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姐和妹
過了兩天, 馮小河跟姑爹終於回來了。兩人帶回了東省特產，一些阿膠紅棗糕和幹海參, 據說都是補女人氣血的。奶奶和外婆各嚐一塊阿膠糕，都覺得味道挺好，但對那個海裏的毛毛蟲露出了嫌棄的神情，“這東西看著怪滲人的，怎麽吃？”
聽說海參很有營養、價格也挺貴，奶奶馬上作了安排，“趕明兒送點給你秦孃孃去。人家送我們那麽多東西，總要還點人情！”
晚飯桌上，馮小河和姑爹你一言我一語, 描述了在東省香菇廠的所見所聞，還把手機裏的照片調出來給她們看。幾個人頭湊頭，興致勃勃地翻看著照片, 就見一排排寬敞整潔的塑料大棚, 望不到邊的香菇架，上麵整齊擺放著一筒筒菇棒。還有高大的殺菌車間、自動化生產線……, 姑姑和奶奶一邊看，一邊嘖嘖驚歎。
馮小河歎氣，說：“把人家那廠子一看, 我們這小廠真是沒搞頭。”
奶奶立刻翻他個白眼，說：“怎麽沒搞頭？那個小廠一年給你掙好幾十萬塊錢呢。咋的？你看著別人鍋裏的五花肉, 自家碗裏的飯菜就不香了？”
“哎呀奶奶我不是這意思！”馮小河說：“前景！前景您懂麽？這種廠就是咱們的發展前景！就是咱們現在離這個前景還太遙遠了些！”
“我不懂什麽前景後景！”老太太說：“但是我懂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哎呀小河又沒說錯，年輕人有誌向是好事！”姑姑忙替馮小河辯解, “媽你現在動不動教訓人，像個領導幹部！”
奶奶便又翻女兒一個大白眼, 閉嘴不說話了。
吃完晚飯馮小河就去廠裏守夜，還把佳慧也拉去了。兩口子有段日子沒見，自然有一番親密。等重新安歇下來，佳慧就有點昏昏欲睡，馮小河卻精神抖擻地拉著她聊天。在重複了一遍東省經曆後，他歎氣道：“我現在突然有動力了，有目標了。我要讓咱們家這個小廠也變得跟人家那樣，老婆你信不信？”
佳慧睡眼朦朧地打個嗬欠，道：“我信。”
馮小河雙目炯炯地看著屋頂，向往道：“你說，咱們發展多少年能夠趕上人家那樣的規模？”
佳慧意識模糊地答：“很快。”
“快不了！奶奶說得也有道理，路要一步步走，這事兒急不得。”馮小河順著自己的思路道：“要買設備、擴廠房、征地蓋大棚……，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咱們現在還沒那個實力……，不過如果把這個廠辦起來了，至少附近兩個村的勞動力都不愁沒事做了。搞得好的話，好多人甚至都不用外出打工了……”
他說著說著，就聽枕邊悄無聲息，扭頭看老婆，已經睡熟了。馮小河便悻悻地住了嘴，調高空調的溫度，把薄毯給她搭了搭肚子，嘀咕道：“睡吧睡吧，小憨豬！”
第二天一早，佳慧還在**沒起，馮小河又開著貨車出去了。佳慧慢條斯理地洗了臉，回家吃早飯。奶奶見她一人回來的，忙問馮小河去了哪兒，還抱怨道：“他怎麽出去一趟就跟野馬一樣了？”
佳慧回憶了一番，說：“昨天模糊聽他說了一句，想找人投錢到咱們廠，把設備買回來。”
“這就急了？”奶奶搖頭說：“還是太年輕，沉不住氣！出去看看是好事，但也不能丟下手頭的事不做了啊。”
到中午馮小河才回來，背後衣服都汗濕了，奶奶看了又心疼，給他切西瓜吃，還把電扇搬到他前邊，問：“又出去忙啥了？”
馮小河坐在廚房大口吃瓜，說：“我收原料呢。山那邊老劉打電話來，說廠裏堆了好多鋸末，我去拖了兩車回來。”
奶奶便看佳慧一眼，說：“我怎麽聽說，你要找人合夥買那個什麽設備？”
“我說過嗎？”馮小河疑惑地看著她，說：“我昨天明明隻是放在心裏想了想啊。我們那小廠，找銀行貸款不一定辦得下來，還是拉投資比較快。我想找人合夥，有錢大家一起掙……”
“自己的廠跟人合什麽夥？”奶奶不以為然道：“你當合夥做生意是好玩的？你春平哥上回不是說了麽？跟人合夥蓋房子，差點把褲子都賠掉！”
“您說得對，那我先問問春平哥。”馮小河說著，拿出電話到堂屋裏去了。接下來的半小時，佳慧都聽他滔滔不絕地給胡春平描述東省見聞，堪稱是發揮了他三十年來的最佳口才。
打完電話，馮小河又坐在沙發上搜索他朋友圈中的富人。隻是他認識的有錢人都是搞互聯網的，跟農業種植隔行如隔山，別人對他的香菇廠投資項目不甚了解，也不看好，客氣幾句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天傍晚，一家人正圍坐在樹下吃飯，佳慧接到了她媽的電話。羅玉華跟吃飯的老老小小都打了遍招呼，才迫不及待地跟佳慧講述了自己近來的經曆。
原來羅玉華離家出走兩天後，到底放不下女兒，跟佳慧打完電話的當天就回去了。但佳慧勸她的那些話，她還是聽進去了。雖然回了家，她也沒去超市上班，第二天給吳蕊涵做好飯，就出門找工作去了。
反正超市是吳誌軍的，掙的錢也是他的，關自己什麽事？
她年紀雖然大了，不容易找到什麽好工作，但倉庫理貨員、餐飲服務員這些活兒總能找得到。連著跑了好些地方，最後竟然在縣圖書館找了個保潔的活兒。一個月一千來塊錢，雖然工資低，但那也是自己堂堂正正掙的。
羅玉華出去找工作的第二天，老吳就苦苦請求老婆回家幫忙。他們家的超市雖然生意不是特別忙，但時刻斷不得人。羅玉華不在，他連中飯都不能回家吃，隻能在店裏吃個泡麵。在連吃了幾天泡麵後，他跟羅玉華說：“都給你賠禮道歉了，還不回來？”
羅玉華硬著心腸沒理他，老吳隻好賣慘，“今兒中午吃泡麵吃得我胃都疼起來了。唉，還是老婆燒的飯好吃。”
羅玉華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說：“從明天開始我也要上班了。孩子放學了，我有時間就我去接；我沒時間就麻煩您老人家親自跑一趟。晚上給涵涵做飯也是。”
老吳聽說她去給人當保潔，不由生氣，“家裏還忙不過來，你跑外麵給人家掃地去了。你腰又不好，老躬著腰拖地你受得了？”
“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著，”羅玉華淡淡道：“我在你超市上了十幾年班，你給我發過一分錢工資沒有？”
“這超市難道不是你的？”老吳說：“我還不是沒拿一分錢工資！”
“那你給你女兒拿錢、買東西，問過我一聲沒有？哦，超市是我們倆的，看店要我們倆，怎麽？掙了錢就成了你一個人的了？”
老吳還想解釋解釋，羅玉華轉身走了。她決定，從現在開始，這個男人無論說什麽，她都不想再聽了。
老吳後來沒辦法，又招聘了一個人來給自己打工。但是招了人仍然不省心。以前羅玉華清早到店裏，總會四處抹抹擦擦，把貨架上打理得幹幹淨淨；每天下午五點多，附近一家小學放學，店裏顧客多，難免會有些小偷小摸的人夾在裏麵，所以看店的人要盯緊些。請的這個員工畢竟是給別人打工，哪會這麽認真？隔了幾天老吳去店裏，就見商品架上摸得到灰，盤存時發現丟了好些小東西。
老吳不免又去求老婆回家，羅玉華敷衍他說：“我才上班，總要幹夠一個月才拿得到工資，不然不是給人白幹了？”
老吳沒辦法，隻好天天守在店裏，守得心力交瘁。羅玉華在電話裏跟佳慧說起這些時，又是快意，又有些心酸，“說是夫妻店，其實還不是他的店！以往我盡在白操心，現在我隨他去！我心疼他，誰來心疼我！”
佳慧也鼓勵她，“就是這麽辦！巴掌不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兩口子開的店，憑什麽所有的錢歸他一個人支配？你可別心軟，聽他兩句好話就又回去了！”
“我不會的！”羅玉華說：“我現在在外頭幹活兒，雖然累，心裏舒服。閑下來我在圖書館裏坐坐，還認得了一些朋友。聊聊天說說話，不曉得多快活！這回我是堅決不回店裏了！”
佳慧心裏一咯登，忙又說：“媽，你認識朋友是好事，但也小心別被人騙。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尤其是那些讀過書愛寫點小文章的男人，這種人你尤其要小心……”
等她掛了電話，就見一桌人都看著她，七寶率先提問：“媽媽，什麽叫‘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吃飯吃飯！”佳慧忙打斷她，“姑娘你看，這個雞蛋炒得金燦燦的，我給你挾一筷！”
馮小河斜睨著佳慧，說：“兩口子開的店，憑什麽所有的錢歸他一個人支配？這說誰呢？廠裏的收支我可都給你報過賬，對我有什麽不滿就直說！”
文琳忍不住笑噴了，佳慧翻了個大白眼道：“我這兒說別人家的事呢，某些人怎麽這麽喜歡對號入座？”
時間一晃便到了八月底，家裏和廠裏都忙了起來。拉投資的事情暫時先告一段落，馮小河天天呆在廠裏，跟姑爹和兩三個工人一起粉料拌料。等原料準備得差不多了，又請了人工來裝袋生產。廠裏現在也有了大灶，中午姑姑做了飯，大家湊在一起吃了，稍事休息就接著幹活兒。
轉眼就到了孩子們開學的時間。林芬在網上挑了書包文具寄過來，佳慧帶著兩個孩子去拿。苗苗的是粉色書包，上麵有迪士尼公主；七寶的是藍色書包，上麵是她喜歡的奧特曼。還有幾盒彩筆、若幹圖畫本。兩個孩子清點著新文具，開心得不得了。
這時佳慧又接到她媽的電話。羅玉華在電話那邊也很開心。原來她前不久拿到工資後，給吳蕊涵買了條裙子。吳蕊涵試穿了一下，喜歡得摟著她媽親了一口，連吊牌都沒舍得拆，準備等過段時間高三成人禮時再穿。沒想到她姐去家裏時看到包裝袋了，打開一看，衣服是新的，質量還挺好，便跟她爸說：“涵涵現在天天穿校服，哪有時間穿這種衣服？我先拿去穿，等她畢業了我再給她買新的。”
晚上吳蕊涵補課回來，進屋看到衣服沒了，直接就炸了，立逼著她爸去把衣服拿回來。老吳拗不過小女兒，隻好半夜騎著電動車，跑去找大女兒拿衣服。等拿回來時，吊牌也拆了，衣服也洗過了，濕淋淋的一團。吳蕊涵氣得把衣服扔進垃圾桶，轉頭就打電話給她姐，直著嗓子喊：“吳梓萌，你憑什麽拿我衣服！這衣服是我媽給我買的，你要穿找你媽呀，怎麽你自己沒媽嗎？”
她姐聽了都氣哭了，前妻也氣得要命，轉頭打電話罵老吳，問他怎麽教孩子說話的，還說了些諸如“有什麽樣兒的娘就有什麽樣兒的閨女”“上梁不正下梁歪”之類的，羅玉華在旁邊聽見了，哽著心頭一口老血，強忍著沒作聲，結果老吳卻不樂意了，當場跟前妻懟了起來。
老吳說：“這能怪涵涵嗎？我當時就跟萌萌說了，這是她妹的衣服。她想穿新的我給她買，怎麽非得拿妹妹的？你不勸勸孩子，還在中間挑是非，有你這麽當媽的嗎？……”
羅玉華在電話裏告訴佳慧這些時，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這麽多年一直是她在爭、她在吵，想不到她不爭不吵了，自己親閨女幫忙出了口惡氣。她笑著笑著，又長歎一口氣，“我涵涵忍她那個姐姐，估計也忍了很久了。哎，我這個當媽的真是……，盡讓女兒跟著受委屈……”
佳慧聽完這個八卦後，回去就誇奶奶：“奶奶，你是神！你上回說老吳家倆閨女不對付，果然！現在幹起架來了！”
外婆和奶奶聽了一頭懵，佳慧把她媽告訴她的又跟老人們說了一遍，奶奶才道：“我當是什麽大新聞，這有什麽難猜的？你想啊，你媽那個男人……呸呸呸，怎麽聽著像罵人？……那個老吳必定是想，大姑娘沒跟著自己，平時難免受委屈，所以要想法補償她些。他就沒想到，他光顧著補償大女兒，那小女兒能不受委屈嗎？若說兩姊妹有商有量、互敬互愛也就罷了，我看他大女兒也不是什麽讓人省心的孩子，時間長了，小女兒心裏難道沒氣麽？兩姊妹怎麽會是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