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已經燒起來了

——“所以你別怪我,好不好?”

殷棠久久凝望著那個坐在一地殘肢狼藉中的少年。以撒麵目平靜,可自體內瘋狂生長的根根詭物仿佛在死命墜著他,帶著不可名狀的輪廓陰影,重新沉入泥沼之底。

好似她這三年以來的努力全部白費,小煤炭又再一次變回了那個密林裏孤注一擲的絕望瘋狗。

她心髒有些發緊,無聲闔目深呼吸了一口夾雜著血腥的空氣。

腳尖踩在黏膩冰冷的血腥**上,斷裂的觸手受到擠壓而爆裂,發出咕吱的頭皮發麻聲響。

殷棠踏著滿地揮舞著的詭物,一步一步地朝最中心的少年走來。

以撒偏過頭,不願與她對視。

魔女伸手撫上一根粗大觸手凹凸不平的表盤,麵前少年整個身體一僵,垂下的脖頸微不可察地戰栗著。於是殷棠歎了口氣,指尖順著震顫口器往下,停留在默不作聲的小煤炭麵中。

“原來是有感覺的,那得多疼啊。”

她手指一點一點將以撒臉上的血與黏液擦幹淨,“之前你背上起紅斑,我那時候還以為是過敏。你怎麽不告訴我呀?”

“……”

殷棠想了想,“你還記得,之前我們看到的一本古生物書上說,極個別的深淵族在進入成長期後身體會發生特殊的進化,這是他們體內屬於魔族的那部分血統占了上風。所以……”

“會有‘進化’是像我這樣的嗎?”

以撒驀地抬起眼打斷她,麵露自我厭惡式的嘲諷。“哪怕是惡魔,也不會長出這種……惡心的東西。”

他這樣說道,“現在你還覺得,這是我的‘天賦’嗎?”

鋪展開來將整間房間塞得滿滿當當的粗壯觸手虯結律動,蜿蜒過牆體發出黏膩冰冷的異響。

一節觸狀軟體垂下,頂端口器摩擦翕動著,似是被吸引般曳動著探向一無所知的魔女背後。

殷棠正垂眸沉思著應該如何組織話語,卻見下一秒以撒突然抬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急促道:“快走!”

她不設防地被推倒在一攤驟然舞動起來的軟體上。而上一秒自己待著的位置,一根粗壯觸手席卷著拍擊在其上,發出一陣黏膩的巨大撞擊聲!

“離開這裏,快點!”

以撒麵露焦急地朝她吼道,他身後,密密麻麻未知詭譎的衍生體們翕動揮舞起來。

繁複詭異的邪惡銘文宛如一雙雙睜開的眼睛,隨著觸手們狂舞的頻率高速開闔著。而房間裏除了擁有者之外唯一的生命跡象自然成為目標,被困在層層詭物的中間作為捕獵的對象。

——不能受傷。

刹那間殷棠腦海中浮現出這一個念頭。

一切發展到現在還有轉機。但萬一要是在不受控製的情況下傷害到了她,事態平息後小煤炭絕對會做出更加極端的事情。

她果斷扯下礙事的睡袍外套跟拖鞋,在充斥著暴動詭物的房間內奔跑起來。

指尖即將觸到門把手的一刹那,殷棠腦中警鈴大作,多年來的戰鬥本能使得她就地翻滾著躲過一擊。而原本站立的位置被砸得凹下去一個深坑,邊緣留著一灘冰冷黏液。

“從窗戶走,快跑!”

以撒渾身肌肉用力緊繃到顫抖,冷汗從額間一滴滴垂下,咬死牙關從喉腔中擠聲道。

漫天律動的詭譎觸手僵硬著齊齊停頓一秒,殷棠看準時機,身法迅捷地光腳穿梭在纏繞構建的墨綠蛛網內。

還有三米!

下一秒,層層蛛絲般包裹的觸手開始嚴絲合縫地收攏,每一根都調轉勢頭齊齊衝著她而來,直到徹底困囿吞噬在鋪天蓋地的恐懼範圍之下!

走不掉了。

殷棠咬牙,幹脆停下了一心向外逃離的動作,轉步開始在虯結的軟體上躍動奔跑起來。不知是由於感知到“獵物”止歇了向外逃跑的舉動,暴動的觸手們激烈程度減緩了些,隻限於房間範圍之內的捕捉進攻。

“崽,聽我說。不要有所顧慮,專心控製它們!”

殷棠在劇烈彈跳跑動的間隙裏回頭望了一眼麵色猙獰的以撒,突然彎起嘴角,一如往常那樣朝他笑了笑。

“不要分心在我這邊。”她這樣道,“這種程度,還傷不了我。”

以撒怔愣一瞬。

魔女身法詭譎地在漫天虯結律動的衍生體之間穿梭,冰冷黏液沾染在她衣角,又滑動著從皮膚上滾落。

無數觸手傾巢而出去追捕那團無意中陷入領地的焰火,火被成功圍困在天羅地網中,卻始終看似近在眼前而任憑傾盡所有也無法觸碰。

那團火曾經照亮過泥沼的一角,從泥潭裏爬出來的孩子在其後拚命追趕,卻也僅限於此了。

好像他終其一生,都無法真正擁有那團火。

為什麽就不能真正屬於他呢?

——為什麽……就追不上她呢?

金色瞳孔縮緊著豎起,直到徹底變為了不似人的詭異豎瞳。

全部人為情感褪去,隻剩下永不消散的恨意與執念。

若是殷棠此刻轉頭看一眼就會發現以撒的異常,隻是她全身心忙於在盡量不傷害到小煤炭的情況下躲避傷害,極限動作下很難分出心神。

“寄生。”

殷棠在根根襲來的觸手間隙中看準一瞬間起身跳躍,腳尖在半空中繃緊,本該是一個完美的下落閃避。

驟然間她瞳孔緊縮,感受到腰間被扯緊的巨大力量,仿佛要淩空將她撕成兩半。

那些奔跑躲避中不可避免地附著於皮膚上的黏液,竟是從中誕生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觸手,連接本體後揮動著收緊,是比羅網還要再難掙脫的牢籠。

“崽……”

殷棠被捆縛在密集觸狀體的中心,任何妄圖掙紮脫出的動作都被根根觸手桎梏住,終於得以空出來望進以撒那雙異常的眼瞳。

後者麵無表情地回視,蛇類般冷血動物的豎瞳中沒有絲毫人為情感。

“抓住你了。”

他這樣說道。

“……”

——“哈哈,什麽啊。”

豎瞳無聲瞪大了些。

魔女以極端被動的姿態被束縛在半空,無數陰暗衍生體在房間角落蠢蠢欲動,她一如三年前那般垂著眼瞼,泰然自若地望過來。

“以撒同學,你這‘天賦’還真是挺離譜啊。”

就好像即便在如此處境之下,她也依然是上位者,層層包裹的詭物們才是被捕食的獵物。

“不過我勸你快點恢複理智,相信你肯定能夠做到的,畢竟你是我的養女嘛。”

“不然……”

殷棠身上突然暴動起強悍到不可思議的魔力。她掙動身型,一手死死掐住那根試圖再度桎梏住她的觸手,另一手掌心向下,蘊藏著暴烈浩瀚的能量波動在纖細五指之下。

“再不處理好,我可是要傷害你了啊。”

“……”

“啊……”以撒抬手捂住雙眼,半晌,從指縫間露出一個極力克製著亢奮的笑。

詭物分泌的惡心黏液與血液妄圖澆滅那團火,火苗卻曳動著愈燃愈旺。

本是抱著卑劣的心思想要將火困囿在同自己一般的沼底泥潭,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火簇卻舔舐掠過每一分每一毫,將自身都帶動得熊熊燃燒起來。

聻獄底層沒有亮光。

光?

“光芒”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怎麽配用來形容她?

他憑空望見一團火種從宇宙深處墜下,落在暗無邊際的血腥王座邊上,將整片泥沼都掀翻顛倒著暴烈燃燒。任何妄圖竊取火種之徒,必被捆於高加索山上受摧心搗肺之酷刑。

而他,便是那受了一萬次酷刑,仍不知悔改的盜火者。

沉睡於聻獄之底的血腥王座,翻手便可顛覆傾倒的黑暗宇宙,無數異教徒們聯手吟詠的咒典……還有那場慘痛到極致的大陸災難中,一名黑發魔女崩潰到極致的絕望獻祭。

刹那間一塊塊的記憶碎片回溯在以撒眼前,又隨著焰火燃燒綻放的劈啪聲消失在腦海。

他像是在觀看一場與自己無關又千絲萬縷間皆有關聯的話劇。結束的帷幕落下,所有有關記憶便再一次消失於大腦,任憑他再如何回溯也無可奈何。

不知不覺中,漫天狂舞著的觸手詭物消散於無形,房間內除了一地的黏液血汙之外,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做得好。”

一隻手掌落在他頭頂,帶著顯而易見的親昵溫柔揉了把沾染著血腥的發絲。

以撒抬眼望著魔女欣慰的目光。

一瞬間,竟恍若隔世。

……

“所以真的隻是普通的變異嗎?類似於那種血脈突然覺醒,然後扮豬吃虎廢柴逆襲龍神瘋狂回歸打臉眾人?”

“你他媽小說看傻了吧,怎麽可能?”

碧海無語地衝桌子對麵的黑發魔女翻了個白眼,機械手指發出哢嚓哢嚓的響動聲,再次將厚重陳舊的大部頭書本翻了一頁。

“你看這裏,一百年前曾經有一例深淵族在進入青春期後變異的案例。那個深淵種突然醒悟的是關於亡靈魔法方麵的天賦,最終沒有活過五十歲,好像是死在了亡靈反噬的副作用下。”

殷棠皺皺眉,搶過碧海手中的書本細細將那個故事瀏覽一遍。

“亡靈反噬不是什麽稀奇事,基本上每一個亡靈法師都活不到壽終正寢。但是小煤炭的這個……我總感覺並不是普通的變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