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正當眾人在慈寧宮庭院裏頂著日曬等候消息時, 厚重的朱紅色正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便見皇貴妃和鈕鈷祿貴妃扶著太後出來,身後還跟著蘇茉兒以及一眾伺候的太醫和奴才們。
惠妃等人立即迎了上去:“太後娘娘, 太皇太後可還好?”
太後從來都沒有感受過嬪妃們的熱情, 猛然被嬪妃們圍著詢問消息, 還很不適應,便下意識扭頭看了眼鈕鈷祿貴妃。
皇貴妃見太後竟然不是看向她,眼裏的神色當即就有些不滿,可卻拉不下臉來主動說話, 隻能暗暗瞪了鈕鈷祿貴妃一眼。
這一眼不痛不癢的, 也不能拿鈕鈷祿貴妃如何,鈕鈷祿貴妃隻當什麽也沒發生, 神色輕鬆了許多:“諸位妹妹放心,太皇太後已經醒了過來,正在寢殿單獨和皇上說話呢,本宮就和皇貴妃一起扶著太後出來, 在外麵等一會兒,以防待會兒太皇太後召見。”
謹妃聞言, 猛的拍著胸口, 狠狠鬆了口氣:“阿彌陀佛,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太後見狀, 心裏對謹妃的印象倒是好了一些, 見謹妃的發絲都被汗水打濕了,就抬頭看了看天上熾烈的太陽, 而後指揮著嬪妃們道:“院子裏太陽太大了,你們還是站到廊下候著吧, 莫要太皇太後的身子還沒好起來,你們倒是一個個的中暑暈倒了,屆時誰來為太皇太後侍疾?”
太後的漢語說的不大好,甚至還帶著一些蒙古口音,但足夠讓人聽得懂。
若非情勢所逼,誰也不願意站在太陽底下被曬,中暑暈倒倒是其次,關鍵是,要是被曬黑了膚色,叫皇上厭棄,影響了後半輩子的恩寵,那她們哭都來不及。
但太皇太後病著,她們也不敢主動提及,生怕被扣上一頂沒心肝兒,隻知道享樂,不擔憂太皇太後的帽子。
如今太後主動體恤提及,嬪妃們心中無不感激,紛紛謝過太後,扶著宮女的手上了台階,按照位份站在廊下躲避太陽。
慈寧宮的奴才們見狀,又給太後搬了一把椅子過來,請太後坐下,又殷勤的叫來兩個執扇宮女打著扇子,為太後解熱。
外麵的動靜說大不大,裏麵也感受不到,因為此時裏麵兩個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對方身上,顧不得旁的事情了。
太皇太後渾身無力,卻覺得自己躺著說話既沒有力氣,又沒有威嚴氣勢,於是掙紮著叫康熙扶她坐起來。
康熙在她身後塞了兩個引枕,好讓太皇太後能靠的舒服一些,隻這麽簡單的起身的動作,就累的太皇太後有些氣喘。
太皇太後捂住自己的胸口,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年紀大了,這一病,連起身都要這麽折騰,怕是再過幾日,哀家就要徹底的起不來了。”
她話裏喘著粗氣,短短幾句話,中間就停頓了不少次,可憐這次昏迷,對太皇太後身子的影響不小。
康熙不讚同道:“皇瑪嬤切莫多思多慮,太醫說您要心平氣和的靜養為宜,如此多思多慮,又怎能養好身子?”
太皇太後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喉嚨突然一癢,她立即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起來。
康熙嚇了一跳,忙上前替太皇太後來回順著後背,好一會兒咳嗽才停下來。
太皇太後力氣透支,有氣無力的靠在迎枕上,軟著眼皮子瞧著身旁正值壯年,年富力強的帝王,虛虛笑了:“玄燁啊,哀家都這個歲數了,你真的覺得哀家還能養好身子嗎?”
康熙剛要點頭,太皇太後抬眸阻止他開口,自己繼續道:“其實哀家能活到這個歲數,哀家已經很知足了,隻是人總是想要得到更多,哀家也不例外。”
太皇太後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一副難受至極的模樣,連往日的威嚴都變得虛弱起來:“哀家知道,宣妃一事,你避著不肯來慈寧宮給哀家請安,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麽。可是玄燁,哀家做這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
康熙默然了幾個呼吸,語氣沉重:“朕隻是不明白,您為何要與昭嬪過不去。”
堂堂太皇太後,與一個小輩嬪妃玩弄心計,陷害嬪妃,說出去會恐怕讓人笑掉大牙的。
太皇太後勉力勾起唇角,無力的抬手點了點康熙的胸口:“為什麽是昭嬪,這得要問你了。玄燁,哀家這一生,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對許多事情早已看開,可唯獨有一件事,是不可解的死結。這死結,哀家不說,你心裏也明白。”
康熙當然明白,但他不能理解一個女人的嫉妒心到底有多可怕:“昭嬪與宸妃和孝獻皇後不一樣,朕與皇祖父和皇阿瑪更不一樣。”
他是不會像皇阿瑪一樣,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這大好江山的。
太皇太後對此嗤之以鼻:“一不一樣的,你說了不算,哀家說了也不算,唯有現實說了算。宣妃這件事,的確是哀家所為,可是玄燁,難道你以為昭嬪的手就幹淨了麽?她若是什麽也沒做,此刻她怎麽還能好好兒的站在外麵?”
“朕知道,昨日昭嬪把事情都告訴朕了,她也是為了自保,在這宮裏,沒有幾分自保的手段是活不下來的。”
所以他也想明白了,他可以允許她有自己的手段,但是這手段卻不能脫離了他的掌控。
太皇太後對此難以置信,眼眶瞬間睜大:“她竟然會主動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訴你?”
“昭嬪對朕,一向都是毫無隱瞞的。”
見康熙再次肯定的點頭,太皇太後隻覺得可笑,也突然在這時才發現,她好像一點兒都不了解昭嬪了,以前她對昭嬪的看法,那都是她自己的固執己見罷了。
宮裏的哪個女人會蠢到把自己做的見不得人的事主動在男人麵前坦白?難道昭嬪就不怕自己失寵?
太皇太後闔上眼,疲累道:“事已至此,哀家也沒什麽可說的,宣妃為此丟了性命,赫舍裏氏也頂了罪名,此事就此作罷吧。不過哀家想與皇上你說的,是另外一件事。”
康熙坐直了身子:“皇瑪嬤請講。”
“自古以來,科爾沁與我大清聯姻,借此維持與大清的友好關係。以往宮裏有哀家在,後宮有無蒙古嬪妃,蒙古嬪妃又在後宮有什麽樣的地位就不是那麽重要了。可是如今哀家病重,還不知能活多久,倘若此消息一旦傳到科爾沁,科爾沁人心必然不穩。”
“所以您的意思是……”
這個道理康熙自然也明白,太皇太後如今雖不理朝政,但也相當於大清與科爾沁之間的樞紐,有這樣的樞紐在,和平可以繼續,可太皇太後若有萬一,後果幾乎可以預料。
太皇太後倏地睜眼,渾濁的目光直直看著康熙:“哀家知道你不願意後宮再有蒙古嬪妃,所以哀家不會逼著你再納蒙古嬪妃,可是作為交換,除了大清公主照常嫁往蒙古聯姻外,哀家還想為蒙古格格討一個皇子嫡福晉的位置,以維持大清和蒙古的百年友好。隻有砝碼夠重,蒙古才不會有二話,更不會因為不滿而起二心。”
不得不說,這次太皇太後打的算盤是打到康熙心坎兒裏去了,康熙並未當即出言拒絕,隻沉默良久才道:“您這樣說,可是有看中的合適人選了?”
康熙不傻,若是太皇太後口中皇子嫡福晉的位置是五阿哥的,她根本就不會在此時當做條件提出來。
況且五阿哥養在太後膝下,本身就象征著與蒙古的親近,蒙古不會白白用五阿哥來聯姻,因為這是浪費。
隻一會兒的功夫,康熙就在心裏把自己活著的幾個阿哥,從大阿哥到十一阿哥,挨個兒考慮了一遍。
可想到最後,最合適的人,就隻有小七小八和小十。
八阿哥生母出身低賤,太皇太後看中的必然不會是他,七阿哥又天生殘疾,所以算來算去,最後竟隻有小十。
太皇太後隻看康熙的表情,就知他已經猜到了:“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康熙呼吸一沉:“皇瑪嬤知道這不可能,朕不會答應的。”
十阿哥身後站著鈕祜祿氏,若是再娶了蒙古福晉,身後就又多了一大助力,這對眼下的朝堂來說不是好事,對太子來說更不是好事,他不想因為這件事,叫人以為他對太子不滿,有想廢了太子的念頭。
太皇太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你先別急著拒絕,萬事無絕對,再過些日子,說不準你會改變主意的。”
康熙還要再說,太皇太後卻不給他機會,打斷了他要說出口的話:“好了,哀家也累了,皇上回去吧,至於後宮嬪妃,叫皇貴妃安排她們輪番侍疾吧,也能陪哀家解解悶,叫哀家病中不至於那麽無趣。”
“是,朕會吩咐皇貴妃,若是皇瑪嬤無事,朕就先回乾清宮了。”
太皇太後看著康熙出去的背影,頓時卸下了渾身的警惕和防備。
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裏是最清楚的,從她醒來之後,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精氣神兒像是漏鬥一樣,一直聚不住精氣,恐怕當真是沒多久好活了,所以她才不再執著於叫科爾沁送人入宮,轉而謀算起了皇子嫡福晉的位置。
今日的交易,別看她說的胸有成竹,那也隻是虛張聲勢罷了,實際上能不能成功,她也沒有把握。
鈕鈷祿貴妃是個聰明人,也有野心,萬一她想要十阿哥日後有力一掙那萬人之上的位置,那她肯定不會同意十阿哥娶個蒙古福晉,自此葬送了前程。
可萬一鈕鈷祿貴妃沒有這個心思,那她就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