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吃過了相國寺的臘八粥之後, 三夫人果然叫人給方雲蕊送了煎好的藥過來,方雲蕊心中記下了三夫人這份好,吃過藥就在相國寺為她們準備的廂房中歇下了。
她睡在裏麵, 還未全然睡熟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三夫人在和楚玥說話。
“你看,是這三位。”柳氏一邊同女兒說話, 一邊擺開三副小像來給她瞧, “這三個都是門第不甚高的,你哥哥這人你也知曉,他這樣的名聲隻怕是尋不到個門當戶對的嫁他了,隻能從門第低的女子中挑個品性好的。”
楚玥捂著臉看著桌子上那三張女子小像, 其中有一張長得特別突出, 一看便知是個渾然的美人。
楚玥毫不猶豫指出她來, 道:“哥哥好色,恐怕正妻也得有些顏色才能拴住他的心呢。”
柳氏沉吟一聲, 她也是看中此女容貌才將其選中, 怎奈此女容貌好看是好看,就是缺少了端莊,一個女人的端莊往往不是與生俱來的, 而是紮根在她的家教禮儀之中,若看之便讓人覺得不端, 恐怕品行上也有錯處。
為兒女擇姻緣, 柳氏向來慎之又慎,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沒辦法與正妻恩愛了,但起碼得和睦才行,若當真娶個連容顏也不入眼的回來, 久而久之恐生嫌隙。
平兒的婚事確實不能再拖了。
“也好。”柳氏又看了這三個姑娘的小像一眼,“回頭請人吃茶, 我提一提看看人家的意思。”
大戶人家給姑娘家找郎君是要相看的,自然倘若自家兒子生得伶俐,那也可以前去相看,說不定還能撮合一樁好親事。
可楚平那個模樣,柳氏自己也覺得實在不會有誰家的姑娘能眼瞎到瞧上他,就斷了相看的意思,直接議親了。
楚玥心中已在計較,依照她娘這性子,定下哥哥的婚事怕也就是明年的事,說不定明年連婚事都要給辦了,等過了楚平,豈不是就輪到她了?明年她正好及笄......
不行不行,她必須立刻找機會為自己尋個如意郎君才行,依照她母親這性子,萬一又從柳家那群文人書生中給她看一個,她真是哭都來不及。
“娘!”楚玥忽道,“我聽聞開春,雲蕊就要去女學讀書了。”
柳氏意外,“她如何進得?”
楚玥道:“就是這次大考她得了第一,學究便引薦她去了。”
原來如此,請鄭學究過府做學問的人不少,這女學名額珍貴,即便是難進也年年都滿人,對於方雲蕊這樣的姑娘來說,能去一趟的確是好事。
見柳氏不言,好似對女學並無什麽不滿的樣子,楚玥又嚐試著道:“那......女兒也想和她一起去女學,行不行啊?”
“你?”柳氏看她一眼,隻覺得她貪玩,“你全然不必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這是想躲開了我,延誤學業好好玩上一場吧!”
楚玥當然不是為了什麽將來在夫家有倚仗才想去讀女學的,她就是想出去,出了國公府,她才能接觸到外麵的世界,也才能有機會挑選自己中意的郎君。
隻是她自然不能和柳氏說了實話,隻能央求:“求求你了娘,我真的想去,我保證不耽誤功課還不行嗎?”
“不行!”柳氏卻是嚴厲,“你將要嫁了,眼下是最關鍵的時候,絕不能出什麽岔子,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待在家裏!”
“娘!”楚玥還想再辯,見柳氏冷下了臉。
“休得再提!”柳氏低低斥了她一句,楚玥抿了抿嘴,瞬間不敢了。
隻是想要去女學的心思並未因此減少。
因是在外麵,方雲蕊睡得並沒有多安心,隻是半夢半醒著,隻是一覺醒來身上那股疲憊感確實消減了不少。
她出廂房時,外間已經沒有人了,隱約聽見院子裏有人說話,這才走了出去。
寺院不比家宅內院劃分清楚,今日這禪房是給她們女子用,明日也能是給男子用,所以沒有什麽分男女的說法,既然出了廂房那就是外麵了。
方雲蕊出來的時候,見院子裏聚著一堆人,最顯眼的莫過於坐在樹下石桌旁的三夫人與馮氏,楚玥蹲在一旁拿樹枝往地上畫著什麽,其餘人都站在馮氏那邊,方雲蕊一個也不認識。
她便記起三夫人說在這裏遇上了馮氏的娘家人,恐怕就是這些人了。
“你醒啦!”楚玥最先發現方雲蕊,跑過來拉著她過去,指了指自己畫的東西道,“方才喜兒教我跳格子,我學著畫了一個,這會兒剛好畫好了,咱們一起玩。”
方雲蕊往人群中看了一眼,瞧見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模樣看著比她和楚玥還要小,應該就是楚玥口中的“喜兒”了。
她見喜兒身上穿著的衣服實在算不上新,又短短的不合身的樣子,下意識也跟著打量了一眼馮家的人,除卻喜兒,其餘人穿得倒也都體麵,為何單給喜兒穿成這樣?
是奴婢?
“我不會玩這個。”方雲蕊方才打量一眼,還看見馮家站著兩個差不多與她們同齡的男子,便不太好意思在外人麵前玩這個,想著推卻。
楚玥卻不會不好意思,她看出了方雲蕊的心思,直言道:“那咱們去後麵玩,不與他們一起。”
這倒是可是,除了有些失禮,方雲蕊沒什麽意見。
不過她方才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馮家的長輩,也沒有開口問過,自然也不會在意這點失禮。她並不是喜歡去討長輩喜歡的性子,何況又是馮氏的娘家人,能不沾關係還是不沾。
轉身之際,就聽身後傳來一聲:“三姨母家裏有這麽標致的妹妹,為何從未跟我們說過?”
說話的人是個少年,方雲蕊並不欲理會,隻跟著楚玥回去,誰知馮氏接了那人的話:“她是國公府的一個表小姐,並非楚家的人。”
這話聽著像是在對那少年解釋,其實是在說給自己的娘家人聽,直指方雲蕊的身份地位。
馮家人聽見,心中多少有了計較。
這時一個身形臃腫的婦人看著方雲蕊道:“如此說來,納個良妾也算是一樁美事,我家小虎難得誇人,這丫頭確實長得不錯。”
說著她看向方雲蕊,笑道:“你多大了?”
“妾?我呸!”楚玥扯著方雲蕊罵了一句,“真以為你們馮家是什麽門第?也配來這兒挑三揀四。”
一句話罵得那婦人和馮氏臉色齊齊變了,馮家這兩年,的確是沒落了,國公府這些人愈加不將馮氏放在眼裏,馮氏一直記恨著,今日這三丫頭竟然這樣當著她的麵罵出,實在是過分。
那婦人自然知道楚玥是什麽身份的人,兼之人家的親娘還在這兒坐著,她不敢出言教訓,氣得一個勁給馮氏使眼色。
三夫人倒是斥了句:“玥兒不得無禮。”
隻是她這聲斥淡淡的,並無什麽情緒,甚至連一絲責備都聽不出來,馮氏的臉色便更差了。
馮氏道:“她馬上就要及笄了,正是好時候。”
也不知是為著什麽,明明方雲蕊什麽話都沒有說,駁她麵子的乃是楚玥和三夫人,可馮氏下不了楚玥和三夫人的麵子,便隻會來打壓她。
方雲蕊而今卻不是那般怯懦怕事的性子,她轉過身來,銳刃一般的眸子看著馮氏,她當然記得自己以前有多怕這個女人。
乞巧節事發,馮氏咄咄逼人要她去侯府送死,她連一聲反對都不敢說,一個掌家的身份便能輕易將她逼上絕路。如此委曲求全,她又換來了什麽呢?換來中秋宴會,馮氏對她的一場設計,哪次不是將她往火坑裏推?
既然都這樣了,她為何還要退避?橫豎都是已經撕破臉了,明麵上和背地裏又有什麽分別。
何況今日還有楚玥在,她便更多了幾分底氣。
“時候再好,我也不會來你家做妾。”方雲蕊眸光亮閃閃的,整個人好似在發光一般,“我在我母親麵前發過誓,我死也不會給人做妾。”
馮氏被她這針鋒相對的態度弄得一陣愕然,這小妮子何時這般同她說過話?何時敢這般直視著她的眼睛說話的?
眼見馮氏這接二連三被嗆,馮家的人犯了嘀咕,一時不敢再說話了,方雲蕊不欲在此多留,拉著楚玥就走。
柳氏也款款起了身,道:“時候也不早了,嫂嫂若再耽擱下去,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那三人遠去上了馬車,方才開口的婦人看著馮氏疑惑道:“你不是說你在國公府當家,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嗎?怎麽這一個兩個的,連個表小姐都不把你放在眼裏?”
馮氏麵色極差,在娘家人麵前極力才維持住體麵,看著方雲蕊的背影冷笑一聲,道:“這小賤人素來是個黑心肝的白眼狼,國公府善待她,她卻一日比一日驕縱過分,我早就想將她速速打發了,隻是愁沒個好去處罷了。”
“給我呀!”那婦人道,“給我們小虎做妾,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說著,她低頭問了問身邊敦實黝黑的兒子,道:“她給你做妾,你要不要?”
馮玉虎哈哈大笑起來,“我當然要!我當然要!娘你可不能誆我!”
聽著這母子二人的對話,馮氏目光款款落下,今日讓這李氏和她兒子見到了方雲蕊,他們若有成算自會去折騰,反倒省了她一番力氣。
馮家誰不知道她這個嫂嫂李氏最是溺愛這個兒子,宛如掌中寶一般疼愛伺候著。
一行人下了山,喜兒走得慢,跟在後麵跌跌撞撞地追著,險些摔倒之時,一隻手拉住她扶了一把。
喜兒抬頭,看清來人笑了笑,甜絲絲叫道:“玉竹哥哥!”
馮玉竹麵容清雋,一襲月色竹影長衫,寡言地牽著喜兒往山下走。
“玉竹哥哥,他們要把剛才那個仙女姐姐嫁給我郎君嗎?”
喜兒是馮家養給馮玉虎的童養媳,過得落魄,常常吃不上飽飯受馮玉竹接濟。
馮玉竹教導她:“你還沒有過門,要注意稱呼。”
“......哦。”喜兒不大懂,她今才十歲,又從沒有讀過書識過字,很多事情她都不懂。
“那......玉虎哥哥喜歡那個仙女姐姐嗎?”喜兒問。
馮玉竹驀然想起方才那一幕,那少女身著朱衣,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光是想著,他這心口就禁不住發起熱來,悸動不已。
他緩緩撫上胸口,平複著自己的心緒。
喜兒看了看他,竟是一語道破:“你也喜歡她?你也想她給你做妾嗎?”
馮玉竹緘默著,沉思一瞬,他慎重道:“若可以,隻會是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