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日頭西斜, 荷花池邊一陣慌亂後,宜妃被送到了禦花園絳雪軒中,太醫和接生嬤嬤過來一看, 見宜妃已然出血, 便隻能強行催生僅有七個月大的胎兒。
絳雪軒裏, 一碗碗催產藥給宜妃灌下去,又切了片五百年的人參含在口中,宜妃終於醒過來蓄積了力氣,配合著接生嬤嬤生產。
外麵, 德妃臉上的震驚和慌亂溢於表麵, 實則心中那抹隱秘的快感藏也藏不住。
安置好宜妃,聽著宜妃虛弱的痛呼聲, 康熙想起方才的慌亂,臉色鐵青:“德妃,你做的好事!”
德妃心中得意盡數收起,表現出的模樣像是受了刺激一般, 很是極端,聲音也不似以往的溫柔, 變得尖銳起來:“皇上, 宜妃她害了胤祚,臣妾身為胤祚的額娘, 總不能看著胤祚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胤祚是臣妾的命啊, 臣妾總是要給胤祚討個公道的。”
張口閉口胤祚, 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康熙她才失了兒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康熙滿心的憤怒, 卻在聽到德妃提起六阿哥時,不免想起了六阿哥被打撈上來時的模樣, 頓時隻覺得疲憊。
他微微揚了揚頭,還未說話,便聽得一聲疾言厲色在眾人耳邊響起:“你想給你的兒子討公道,便能借故謀害皇嗣,眾目睽睽之下衝撞宜妃嗎?”
眾人聞聲看去,卻見太皇太後不知什麽時候被太後和博爾濟吉特庶妃一左一右的扶著出現在了禦花園。
“參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萬福金安,見過太後。”
看到來人的第一時間,所有人齊齊跪地行禮,康熙也拱手彎腰見禮:“皇瑪嬤和皇額娘怎麽來了?”
太皇太後重重的哼了一聲,邁著步子走到康熙身前:“哀家若是不來,怎麽能看到有些人是如何謀害了皇嗣之後還振振有詞,毫無愧疚之心的?”
說這話時,太皇太後的眼神淩厲的射到德妃身上,直叫德妃覺得如芒在背,難以招架。
德妃跪在地上低著頭,忽然心慌的厲害,太皇太後怎麽會來?
本來她對自己做的事情心中有數,以胤祚為借口,她即便大庭廣眾之下推了宜妃,她也有把握能在皇上麵前全身而退。
可是此刻太皇太後的出現,叫她恐懼害怕。
太皇太後曆經三朝,她的這些心思和把戲在太皇太後麵前根本不夠看的,萬一......
恐怕此事很難善了了。
德妃把唇瓣抿的沒有一絲血色,可見心中緊張。
曹玥跪在德妃右後方,把德妃的表情看的清楚,不由得嗤笑,她今兒個算是見識了德妃的欺軟怕硬。
方才推宜妃推的利索,怕是壓根兒就沒想到宜妃身後還站著太後,而太皇太後又是太後的底氣吧?
康熙直起身子,取代了博爾濟吉特庶妃,親自扶著太皇太後:“皇瑪嬤息怒,宜妃此刻正在生產,動靜不宜過大吵到宜妃,以免擾了宜妃心神。”
康熙話說的委婉,實際上太皇太後再清楚不過,這話隻是托詞罷了,康熙真正的用意是不願她管後宮之事。
太皇太後渾濁的眸子微微眯起,裝作聽不懂康熙的話:“宜妃是滿人的姑奶奶,腹中懷著的是皇上你的孩子,是龍子鳳孫,哪裏就那麽容易被擾了心神?相反哀家倒是覺得,若是傷了她的人能得到懲罰,才是對宜妃最大的安撫,宜妃也可安心為皇上誕下子嗣。”
話音未落,太後立即附和道:“皇額娘說的極是。”
她此番前來,便是聽說了宜妃的事,看在五阿哥的麵子上特意求了太皇太後過來的。
不為別的,隻因為她不願看到孝順的五阿哥難過。
康熙微不可察的擰了擰眉心,很快又鬆開,既不能反駁太皇太後的話,就隻能順從:“孫兒又要勞煩皇瑪嬤費心了。”
“你是哀家的親孫子,何必說這些客套的話。”
太皇太後繃著一張滿是褶皺的臉,並未先問罪德妃,而是直衝鈕祜祿貴妃而去:“皇上命貴妃掌管鳳印,是信任貴妃,可如今哀家看著,貴妃把這後宮管的一團亂,先是六阿哥無故夭折,後是宜妃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被人殘害,你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不曾阻止,哀家竟不知你這貴妃是怎麽當的。後宮不寧,還要哀家和皇上費心替你收拾爛攤子。”
一通問罪下來,鈕祜祿貴妃是有苦說不出,偏偏太皇太後說的句句在理,她也不能反駁,這委屈就隻能往肚子裏吞:“臣妾知罪,但憑太皇太後責罰。”
“你的罪責待會兒再說。”太皇太後重新把視線放在德妃身上,氣壓低沉:“哀家這會兒要處置的,是謀害皇嗣,膽大妄為的德妃。德妃,你認是不認?”
德妃徐徐抬起頭,再也不見原先麵對康熙時的可憐憔悴,而是充滿著堅毅:“臣妾認,宜妃是臣妾所推,可是臣妾不後悔。”
說著,德妃忽然落了淚,“太皇太後,您也是當過額娘的人,定是知道為母則強這個道理。宜妃害了臣妾的兒子,臣妾若是不為自己的孩子報仇,就枉為人母。”
德妃神情變了,企圖用額娘這個身份博得太皇太後的同理心,但不得不說,德妃招數不多,勝在好用。
太皇太後的神色果然緩了一些,想起當年她護著福臨如履薄冰的情形。
但那隻是一瞬罷了,很快又變得冷硬起來,她並沒有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即便事出有因,也不是你謀害皇嗣的理由。”
曹玥不著痕跡的揉了揉自己跪的刺痛的膝蓋,想要再拆德妃的台,卻不願在太皇太後麵前過多的引她注意,以免她的火氣燒到自己身上,所以隻好繼續沉默。
太後一向沉默寡言,此時也說了句:“哀家也聽說,六阿哥夭折一事,德妃之所以認為是宜妃所為,隻是因為宜妃經過了荷花池,而沒有確切證據證明宜妃的罪行?”
鈕祜祿貴妃輕輕頷首,太皇太後哼道:“簡直荒謬。若是斷案僅憑猜測而不靠證據,那這天底下的冤案豈不是要多不勝數了?”
康熙勉強勾唇,眸色深沉如墨,叫人看不出情緒:“皇瑪嬤說的是,孫兒受教了。”
康熙是太皇太後一手教導出來的,自然也知康熙的底線在哪裏。
她沉著目光片刻,緩和了語氣:“罷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此刻要做的,就是要安撫宜妃。皇上,德妃心思歹毒,謀害皇嗣,罪不可赦,但念在她剛失了六阿哥的份上,哀家也就不重罰了,隻貶為貴人,如何?”
太皇太後看似緩和的一句話,叫德妃臉色驟變,博爾濟吉特庶妃的眼中卻是隱隱帶笑。
康熙鬆開扶著太皇太後的手,餘光瞥見博爾濟吉特庶妃的神情,眼底冷意凝結:“皇瑪嬤,這懲罰,是不是太重了些?六阿哥夭折,德妃承受不住喪子之痛,行為過激也是有的,罰德妃為宜妃抄經祈福也就是了。”
如此光明正大的維護,德妃隻覺得心裏的苦澀再不難忍,果然,皇上還是在乎她的。
曹玥挺著略有酸澀的腰肢繼續跪著,對德妃的自作多情很是不屑,皇上不是在乎她,而是在乎誰占著這個妃位罷了。若是德妃一旦被貶下妃位,那麽她猜太皇太後接下來就會鼎力扶持博爾濟吉特庶妃上位。
皇上不願意給科爾沁的嬪妃一個正式的名分,就隻能保住德妃,換了惠妃榮妃她們也是一樣。
太皇太後對康熙的話很是不可置信,她倏地指著絳雪軒,叫康熙聽著裏麵的動靜:“如今宜妃和皇嗣在裏頭生死不知,皇上就如此偏心德妃,就不怕寒了宜妃的心嗎?”
康熙也知道自己的處置對宜妃不公平,但是此時對宜妃的不公日後他可以彌補,隻是今日德妃一定不能被貶。
他以沉默對抗太皇太後的話,以示他堅決的態度。
太皇太後被康熙當著眾人的麵駁了臉麵,氣的嘴唇顫抖:“你當真要如此維護她?”
康熙微微躬身:“皇瑪嬤恕罪,孫兒不是維護德妃,孫兒隻是不願意胤祚日後給朕托夢,怪朕沒好好兒對他的額娘。”
把自己死了的兒子搬出來當做借口,堵的太皇太後是啞口無言。
太皇太後氣急,隻覺得臉麵全無,推開麵前的康熙,氣呼呼的轉身就走:“皇上想如何便如何吧,哀家累了,就不多留了。”
太後還未聽到宜妃平安生產的消息,動作有些遲緩,但猶豫片刻,終究沒再留下,到底是太皇太後更重要。
兩宮太後一走,康熙沉沉吐出一口氣:“都起來吧。”
他知道太皇太後不悅,但這些年來,太皇太後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有些東西他可以給,可有些東西給不得,尤其是他的後宮,再不能叫科爾沁的格格占據高位。
因為科爾沁從來都不知道什麽叫適可而止,蹬鼻子上臉倒是做的爐火純青。
太皇太後同康熙扯皮的時候太久,久到曹玥的腿都麻木了,被安凝扶著站起來的時候甚至還踉蹌了下。
安凝同樣也跪了許久,一時有些扶不住,正當曹玥以為自己免不了摔倒時,旁邊的一隻大手伸過來,穩穩當當的扶住了她。
曹玥借力穩住身子:“多謝皇上。”
經過太皇太後那麽一出,絳雪軒外頓時安靜了下來,裏麵宜妃的聲音斷斷續續。
曹玥盡量避著不去看那些宮女端出來的血水,不知又過了多久,久到日頭完全隱去,絳雪軒裏終於有了消息。
宜妃懷胎七月早產,生了個病懨懨的,看著隨時都會夭折的十一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