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晉王朝(45)

做為老齊家唯一去上過私塾的人, 齊大山回憶往事,實在是感慨萬千。

當初他去學堂的時候,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學習來著。

可第一天上課, 先生就發給他一頁字紙, 上頭有兩列八個大字。

混沌初開,乾坤始奠。

確實每個字都給他講了一遍,也大致講了這句話的意思。

然後就讓他自己背,自己寫。

但是這八個字太難了!

他盯著這兩列字,隻覺得心裏一團亂麻, 在嘴裏不斷地念叨著一遍又一遍。

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等到兩個時辰以後,先生考較,他把這八個字就說錯了七個。

不但惹得先生黑了臉,就是旁邊的同窗,也都哄堂大笑起來。

這第一天入學,就給他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到現在, 他做惡夢的時候都會夢到那一天, 八個字就像是八座山一樣擋在了他的路上,他還沒看個仔細,就紛紛朝他壓過來!

勉強支撐了一個月,他還是被先生趕回了家。

他總共也才識了十幾個字。

不光是全家人, 就是他自己,也覺得他完全不是念書認字的材料。

後頭他想法子進了酒樓裏打雜做事,天天看菜單看店鋪招牌, 倒又多認了幾十個字。

但也就是那些菜名裏的字,別的還是不會。

就憑著認識這些字加上做事勤快, 他從後廚雜工成了前頭招待的跑堂, 工錢也漲了不少。

雖然別的夥計都羨慕他, 他卻打心裏羨慕會打算盤會記賬的賬房。

但沒法子,誰讓他壓根不是那塊料呢!

可今兒看著這個荷包,他心裏忽然湧上一個想法。

要是頭一天讓他認的,就是這種帶圖的字呢?

他就算一日認不了八個吧,至少能認得兩三個吧?

他看看齊婆子,好半天才叫了聲,“阿娘!”

齊家全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眼角發紅,眼神發亮,聲音都有些發僵。

“阿娘,讓大山他娘照著這個荷包給大寶也做一個吧?”

齊二山不明所以,還傻笑,“這有什麽,還用跟阿娘商量?拿去照著做一個就是了。”

他兒子小寶就是讓娘給慣壞了。

齊婆子卻也跟著眼睛一亮。

“你是想讓大寶也跟著學會一個字?”

大山的大女兒齊大秀就搶著說,“不用我娘,我做吧?”

她比大寶的記性可更好呢!

齊老頭咳了一聲,“做就做吧。”

說完就自顧自地嘀咕了句,“嗨,就一個魚字!”

就算全家人都學會了,也才隻一個啊!

齊婆子瞥了老頭子一眼,若有所思。

第二日她便去買了些食材回來,在灶房好一陣忙活。

在自家院子裏被二姐帶著玩的小寶放下手裏和的泥巴,抬起頭朝灶房看去。

好香啊!

“阿奶!阿奶!”

他衝到灶房門口,果然正好看到他家阿奶正將蒸好的糕點一塊塊地夾到小籃裏。

飄進他鼻子裏的味道又香又甜,不用問都知道這必然是極好吃的!

齊婆子早就料著他要討吃的,把涼在碗裏的一小塊桂花糕遞了過去。

又拿了一塊,分成三份,給了兩個孫女和大孫子。

齊二秀自己吃著一塊糕,手裏拿著一塊,走進房去找大姐。

齊大秀正趴在窗前的桌下,兩眼緊盯著攤在桌上的荷包,手上蘸著水,緊張地在桌上照著寫。

齊二秀站在她身後,看著大姐劃出一橫,並不敢吭聲。

齊大秀寫完了最後一筆,看看自己的,再看看荷包上的……

“咳,大姐,阿奶做了桂花糕,快趁熱吃吧!”

齊大秀應了聲,接過桂花糕,這一小塊也就嬰兒巴掌大,三兩口就吃完了。

雖然很快下了肚,但這個味兒,甜軟香糯,實在是好吃得緊。

齊二秀探頭看向桌麵,“大姐你學會了寫字嗎?”

要想照著繡,就得先會畫花樣子,要想會畫字的花樣子,就得先會寫。

大姐這都把一碗水都快用完了,還沒練好呢!

得虧她沒有強出頭,跟大姐搶這個活兒!

齊大秀唔了一聲,“快了!”

比起她最開始時,連一橫都畫不直,這能寫出大致的字型來,已經不錯了。

“大姐,你知道阿奶為啥做桂花糕嗎?”

“啊?”

“阿奶要去江家送禮哩!”

“去江家送禮?”

“可不,阿奶沒準還想再得幾個荷包?”

甜軟香糯,剛出鍋的桂花糕啊,都送到了鄰居家……齊二秀忍不住又吸溜了下口水。

這會兒的齊婆子正被陶婆子拉著,在院子裏各處參觀。

“啊呀!先時見著,這邊還是一片大荒地,這會兒竟已是花園了!”

這個宅院是他們巷子頭一家,地方也最大,卻空了好些年都沒賣出去。

有時候刮風下雨,牆塌屋漏的,那曲家要派人來修繕,她們這些好事的閑人們就能遠遠地瞄上幾眼。

“這花兒,可開得真好!”

陶婆子笑道,“是我們家大爺專門叫種的,以後家中的買賣就是跟這花有關哩!”

齊婆子忙問,“什麽買賣?”

總聽陶婆子念叨說要在酈州城做小買賣,她就瞅著這江家,除了陶婆子以外,都是一幹半大的小子丫頭,主家就是一對年輕兄妹,搬家那日街坊閑人都來看了,就一輛騾車,行李家當實在不多,讓大家夥猜不出能做啥買賣?

現在陶大妹子說跟花有關,她也想不出來怎麽個有關法?

“難不成是賣花?”

齊婆子如今正想著跟陶婆子交好,當下就熱心地提醒。

“陶妹子,我多嘴說幾句,咱們這酈州城裏的人都愛花,每到過節,有錢沒錢都要買時令花回來,尤其是那些高門大戶,那每日光采買鮮花,都有一大筆銀錢哩!”

“可是吧,就為著喜歡買花的人多,這賣的也多!”

“有那家傳好幾代,從祖上就傳下來的花農,人家的手藝和花種,外人都學不來的。”

“還有那財大氣粗,手底下有人的大戶,就管著幾個坊市所有的鮮花買賣,別家壓根插不進手去……”

“倒也有那村裏的婆子小丫頭,采上一籃子野花上城裏來換幾個錢,這倒是沒什麽人管,但那也掙不著多少啊?”

肯定養不活江家這麽多人口!

更何況江家園子裏這些花,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好些人家也會在牆角種上些的呀!

“哎呀,齊姐姐你可想差啦!等會兒就給你瞧瞧我們家賣的好東西!不過你先往那兒看!”

齊婆子順著陶婆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幾叢月季正開得豔……

“啊,這月季是養得不錯。”

陶婆子輕拍了下齊婆子的胳膊,笑道,“哪裏是讓你瞧月季呢!”

“你再想想,先前這兒是不是有一座山石,烏黑烏黑的?”

齊婆子回想了下,這老曲家辦宴的時候,街坊四鄰的都來過,這個園子裏的確是有座山石,擺在那兒跟小山似的,山下還種著奇花異草,著實精巧。

“啊,是啊!那山石,應該是曲家人搬走了!”

“嗨,哪裏搬走了啊,我們家收拾園子的時候,把野草清完了這才發現還有座山石呢!”

陶婆子繪聲繪色地給齊婆子講了天外石的故事。

再加上她自己理解的添油加醋,把老曲家的一出出悲劇說得懸疑曲折,氣氛十足。

齊婆子今兒來送糕點是打著還那個荷包的禮的旗號的。

沒想到這一逛園子,就被陶婆子說了一通天外石的故事。

偏偏這故事,她還真不是局外人,身為一個老鄰家,曲家哪些人沒了,沒的時候都是什麽樣,她都能說個全須全影……

都能跟陶婆子說的對得上!

齊婆子聽得那是目瞪口呆,“照這麽說,這園子裏那麽些怪事,曲家氣運那般不濟,竟是全因為這天外什麽石?”

這不是有錢燒的麽?

花了那麽多銀子弄回來就為了看,結果害了自家那麽多人!

到了這會兒,她倒要謝天謝地,她家老頭子就是個窮老漢,攢倆私房最多打個酒,還要被她臭罵一頓,倒不會往家搬那麽大的禍害回來!

陶婆子早就想尋個機會說一說這獨家辛秘,這會兒越發的來勁兒。

“可不是麽?所以說這來曆不明的物件,那是真不能要!”

齊婆子跟著念了一聲老天保佑,忽然明白過來。

“那這宅子,以後就……安生啦?”

“安生啦!”

陶婆子這些日子去買菜,還遇見過有些人遠遠地繞著這宅子走,生怕沾上啥似的!

實在的少見多怪!

齊婆子在腹中略一算計,就知道江家這回可是撿了個大便宜。

曲家按著不吉利的宅院賣的,可江家一來就找著了症結所在?

可不該著的?

看來這江家大爺,雖然年輕,倒真是個能人!

這個大消息,她可得跟前後街的老夥伴們,都好好地念叨一番去!

逛完了花園,齊婆子還沒從剛剛的大消息裏緩過神來,又被陶婆子拿出的東西給晃花了眼。

“這是……黃米糕?”

陶婆子把那塊黃色的糕就往她懷裏一塞。

“哈哈,要不,齊姐姐嚐嚐?”

這東西一上手,齊婆子就知道,摸起來硬硬滑滑,應該不是吃的。

“這是什麽稀罕物?陶妹子快說說?你們家就是要做這個買賣?”

“這是肥皂,用來洗衣裳的!”

陶婆子守著灶房,東西都齊便,就隨手拿了塊抹布,在鍋底上一擦,滴了幾滴油,又在地上踩了幾腳。

再把那塊黃黑相間的抹布打濕,用肥皂搓了幾下,搓出了勻淨的泡沫。

“髒的地方多揉幾下……看,這不就洗幹淨了?”

齊婆子本來聽陶婆子說是洗衣裳的,就有些不以為然。

洗衣裳能用皂角、豬胰子,實在不成,還能用灶灰呢……這東西不見得比前頭那些好,才能掙幾個錢?

等看到了抹布的效果,齊婆子就稀奇上了。

“咦?真這麽好用?讓我試試?”

陶婆子又尋了塊破布,讓齊婆子自己上手試。

一刻鍾後,齊婆子對這黃米糕般的“肥皂”,那是讚不絕口。

“陶妹子,這個,嗯,肥皂,是要準備賣多少錢一塊?”

她打定主意了,隻要不太貴,不超過十文,她就買上一塊回去!

一是確實家裏娃娃多,上躥下跳地,衣裳上總有洗不掉的黑點子。

二是她還打著帶字荷包的主意,正是想要討好陶大妹子的時候。

陶婆子笑道,“東家說了,這肥皂是個新玩意兒,一開始就不能價太低。先暫定了二十文。”

二十文?

齊婆子就退縮了。

她家裏在外頭做工的人多,兩個在家的兒媳也紡線織布,織好的布賣與收胚布的商行,也有一筆進項,然而家裏還要添丁進口,房舍越來越擠,用錢的地方也太多了……

她雖不舍得買,卻也點頭湊趣。

“是了,這般稀罕物,又好使,是得定這個價……”

普通人舍不得這個錢,難道那些富戶們也買不起?

尤其是好端端的一件新衣裳,濺上了油點子……若是能除得掉,不比再做新衣裳強?

“齊家姐姐,除了這肥皂,還有這個洗發露哩!”

陶婆子放下那塊肥皂,又拿出另一樣東西。

卻是個白色瓷瓶,陶婆子小心地從裏頭倒出了幾滴。

齊婆子覷著陶婆子手心上的倒像是牛乳……隻顏色卻是粉粉的。

陶婆子又在手上倒了幾滴水。

兩手互相揉搓,就搓出了許多的泡泡。

倒跟那肥皂泡有些像,隻是聞起來香噴噴的,細品著,倒有月季的香氣。

“這是月季香?”

陶婆子笑道,“齊姐姐鼻子就是靈!這裏頭,可不是加了新鮮的月季花香麽?”

哦!

怪不得,原來是這麽個與花有關啊!

“這洗發……露,是洗頭發的?”

陶婆子笑道,“把頭發打濕了再倒些洗發露在頭上,搓起了泡沫,再衝洗幹淨,那頭發,不但幹淨,還香噴噴的!”

“齊姐姐聞聞我這頭發,就是用這個洗的,香不香?”

陶婆子被叫做陶婆子,其實還沒滿五十,頭發還是黑的,隻有少許白發也看不大出來。

齊婆子細細一看,果然對方的滿頭發絲清爽光潤,還散發出淡淡花香。

都是差不多的年紀,陶婆子還是下人呢,這日子過得可比她舒服多了啊!

她平時洗頭,也就熬些皂角水用罷了。

就是她兒媳婦,偷摸著買點桂花油,還要趁她不在的時候偷著用呢。

“果然也是好東西!這個怕不是比肥皂更貴?”

“是啊,這個用料就要貴好些呢……這麽一瓷瓶,我們東家定價二百文。”

齊婆子聽了這個價,心裏直接就毫無波瀾。

二百文,就為洗個頭,不可能,她絕對不可能買!

不過富貴人家的太太和姑娘們,倒不會在乎這個錢。

“這實實的是個好營生!如今市麵上,是真沒聽說過有這種洗發露……”

陶婆子笑嘻嘻地拉著齊婆子到了自己的臥房。

從床頭的藤條箱裏,拿出了兩樣小東西,往齊婆子手裏一塞。

齊婆子一看,一個是嬰兒巴掌大小的肥皂,另一個是巴掌長的小竹管,開口處封著蠟。

“齊家姐姐,勞你送桂花糕來,我也送你兩樣小東西!”

齊婆子就知道,這必然是剛剛給她看過的兩樣了。

就慌忙擺手,“啊呀!這太破費了,使不得使不得!”

陶婆子笑著拍拍她的手,“這有什麽?我們東家說了,新店開張,本就準備了一批樣品,專門送人試用的!這些是分到我這兒的,就送與老姐姐試試!”

齊婆子走出江家宅院的時候,還有點恍不過神來。

手裏卻緊緊捏著那兩樣稀罕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