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是怎麽了?楚嵐不明所以, 幾時見過她這樣?這是在......撒嬌?還是困得緊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

他腰身也細,方雲蕊抱得並不吃力, 隻是想起這腰上的勁道有多厲害時,又不免紅了耳根。

很快, 方雲蕊就從放縱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連忙鬆開了手。她這般主動,又要叫楚嵐誤會她懷了異樣的心思了。

見她褪了鞋襪在**待著,楚嵐便在外沿坐下,有一搭沒一塔地擦著自己的濕發, 也不問她來做什麽。

方雲蕊憋了半天, 沒有忍住, 她其實過來這邊,更多是為了道歉, 她白日誤會了楚嵐, 將馮氏做下的事怪在他的身上,可真正到了這裏、見著了楚嵐,那些話她又說不出了。

都是過去的事, 總覺得實在不值一提,況且她就算是說了, 好像對楚嵐也沒什麽用處。楚嵐大約也是不稀罕她的道歉的。

兩相對望, 那必然的聯係驟然沒了,讓方雲蕊一時不知該如何與楚嵐相處起來。

待楚嵐擦幹了頭發,正將巾帕搭在架子上回頭時,正見她側躺在被褥上, 雪白的臉頰和優美的脖頸被攏在光暈之中,一雙烏俏的眸子正頗為認真地看著他。

“你似乎是有事。”楚嵐開了口。

方雲蕊深吸了口氣, 輕輕地道:“今晚二夫人傳我去鬆英堂,說我不必嫁了。”

楚嵐正鬆著腰帶的手一頓,他母親做事倒是遠比他所想的要麻利。

“是不是表哥替我求的?”方雲蕊問,卻並不真的想要楚嵐給她這個答案,因為她本就知道答案,默了瞬她又道,“謝謝表哥。”

楚嵐側身站著,目光疏離地看著窗外,又一點點將腰帶抽緊了。

“既然都解決了,你還過來做什麽?”他問得很平靜。

方雲蕊道:“我想謝謝表哥。”

她麵上第一次對楚嵐露出那種燦然的笑容來,楚嵐餘光瞥見了,卻沒有回頭去看。

“沒什麽好謝的。”楚嵐道,若她知道了這場婚事,本就是她替楚苒去受過的,還會謝他嗎?

自是不會,分明是二房的人對不住她,還累得她做出這種事來討他的歡心,求他幫她解決他母親的過錯。

“要謝的。”方雲蕊坐正了身子,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有些事,還是要當麵說清的好,表哥,既然事情解決了,我以後便不再來見你了。”

楚嵐麵上波瀾不驚,他眸色猶冷,回道:“這是自然。”

他們之間一開始本就是一場交易,現在交易結束了,退回原路是很正常的事。

自然不必再見。

......不必日日都見。

楚嵐涼聲道:“看來你亦是不打算再來我這裏上課。”

上課?方雲蕊愣了愣,這麽說,楚嵐還願意繼續給她上課?!她那雙眸中映出渴望來,不確定地問:“我還能來上課?”

楚嵐別開了眼,似是懶得再回答她這樣無聊的問題。

“看你。”他冷冷淡淡的。

方雲蕊簡直驚喜極了,她沒有想到自己還能留著這樣一個特權,當今的探花郎給她上課......

“表哥,那你答應我的別的事,也都還作數嗎?”方雲蕊小聲問,她知道自己貪心,可她控製不住,那些不是珠寶首飾,都是她確實需要的東西。

楚嵐又道:“隨你。”

這便是還作數的意思了!方雲蕊看著楚嵐的眼神一時充滿感激,笑盈盈地道:“那從明日起,咱們便是正經關係了,是嗎?”

“正經”這二字落在楚嵐心間,他想著方雲蕊這是在提醒他應下的女學之事和她的婚事,他還要給她上課、還要替她周旋去女學讀書、還要替她選一位如意郎君。

他這個表哥當的,倒是比探花還忙。

隻既然是已經應下的,楚嵐自然不會反悔,隻是莫名地,他覺得自己心裏暮沉沉的,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一般,總也得不到鬆快。

他想,大約是今日去見了祖母,心中傷懷罷了。

“那你回去罷。”楚嵐道,方雲蕊今日過來,無非是想讓他不要忘記還要給她擇夫君一事,她本就是為著婚事來的,可見婚事在她心裏有多重要,隻怕是早就不想留在這國公府了。

她卻不依,“可我已經想睡了。”

她說著囫圇一翻身,十分熟稔地給自己蓋上被子,望著楚嵐道:“今日就在這裏歇下罷。”

楚嵐簡直意外於她的說辭,都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想看看她是以一種怎樣的神態同他說這話的。

可對上她那雙如常的眸子,楚嵐又覺得自己小題大做,畢竟今天白日的時候,他們還在給賓客準備的廂房中密不可分,眼下又何須矯情。

他沒再說話,隻是吹熄了燈。

方雲蕊確實是困了,她今日本就很累,又經曆了那麽多事,方才已經算是強打著精神同楚嵐說話了,這會兒眼前一黑,沒幾息的功夫她就睡了過去。

楚嵐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躺下,他坐在床沿往內側看著,少女側臥酣睡、毫不設防,她看上去心安理得極了,即便是最後一晚,還要來蹭他的被子床褥,占著他的位置——小沒良心。

方雲蕊這一夜是真的睡得很好,一下子放下了心中的所有事,婚事也不再沒著沒落的,而且她還能去女學讀書,能見到新的小娘子,而非家塾裏這些永遠也說不上話的。

雖然她也不能確定到了女學之後她就一定能跟那些小娘子們說上話,但好歹是換了一個新的環境,方雲蕊多少還是期待的。

第二天楚嵐起得很早,他剛起身方雲蕊便也跟著起來了,楚嵐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方雲蕊也低著頭,此時此刻才覺出一絲尷尬來。

她在想,那以後她要稱呼楚嵐為什麽呢?表哥這個稱呼分明是她當初為了勾楚嵐才故意叫的,那以後就不能再叫了。

直呼楚嵐姓名,這樣又顯得不大禮貌,畢竟楚嵐確實長她一些年歲。

跟著底下人喚他少爺,方雲蕊心裏又覺得怪異,她並不想將自己放到一個奴婢的位置上。

於是今天這個早晨,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吭聲,見楚嵐要走了,方雲蕊才忍不住問:“...去哪兒?”

楚嵐頭也不回,“翰林院。”

啊,方雲蕊知道了,大約是到了任職的日子。

這麽說,楚嵐以後待在府上的時間就不多了,那她的確也見不上幾麵,好像在人家休沐的時候去請教問題是很打擾的。

進女學要考的文章她其實都已經知道了,也不是非要去跟楚嵐請教,隻是沒有楚嵐,她這心裏格外地沒底。

等方雲蕊穿好鞋襪出來,以為自己能在中堂看見楚嵐吃飯,然而外麵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倒是她站了一會兒瞧見珊瑚朝這邊走來。

珊瑚笑道:“表姑娘怎麽在這兒站著?這是剛過來?”

方雲蕊隨即知道,她昨晚來的時間太晚了,珊瑚姐姐已經睡了,還以為她是今天早晨過來的。

“我就是來還個東西,馬上就走。”方雲蕊道,來還什麽,她原是來向楚嵐道歉的,隻是昨晚麵對麵看著,她沒能說得出口。

早上一到,她又開始後悔自己為何沒說出口呢。

“原來如此,我送姑娘回去。”珊瑚說著便往裏麵走,方雲蕊隻好默默跟著回去。

她想,從今日開始,她便是府上的表小姐,楚嵐亦是府上的少爺,他們就是尋常說話的關係,沒有一絲旁的,對,就是這樣。

回了居所,方雲蕊看見海林,才想起自己沒有告訴海林她過去了,眼見海林焦急地從房中出來,看見她後眉頭又一鬆的樣子,方雲蕊不免內疚。

“我昨兒臨時走了。”方雲蕊歉意道,“見你睡著,便沒有吵你。”

海林自然不會怪她,道:“奴婢猜到了,這楚嵐少爺也真是的,都那麽晚了還叫姑娘過去。”

方雲蕊輕輕笑了一聲,她道:“從今日起,我不必夜裏再去那邊了。”

海林一愣,這是要和楚嵐少爺徹徹底底斷了聯係了?她心裏有些感懷,看來她家姑娘的確沒有那個福分能跟楚嵐少爺在一起。

隻看方雲蕊笑著,想必是還因此高興呢。

海林便也笑出聲來,“姑娘,那咱們什麽時候去跟大夫人說相看的事?”

眼下海林心裏已經沒了別的牽掛,隻想著自家姑娘的終身大事了。

“先不急。”方雲蕊道,“我想先去女學看看,能不能拿到玉牌再說。”

畢竟她若真出嫁了,身後的確是沒個娘家給她傍身的,那就真的是怎麽都得在夫家待著,沒了別的去處。

總不可能那個時候再回來求國公府罷?她到底要給自己爭一點傍身的東西,有了那玉牌,別的不說,夫家人定然不敢苛待她的。

至於未來的郎君納不納妾、養不養外室,這些她管不了。

海林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若能憑自己本事嫁得好些,那自然是好的!

“海林。”方雲蕊搬了凳子坐在屋裏,一邊換衣服一邊和海林說話,“你說,國公爺當年有沒有納過妾?”

海林哪裏知道這個,忙搖了搖頭,“奴婢隻聽說,國公爺年輕的時候,那也是十足的美男子呢,不過卻是武將,與楚嵐少爺自然是全然不同的好看。”

海林平日說得習慣了,這會兒下意識就將“楚嵐少爺”這四個字掛在了嘴上,她覺得楚嵐少爺是府上最好看的人,自然可以拿出來比一比。

隻是剛說完她就意識到,這個人她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在姑娘麵前提了,畢竟是一段不堪的過往。

然而方雲蕊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隻是下意識地想,楚嵐確實是很典型的文人風骨,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幹幹淨淨得令人舒服,隻看著便覺賞心悅目。

她的爹爹其實也是文弱書生的模樣。

那武將的好看又是哪種的好看呢?方雲蕊這輩子見過的男人並不多,小時候在江南或許看到許多,但是那個時候她還是孩童心性,哪裏會抱著欣賞的態度去看男孩子呢?

等她懂得欣賞了的時候,又已經是在國公府待著,能見到的人就那麽一些,有些人匆匆一眼,她連樣子都記不住。

“不過,二爺確實是不曾納妾的,想必是個周正的男子。”海林衷心讚了一句。

方雲蕊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二爺的確不曾納妾,可外麵有沒有養,這也未可知。但要說他周正,那的確是不可能的。哪個男人會動手打自己的妻子?這若傳了出去,在京城都會是一個笑柄。

而今,方雲蕊已不大在意楚嵐與他們的感情為何不好了。她隻知道,楚嵐對她好,而二夫人他們對她不好,這就夠了。

“以後,咱們與二房還是少些來往罷。”方雲蕊道,雖說是馮氏掌管家中中饋,看著好像是她得倚仗二房過活,但各房的份例都是規定死的,馮氏總沒有為了跟她計較去克扣的道理罷?

“好。”海林本就不喜二房的人,自然痛快應下來,“姑娘最近學習可要抓緊了,眼看著就要入冬,今年的大考又不知鄭學究會出怎樣的難題呢。”

方雲蕊心神一緊,頓時不再閑聊,回屋把自己的精力都落到了書本上。

榮國公府裏這樣一件天大的喜事就這樣過去,府上漸漸歸於往日的平靜,隻是日子照常過著,方雲蕊卻總覺得是少了些什麽的。

但她自己卻不知道少了什麽,她就是覺得楚嵐中了探花回來,今又被點入翰林院編修,這俱是正常的流程,也表明了聖人對楚嵐的器重。可國公府上真正為楚嵐這件事高興的沒幾個。

若是三房也便罷了,畢竟三房與二房始終有齟齬,自己的兒子又剛剛被趕了出去。

二房自己也不高興,那也沒關係,畢竟他們親子間關係冷淡。

國公爺倒是真心為楚嵐高興的,隻是一個人高興,怎麽能撐起這偌大的國公府呢?

方雲蕊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的確是少了些什麽的,可她自己又說不出來。

直至有一日,她與海林下學回來的時候,聽見了幾個下人議事。

“這銀錢時常虧著,也就罷了,之前還以為嵐少爺中了探花,能多封些賞銀呢,誰知道別說多封,連個賞銀的影子都沒見著。”

“就是,眼看著就要入冬了,今年新換的襖子還沒發下來呢,擱往年早半個月前便發了。”

“你們說,莫不是府上出了什麽事?”

“能出什麽事呢?這嵐少爺的確中了探花不假,咱們國公府隻有蒸蒸日上的道理,哪會淪落到連下人的賞錢和月錢都發不出來的道理?”

話頭到這兒也就戛然而止了,下人們便做事邊嘀咕了兩句的功夫,就被方雲蕊和海林聽見了。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方雲蕊好似豁然開朗,才明白之前的不對勁究竟出在哪裏。

大戶人家有喜事會給下人封賞這是規矩,馮氏竟然沒給,這終歸是她兒子的事,就算是關係不好,難道連這個錢都出不起嗎?

海林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把話頭壓了下去,總歸又沒少她們的東西,這些下人又不是服侍她們的,她又何必多這個嘴呢。

方雲蕊卻想得更深一層,國公府裏麵,下人簽的可都是死契,那便隻會忠心耿耿做事,不會沒有規矩的。

她和海林能聽見下人發牢騷,她不會覺得這是她和海林運氣好,恰好就聽著了,而是這府上的下人人人都在發牢騷,實在是頻繁得很,都讓她聽見了。

她沒有掌家之能,也從未學過,因著國公爺不管這些個,所以家裏的書塾教的就隻是學識,不像有些人家會特地從宮裏請嬤嬤來學規矩。

三房的柳氏就是個有心眼的,她讓自己的大女兒楚姒進宮學習,氣度儀態一看便和尋常的姑娘不同,想必不日也會讓楚玥去學。

二夫人則全然沒有這樣的想法,許是仗著國公府威名,量未來的夫婿不會對自己的女兒怎麽樣。

但這種想法未免幼稚,說句不好聽的便是眼皮子淺,女兒嫁了出去,要怎麽過便已是女兒一家的事了,自然是自己能把日子過好才是最要緊的,怎麽能處處想著倚仗娘家呢?

方雲蕊不能全然明白馮氏的想法,可國公府的中饋確實是由她掌管著的,下人們的月例銀子、賞錢、衣服也都是由她掌管著的,自她來這府上便是由馮氏管著,不能說是生疏沒有經驗罷?

可若是都到了這個地步,難不成還能說一句沒有問題嗎?

方雲蕊有些擔憂,不知自己該不該把這件事告知國公爺,但她知道該不該是一回事,她自己決計不會去說的。

她沒有這樣的身份和底氣說。

可國公府對她有恩,說到底是國公爺對她有恩,又不是馮氏,她若已看出這裏麵不對,再不說出來的話,會不會實在沒良心。

海林聽了她的想法,問:“要不咱們告訴......楚嵐少爺?”

方雲蕊皺了下眉,自上次一別,那天早晨她從鈴蘭閣出來之後,她其實再也沒有見過楚嵐了。

她心中隱隱有種感覺,好像和楚嵐之間的聯係就此斷了似的。

她一麵覺得這樣似乎是正好的,反正楚嵐許給她的東西又不會不給,一麵卻又忍不住心中失落起來。

她不大明白自己在失落什麽,是害怕自己沒了楚嵐的指點,考不進女學嗎?

“我不知道。”方雲蕊道,“也許我們再等等看?說不定過段日子,下人們也就不發牢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