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劍之後, 整個世界俱是一清。
原本破碎的天幕不知何時已經被修補好了，原本灰蒙蒙的天色重新恢複了往日的晴朗，先前由主神帶來的一切災禍伴隨著主神身軀的破碎一並消失了。
半空中的寧雁織先前用盡全力揮出了那一劍，此刻身上再沒了絲毫力氣, 直接從空中墜落下來。
好在黎月樓及時發現, 早在寧雁織開始往下掉的第一時間就衝了上去, 最後兩人都平安落地。
他們降落在一片幹淨的草地, 此刻周圍除了他們再沒其他存在。寧雁織躺在黎月樓懷中抬頭望天，她眼裏的金色正在漸漸淡去, 她周身和劍上的劍光也化為星點慢慢逸散到了空氣中。
“這是？”黎月樓不明白這些像是要消失的星點是怎麽一回事。
寧雁織回答他：“一切都結束了, 而他們願意用最後的力量，複蘇這場大戰中死去的人。”
她一邊說著, 眼眶卻不自覺紅了起來。
其餘小世界的天道已經被喚醒, 這些逝去的靈魂卻永遠不會回來。
也許在熬過了漫長的歲月之後，那些曾經死去的小世界裏會重新誕生人類和社會，但曾經支撐起一個世界的氣運之子, 和那些構築起整個故事的靈魂, 卻得不到重生的機會了。
一顆星光在寧雁織手指間轉了幾圈, 像是在留下什麽重要的訊息一樣。
寧雁織抬手任由那點星光落在了她手心, 眼前驟然浮現了一個年輕姑娘的麵龐。
對方的模樣明明很陌生, 但她看向寧雁織的時候, 眼神卻很溫暖：“請幫我告訴零，在生命的最後，我是真心期盼著他，可以擁有自由的靈魂。”
尾音消失在空氣中, 就像這顆星光的消散一樣叫人猝不及防。
寧雁織這才驟然想起，這個女孩子正是當初引得零決心背叛主神的人, 也是一隻堅強又勇敢的鳳凰。
她叫，明若心。
隨著星光飄落在地麵上那些屍首的身體裏，原本已經沒了氣息的人一個個睜開了眼睛。
鼎德真君正抱著毫無氣息的玄德真君哭得淒慘，他自己身上都全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此刻卻絲毫沒有為自己療傷的意思，隻是看著懷中雙目緊閉的玄德真君哭道：
“你怎麽就死了啊，不是說咱們還要一直比到地老天荒，比到我的乖徒兒都飛升成仙的嗎？你起來啊，你倒是起來啊！你要是起來了，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你吵了，你喜歡的那些法器，我全都送給你還不成嘛……”
“你說真的？”
鼎德真君的哭聲一滯，他低頭去看自己懷中的人，對方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連逐漸開始變涼的身體，都慢慢回暖起來。
鼎德真君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將懷中的玄德真君丟開了。
“嘶！”玄德真君被摔得不輕，當即罵道：“你倒是動作輕一點兒啊！”
鼎德真君沒有回答，他隻是紅著眼睛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確定這人是真的活了過來，這才重新撲了上去，將人一把抱住高興道：“老黑你活了，你真的活了！我就知道禍害遺千年，你肯定不會那麽容易死的！”
聽著前半段話玄德真君的臉上才露出笑意，結果最後那句話一出來，玄德真君的笑便立刻僵住了。
他默默抬手在鼎德背後的傷口處狠狠一戳，聽著老友淒厲地慘叫一聲，整個人這才重新高興起來。
不會說話的人，還是不要說話了。
這般失而複得的畫麵還在不斷上演著，就連先前獻祭自身來增強星陣力量的星河，也在同門的一聲聲呼喚中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中是一片明媚的陽光，耳邊是移星崖弟子的歡呼尖叫。
他忽地也跟著笑了起來，頭頂明明已經看不見他最喜歡的星辰，但星河卻覺得這畫麵美好極了。
真好啊，這天氣……
遠在北州移星崖上，正在不安地等待著結果的中年修士忽地愣住，在主神死後不久，他腦中某處空白的地方竟然有什麽東西開始鬆動。
如同瓷瓶碎裂一樣的聲音在腦中響起，無數過往的回憶瞬間將他全部的神智填滿。
那些被他遺忘了許久的畫麵一幕幕重新出現，他看見一個小孩兒被他握著手領進了移星崖，而後一點點成長為了當時修真界最出色的才俊。
一直到某一天，這個孩子消失了，而他關於對方的記憶也全數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記得這個孩子了，那個孩子曾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痕跡，似乎被人一點點擦拭幹淨。
“月樓？”他輕聲呢喃著，眼淚已經打濕了他的麵龐。
月樓，我的徒弟，被我遺忘的孩子……
時空的縫隙裏，零看著由主神耗費無數的時光搭建起來的龐大樂園一寸寸地化為飛灰，那些本該死亡，卻靠著主神之力逃脫的靈魂一個個被帶回了原來的世界。
他們會走向自己原本的命運，但這一次不會再有一個係統，帶著他們走向掠奪旁人生命的永生了。
而同樣地，作為被主神創造出來的係統，零也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身體在消失，靈魂也在消散。
他失去了支撐自己存在的力量，也將和這座不該存在的樂園一起，消失在無人能踏足的時間裂縫裏了。
隻是，不知從哪裏飄來的一點金色星光忽地落在了他身上，原本已經消失了大半的右手像是時間回溯一樣重新變得完整。
零微微皺眉，他剛想懷疑這股力量的來源，一道熟悉的聲音便從遙遠的地方傳入了他耳中——“我真心希望，零可以擁有自由的靈魂。”
忽地，眼淚從零的眼眶中落下。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裏有什麽東西悄然生長出來，在他的胸腔中用力跳動。
那是心，屬於真正的人應該擁有的心。
此刻，原本隻是主神為了掠奪力量而誕生的係統零，終於在一個人真摯的祝願下，成為了真正的人。
“明若心……”零難以抑製地無聲哭泣著，成為真正的人後，他最先品嚐的就是悲傷。
時間的縫隙裏，不會有誰知道，正有個人在那裏哭泣。
不知是第幾個十年過去，雲川界早已從當年那場幾乎要毀天滅地的災難中恢複了過來。
江褚繼續當著他的魔界之主，更是在寧雁織等人的幫助下編纂出適合魔族修煉的功法，不再需要人族的血肉來增強實力。即便魔族和人族還是無法和諧相處，但到底沒有從前那樣深沉的敵意了。
齊臨淵不再高居不夜天，而是封印了大半修為，學著寧雁織那樣去到了人間，品味人生百態。
經此一遭，他總算明白自己為何修煉了那麽久，卻依舊沒能飛升成仙了。因為他忘記了，在成為神仙之前，他首先還要學著如何做一個人。
老鳳凰依舊棲息在他的梧桐樹上，雖然那一戰讓他受了不小的傷，但妖皇的位置始終被他牢牢占據。隻不過現如今的老鳳凰整日裏不再忙著修煉，而是沉迷於帶孩子。
“小鴻，不要跟著你爹到處亂跑啊！”老鳳凰又追著兒子和孫子飛出去了。
隻剩下前來匯報族中事宜的新任妖丞相忍著怒意，轉身抽飛了在一旁不停說風涼話的鸚鵡妖，然後默默回自己房間處理雜事去了。
零也在變成後人來過雲川界幾次，他在看見雲川界的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寧雁織這些人也安全無事後，就徹底放下心來。
此後他不斷在從前被主神毀滅的那些小世界裏穿梭，幫著那裏的天道推動世界的成長，維護世界的運轉。
終其一生，他都不會再遇見第二個明若心，但他不會讓更多的人，變成下一個明若心。
……
又是一個十年過去，昊陽劍宗的天空再一次被黑色的劫雲籠罩。
這一次的劫雲來勢洶洶，一眼望去，似乎大半個天空都被劫雲覆蓋了。
而這一次要渡劫的，正是寧雁織和黎月樓。
上一次為了殺死主神，寧雁織拒絕了接引之光，她的身體在容納了那些外來的力量後，修為直接了好幾個境界，回到了化神期。
沒有辦法，她隻好繼續修煉下去。
好在有黎月樓這個修煉搭子一起，兩人都是氣運之子，修煉起來速度快得驚人。
就這樣，在所有人都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飛升雷劫忽地降臨了。
像是能撕裂天幕的雷霆一道道落下，毫不留情地劈在了天道最喜愛的兩個孩子身上。
等到天上的劫雲完全消散的時刻，天邊忽地升騰起片片雲霞。
接引之光直直地落在了寧雁織兩人身上，他們相視一笑，很快揮別了地上的眾人，朝著另一個嶄新的世界奔去。
他們會在那裏，等待與其他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