溫潤,輕聲喚,“明憐姑娘?”

明憐意識模糊,她的身上都是薄汗,雖然昏睡了,但身體不受控製地流露顫抖。

她凝白細膩的小臉侵染濃烈緋色,好看黛眉蹙起痛苦的弧度,汗水大把大把順著臉頰滑落,她纖細易折的指尖攥緊被子,呼吸破碎。

她一個人撐著,像獨自舔舐傷口的倔強小獸。

姒昭的手指輕輕柔柔擦了擦她臉上的汗水,他眸色深,當看到明憐如此痛苦模樣時,他的神情就染了陰沉。

但他話語、動作依然溫潤,輕緩溫柔。

公子姒昭為明憐擦了汗,然後端起桌幾上新熬的藥,慢條斯理。

他克製的行為像沒有情緒波動。

“明憐姑娘,身子不舒服怎麽獨自撐著呢?”姒昭用湯匙舀起一勺深色苦藥,苦藥滾燙,他輕輕吹了吹,半垂眼睫,語氣溫和。

隻是,倘若有人接觸到姒昭此刻視線,就會深覺駭人。

男人漆黑瞳眸像望不見底,沉沉的,繚繞著無盡暗色,好像在靜默等待迷途人跳進去的深淵。

明憐意識模糊,不知道公子姒昭的大手抬起她的下巴,一點點,親自將湯匙中的藥喂給她,她身體無意識作出反應,乖乖張開唇瓣喝下湯藥。

對苦藥不會抗拒,她太乖了。

公子姒昭放下湯藥,用帕子輕輕擦了擦明憐唇邊的藥漬,眸色微思。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明憐,好像對著醒來的明憐一樣,與她溫和詢問:“明憐姑娘,倘若是飼主祈願,讓暴雨把鶴的前路封鎖,羽翼一點點打濕,讓它隻能回到飼主身邊,你還希望讓那隻鶴回去麽?”

明憐沒說話,她現在也說不出話,隻是昏迷,臉龐通紅,汗水氤氳。

姒昭看她,俯身為她擦了擦臉上的汗。

“你選擇一人撐著,想來是不會同意的。”他輕聲。

公子姒昭的話語落在明憐耳中。

昏睡之人辨別不清他話語中含義,隻知道這聲音來自天神一般的恩人。

她感受到他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或者是,她在夢中要追逐抓住什麽,指尖掙紮,無意識抓住了公子姒昭腰間的玉佩。

姒昭一頓,垂眸,眸色氤氳深意。

“你喜歡這個?”公子姒昭問。

明憐沒回答,手指緊緊攥著他的玉佩。

患病昏睡之人是無意識的。

公子姒昭好脾氣,沒有因此而忽略她,繼續問:“要拿走麽?”

明憐攥著他的玉佩。

公子姒昭溫溫一笑,解開了腰間玉佩。

看著明憐攥緊他的冰涼玉佩,公子姒昭又是笑了笑。

他神情的陰沉消散了些,隻是,他為明憐拉上被子時,在她耳邊幽幽低聲,“跟了我,我會與你不死不休。”

男人漆黑眸子中的清潤溫和不見,真實的暗色沉沉。

“……”

明憐醒來,頭疼欲裂,身子骨沉沉的。

她愣了一會兒,意識才緩緩地清醒。

她昨晚回來後不久就發燒了。

明憐看了眼天色,還早。

她起身,感覺身體雖然沉,但是沒太大痛苦。

不過按照往常的經驗,她發起燒來不會這麽快好。

明憐看到桌上殘留的空藥碗,她拿起藥碗嗅了嗅,與平時的藥不同。

所以……是女醫來了麽。

明憐看到鏡子中自己,她身上衣衫更換了,不僅如此,還有一件紋繡漂亮的裙裳放在座椅上。

她昨日穿的衣服都濕透了,穿不成,理應換新衣,隻是這新衣是誰送的。

女醫做的?

明憐有點疑惑。

還是說……是公子姒昭派人送來的。

明憐抿了下唇,又覺得自己多想。

她在昏迷中似乎聽到公子姒昭的聲音了,他溫溫柔柔地說讓她跟著他,可怎麽可能呢?公子已經拒絕她了,隻是她的夢罷了。

明憐拿起擺放在座椅上的裙裳,沒有別的衣服,她隻能換這件。

明憐裙裳沒換完,就聽到外麵有大動靜。

她匆匆地把纖細腰上的帶子係上,推開窗子,這裏的視野好,能看清驛館周圍的情況,她看到公子姒昭的馬車和衛士都在驛館門口,一副要啟程離開的樣子。

明憐心情複雜,惆悵自然有。

公子要走了。

他都沒告訴她離開的時間。

想到這裏,明憐掐了下手心,眸色氤氳清澈。

公子姒昭的決定,自然是不需要知會她這個卑微之人。

他們本來就不會有交集。

明憐站在窗邊,看著公子姒昭上了馬車。

他為她帶來諸多改變,帶她離開深淵。

她想回報公子姒昭,隻是現在的她太過單薄無法回報。

明憐對公子姒昭的車馬遙遙地行了一禮,不卑不亢。

明憐任由窗子敞開,她簡單地洗漱後坐下看書,就像公子所說,她現在應該好好對待自己,努力變得更好。

這樣,也許可以前往都城,遇到公子姒昭,報答恩情。

名士卜洪收她為弟子了,她要好好地抓住機會。

*

公子姒昭的車馬與精兵衛士們離開椽縣。

路上經過名士卜洪莊園在的山頭,卜洪派弟子快馬送了封信給公子姒昭,一方麵是說朝政,另一方麵是說公子姒昭推薦的徒弟明憐,說後續之事都安排妥當了,會派人接她去山上住。

“公子,您真的要讓明憐姑娘去當那卜洪老頭兒的弟子嗎?”慶穀騎馬跟在公子姒昭馬車旁,閑談,“那太無聊了,枯燥極了。”

“卜洪為人清高正直,明憐姑娘成為他的徒弟,不會在椽縣受欺負。”

“不過明憐姑娘不是要開店麽?”慶穀沉思,“如果她成了卜洪的徒弟,那就不太方便了。”名士和商人還是有溝壑的。

“萬事不能兩全其美。”姒昭溫溫道,“何況,若她留在椽縣開店,豈不可惜。”

慶穀想到明憐姑娘的模樣和性子,沒想太多,從表麵上看,誰不覺得公子姒昭仁善呢。慶穀點點頭,“公子您說的對,明憐姑娘值得更好的,這麽看來,成為名士卜洪的徒弟也好,未來海闊天空。”

孤傲的鶴從名士卜洪的莊園中飛出,鳴叫嘹亮,姒昭撩起車馬窗簾,漆黑的眸子盯著飛鶴。

他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

倘若明憐姑娘留下,她這般清麗,好性子,身後自會有追捧之人,會有新的容身之所。

而他溫柔地撫過鶴的易折羽翼,悄然改變她的方向。

姒昭腦海中想起明憐的模樣,他指尖動了動,向馬車丟在後方的椽縣方向望去。

片刻後,車馬窗簾合攏。

另一邊,公子姒昭走後不久,明憐從床被中發現了一塊玉佩。

明憐幾乎忘記呼吸,小心翼翼地拿出玉佩。

夢境與現實重疊,她昨晚確確實實從公子姒昭那裏拽來了一塊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