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院子裏,曹寅披著大氅,隨手把馬鞭扔給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廝,便往裏走邊問話。

小廝恭敬的跟在曹寅身後,口齒清晰道:“回大爺的話,小姐還在用膳。”

曹寅聽了,倏地停下腳步,當即皺眉道:“你們是怎麽伺候的,竟叫玥兒這麽晚才用膳,不知道玥兒身子弱,經不得餓嗎?”

話音才落,曹玥聞著聲就出來了,不著痕跡扭頭看了眼正屋,然後驚喜道:“大哥,你怎麽來了?這段時日你不是很忙嗎?”

聲音裏難掩驚喜,叫人聽了便覺得這對兄妹關係很好。

正屋的康熙原本聽到曹寅的聲音,起身的動作便頓了下,緊接著聽到了曹寅的話,索性就留在了屋內,專心致誌的聽著外麵的動靜。

曹寅沒好氣的彈了下曹玥的腦門,縱容道:“你呀,鬼精鬼精的,就會轉移話題,這些奴才們都快被你給縱容壞了。”

雖是這麽說,但曹寅還是順著曹玥的話,為她解答:“便是大哥再忙,也得空出時間親自接你回府,明兒是什麽日子,你該不會給忘了吧?”

“沒忘。”

曹玥先是回了句,然後試探的問:“大哥,我可不可以不回去?明日那麽多人,我不去也沒人會察覺的吧?”

曹寅似意識到什麽,回想起兩個時辰前曹玥給他寫的信,於是刻意安慰道:

“大哥知道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你若是喜歡住在這裏,待府中事情過後,再過來住著就是了。不過你也到了年紀了,若不是府中上下都在忙碌著,為你議親的事早就提上日程了,日後也不太方便經常往莊子上跑。”

曹玥做事喜歡做全套,免得留下把柄,這議親之事,確有其事,不過也是隻裝裝樣子罷了。

屋裏的康熙一聽到議親二字,臉色就有些陰沉,但他沉得住氣,並未立即現身,而是想看看曹玥的反應。

梁九功卻是有些恍然,原先他以為曹家如此精心教導出這位才貌雙全的姑娘,是為皇上準備的,可眼下聽著外麵的動靜,好像完全不是這會兒事兒啊。

曹玥臉上笑容一滯,勉強道:“我才及笄沒多久,大哥就想著為我議親,難不成是嫌棄玥兒了?”

不論是臉上還是話中的語氣,都沒有身為女子時聽到議親二字的嬌羞,而是帶著些抗拒。

在康熙身邊伺候的那些年,曹寅沒少看康熙臉色,所以對於閨閣女子,曹寅隻需稍稍動下腦子,就知道曹玥的意思:“玥兒為何這麽說?大哥都是為了你好,況且此事有父親母親做主,大哥也要聽命行事的。”

曹寅話中透著無可奈何,曹玥沮喪的半垂著頭,猶豫了半晌,才咬著唇糾結道:“那......那母親可說了是哪家的公子?”

“這倒是沒說,不過母親素來疼你,定是要問過你的意見的。”

曹寅的目光掃過曹玥發頂,隱晦的往正屋掃了一眼又連忙把視線收了回來。

“真的?”

驚喜控製不住的脫口而出,幾次三番的異常叫曹寅再難忽視心中的怪異,他遲疑道:“往日提起這件事時,你總是毫不在乎,可今日為何如此反常?”

說完,他似是想到了什麽,朝著安凝怒喝道:“你說,姑娘在莊子上這些時日,都發生了什麽,見了誰?”

那淩厲的眼神仿佛利刃一般,無端叫安凝覺得臉龐生疼,她白著臉跪下,一聲不吭。

曹玥也像是被曹寅給嚇到了,唇瓣泛白:“大哥......”

曹寅難得沒去安慰曹玥,而是逼問安凝:“好一個護主的奴才,你可想好了,此時不說,若是等到爺動了刑再說就晚了。”

“大爺恕罪,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安凝砰砰的磕了幾個頭,一直喊著恕罪饒命,關於曹玥的事兒硬是沒有吐露半分。

聽到這裏,康熙心下忽的就有了中猜測,再加上上午在桃林時曹家小姐的模樣,康熙陰沉的麵色瞬間晴朗,帶著費揚古和梁九功繞過多寶閣出了正屋。

曹寅是背對著院門,正對著正屋門的,康熙一出來曹寅就看到了,他臉色扭曲了一瞬,硬是從疾言厲色變到驚訝,再從驚訝變成恭敬,眨眼跪了下來:“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凝求饒的聲音戛然而止,院子裏的一眾小廝奴婢紛紛慌張下跪,唯有身子僵硬,依舊站著的曹玥格外顯眼。

她機械般的轉過身,看著那無比眼熟的公子,微微睜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皇......皇上?”

曹寅見狀,忙扯了下曹玥的衣擺,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玥兒,還不趕快行禮?”

曹玥露出一抹苦笑,眼底是濃濃的失望。

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直直跪地,幹澀著嗓音道:“奴婢參見皇上。此前不知皇上身份,多有怠慢得罪,還望皇上恕罪。”

這聲奴婢是她上輩子加這輩子第一次這麽自稱,一個稱呼便把她兩輩子的驕傲踩在了腳下。原以為這個稱呼會很難說出口,可臨到了了曹玥才發現並不是很難。

比起皇權的壓製和自己的榮耀性命來說,自稱一聲奴婢而已,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曹玥的神情變化盡數落在康熙眼底,康熙濃鬱的眉頭微皺,沉聲叫了起:“都平身吧。”

而後康熙往曹玥麵前走了兩步,語氣柔和道:“曹姑娘不必多禮,不知者不罪,是朕一開始就未曾表明身份,怪不得姑娘。”

曹玥低著頭,目光落在康熙的腳尖,見他上前動了兩下,自己便後退了兩步,恭恭敬敬道:“多謝皇上。”

察覺到曹玥前後態度的變化,康熙心頭一梗,正要說些什麽,曹寅就舔著笑小心翼翼的問道:“恕奴才多嘴問一句,皇上您可是和奴才的妹妹認識?”

到底是他的心腹,康熙還是給曹寅麵子的,淡淡嗯了一聲:“在桃林裏偶遇的。”

再多的也沒了,畢竟他的私事不需要和一個奴才解釋。

“原來如此。”曹寅見康熙不欲多說,也識趣的沒多問。

看了眼將要暗下來的天色,他請示康熙:“奴才原先接到的接駕旨意是明日,並不知皇上您提前到了江寧。眼下時辰不早,莊子上又太小,奴才恐委屈了皇上,不若皇上隨奴才回城,您下榻的住處奴才早就命人收拾妥當了。”

康熙本想拒絕,隻是突然想起曹寅的來意便是接曹玥回城,於是念頭一轉,也就點頭同意了。

曹寅來的時候叫府中備了馬車,是準備給曹玥的,此時也隻能給康熙用,叫莊子上再準備一輛馬車,一行人一起回城。

然而在把康熙和曹寅等人送出院子大門時,曹玥停下了腳步,輕聲道:“大哥,我突然覺得身子有些不大舒服,隨你們一起回去怕是會耽擱了,不如我還是留下吧。”

曹寅想了想,欲要同意,卻聽見了康熙的關切聲:“曹姑娘若是身子不適,更該回城命太醫醫治才是,此處偏僻,若是有個差池,便是請大夫也定然會耽誤事兒的。”

梁九功仔細琢磨了康熙的意思後,也跟著勸道:“皇上說的是,曹姑娘且放心,同皇上一起出行的還有太醫,太醫院太醫的醫術比尋常坊間大夫醫術不知高明了多少,定能治好姑娘。”

他雖然不知道為何曹姑娘在知曉了皇上的身份後,對皇上的態度就變得疏離起來,但他知道皇上是對曹姑娘有些意思的,不然也不會說出剛才那番話。

要知道皇上此行帶出來的隨行太醫乃是太醫院的一把手,在宮裏除了給皇上看診外,也就太皇太後能叫得動了,可見皇上的心思。

與梁九功的忠心為主不同,費揚古本就漆黑的臉更黑了,隻是沒有人看得出來罷了。

若非當年順治朝的時候他們董鄂氏一族出了個孝獻皇後令太皇太後和太後厭惡不已,如今他們董鄂氏也不至於費盡萬般心思往宮裏送人都送不進去。

如今可倒好,曹家這姑娘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對皇上抗拒的意思,偏皇上跟沒看出來似的,硬是對人家姑娘和顏悅色的,曹家還真是好命。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曹玥要是再拒絕,那就是下了康熙的麵子,萬一弄巧成拙就不好。

於是她抿著唇猶豫了片刻,帶著安凝上了後麵的馬車。

曹寅和費揚古騎著馬在走在前麵,中間是兩輛馬車,最後麵是不知何時出現的一隊侍衛和幾個曹家的護院。

馬車行走了一會兒,曹玥掀開簾子往前望了一眼,臉上早就沒了方才在莊子上的蒼白和勉強。

不過一個呼吸,曹玥就放下簾子,低聲道:“王氏那裏可安排好了?”

安凝隱秘的笑了笑:“姑娘放心,這幾日表小姐會好生在莊子上呆著,不會出來亂跑的。”

她命人給王氏用的迷藥,足夠王氏主仆二人睡上兩三日了。

“那便好。”曹玥歎了口氣,“其實她若是不來這裏,我也不欲這麽對她,隻是為了計劃不出差錯,就隻能委屈她幾日了。”

畢竟王氏身份特殊,曹家上下有三分之一的人都知道王氏的用途,若是王氏被送出曹家後又鬧出了什麽幺蛾子,於曹家顏麵到底無益,也容易引起康熙的懷疑。

安凝輕嗤:“姑娘還是太心善了,不過在莊子上好吃好喝的待上幾日,哪兒就委屈了?比起這兩年來主子們在她身上花費的精力和銀錢,這點兒又算得了什麽。”

曹玥笑了笑沒說話,她看向安凝紅腫的額頭,疼惜道:“回去後用我屋裏活血化瘀的藥塗一塗,明兒紅腫就會消下去了。”

安凝點點頭:“姑娘別擔心,奴婢不疼的。”

這點兒疼比起當年人牙子拿鞭子抽在身上的疼,簡直不值一提。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著,曹玥神情清冷的臉上逐漸露出疲態,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就靠著身後的軟枕闔上了眼睛。

安凝拿起手邊的毯子輕手輕腳的替曹玥蓋上,無聲的歎了口氣,提心吊膽算計了一整日,也該好好兒歇一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