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年的手指是不正常的白, 跟鼎德真君珍藏的那些貴重靈玉一樣。

他的麵容隱藏在黑暗裏,隻有那隻手在螢火的微光下顯露出了模樣。

寧雁織沒想到這秘境的山洞裏竟然還藏著一個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出去。

好在對方很快發現了她的存在,幫她解決了這個問題。

“既然都已經來了, 道友不如出來和我一見?”青年的聲音溫柔而清澈, 是那種會讓人想聽他讀書的悅耳。

寧雁織的存在被他叫破, 也隻好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她不敢和對方靠得太近, 因為一般的仙俠小說裏,會被這樣關著的不是魔王就是邪修。

隻是這個年頭才剛剛冒出來, 就被寧雁織給打消了。麵前的青年陷落在了一片螢火裏, 原本不是很清楚的模樣也清晰地暴露在了寧雁織麵前。

那張臉比她先前看到過的所有男修都要好看,寧雁織敢保證, 要是那些攻略者知道世上有這麽個人存在, 恐怕第一個要搶的就是他的身份。

對著這張堪稱女媧畢設的臉,寧雁織不自覺地就放鬆了警惕。

“我無意間闖入,打擾您休息實在抱歉。我這就離開。”沒敢同這人多說, 寧雁織轉頭就要往山洞外走。

隻是青年卻開口叫住了她:“你可是寧雁織?”

她的腳步一頓, 握著劍的手瞬間更緊了。

“這位道友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 想來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吧。”寧雁織回過頭去, 臉上的笑意半點不達眼底。

青年眨動著他青色的眼睛, 緩緩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果然是你, 寧雁織。我知道你很久了。”

“你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人嗎?”

寧雁織眉心一跳,好像品出了他話裏的意思。

她重新走到了青年麵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你遇到過什麽奇怪的人?”

青年不像她戒心這麽重,反而坦誠道:“嗯, 我遇到過。我的師姐、師妹和其他宗門一些從未見過的女修,忽然像被操控了一樣對我表露親近。她們不再是從前一心向道的模樣,也似乎忘卻了自己修道的初心。她們沉溺在了一份古怪的情感裏,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後來……”

“後來怎麽了?”寧雁織忙問。

“後來,她們恢複了過來,但唯有一人怎麽都變不回從前的樣子了。”

寧雁織臉色微變,她知道青年話裏是什麽意思。恐怕麵前的這個人曾經的身份也不簡單,那些攻略者看上了他身上的氣運,也曾來到這個世界攻略過他。

但青年發現了不對勁,沒有讓攻略者得逞。隻是並非所有的攻略者都放棄了這個任務,還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她抿了抿唇:“那你為何會被鎖在這裏?”這可是鏡水秘境,早成形了不知多少年的秘境。

寧雁織想不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用了什麽樣的辦法,才能將麵前的青年鎖在這種地方。

“因為我發現了她的秘密,因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青年青色的眼睛跟碧波湖一樣漂亮,讓人不受控製地就想將視線投過去。

寧雁織差不多已經確定了青年的遭遇,比起她這個從現世穿越過來,看過許多攻略類小說的人,眼前這個在雲川界土生土長的小可憐自然是不懂“係統”、“攻略者”這類存在到底是什麽東西的。

會被攻略者和她作弊器一樣的係統坑了,也是情有可原。

她繼續問:“不知道友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

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似乎仔細回憶了一下:“這個名字大約已經沒人記得了,我隱約記得自己似乎是移星崖的弟子,我名黎月樓。”

*

雲川界北州,一座好似被刀斧砍削過的山崖前,一仙風道骨的長須中年人,對著頭頂大片的星子仔細端詳著。

他左瞅瞅右瞅瞅,最終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帶著驚異的“咦”出來。

聽從師父的吩咐過來看著人的小少年見狀,拍了拍自己繡著星宿的華貴黑袍從地上站起身來:“師叔,你每日都過來觀星,但每次隻是‘咦’一聲然後就不說話了,你到底看到了什麽啊?”

他這個師叔可以說是前代弟子裏最有天賦的一個了,隻是後來出門曆練不知道遭遇了什麽,最後竟然受著重傷回來了。

等宗門費了好大的功夫將人救醒,一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師叔就摸著腦袋說不知道,還說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少年的師父可是個寵師弟狂魔,自己好好一個師弟不過出去曆練一場,回來就變成這樣了,他哪裏咽得下這口氣?

借著移星崖的赫赫威名,師父發出了高額的懸賞,想要找到傷了師叔的人。但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

師叔因為那次的遇襲傷了根骨,這些年來身體一直很弱,即便他師父已經找了不少好東西給他補益,但還是沒能挽救師叔慢慢衰敗下去的身體。

因為這個,師叔幾次提出想要離開宗門,去找什麽東西,最後都被少年的師父個攔了下來。

大概是在宗門裏被人當成瓷娃娃的日子太無趣單調了,最近的師叔忽然喜歡上了來崖上觀星。而少年就是宗主擔憂師弟會出意外,所以特意安排來的陪護。

被師侄這麽一問,中年人才緩緩開口:“我從這些星辰裏看出,我好像還有個徒弟。”

少年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師叔你可別跟我開玩笑!”真個移星崖誰不知道,他的這個可憐師叔天資高,曾經放下狠話說隻收比他更有天賦的弟子。

所以這麽多年來自家師父都差不多桃李滿天下了,而師叔還還是孤零零一個人。要不師父也不可能安排了自己過來看護。

“星河,我沒有跟你開玩笑。”中年人的語氣溫和,但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都看了許多遍了,我的確有個徒弟。或許在我遺忘的記憶裏,就有他的存在吧。”

中年人的語氣是無限的感慨,讓名為星河的少年原本想說的話,都盡數吞回了肚子裏。

若是真的有那麽個弟子的存在,但願在失去了師父的這千年時光裏,他能運氣好一些,一直平安無事吧!

頭頂的星辰微微閃爍,有些東西可以被外力抹除,但有些存在卻會一直被星辰記住。

這師叔侄倆還在議論著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徒弟,另一邊的寧雁織兩人,則已經開始商量起離開的事宜了。

“既然咱們都是被他們盯上的人,那句更應該聯合起來了!”寧雁織聽完了黎月樓的遭遇,一拍大腿就開始拉攏這個盟友,“實不相瞞,那些攻略者如今正對我窮追不舍,而且看樣子他們恐怕不會放過我。之前出現的修為都沒我高,我自己還能應付,但最近出現的這個修為都金丹了。我擔心後麵他們會越來越厲害,我一個金丹小修士,恐怕應付不過來。”

這是寧雁織的真心話,她看得出來主神弄出來的攻略者數量不少,而且因為她本人太難纏,往後被安排過來的恐怕一個比一個厲害。

以她正常的修煉速度,是沒辦法和這群帶著作弊器的家夥相比的。寧雁織很想找到盟友,但連她的師父都會被攻略者的那些手段所蠱惑,即便她將實情告知了其他人,估計也幫不到她。

但黎月樓不一樣啊,他是曾經被攻略過的人,但還一直保持著清醒。或許這人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雖然不清楚自己對她莫名的好感是怎麽回事,但寧雁織相信自己的直覺——天道的崽永不認輸!

黎月樓動了動手腕上的鎖鏈,他自然是願意跟寧雁織一起離開的。他太清楚看著身邊的人變成另外的樣子,有多難受了。

但問題是:“這鎖鏈那是個人留下來的,想要斬斷恐怕很難。”

“再難也要試一試!”寧雁織的態度很堅決,好不容易碰到個送上門的盟友,她絕不會放過對方。

寧雁織的表情認真,讓望著她的黎月樓徹底沒了拒絕的想法。

他低頭無奈道:“那就請道友試一試吧。”

不過在他心裏,已經給寧雁織這番動作定下了徒勞無功的結局。

寧雁織不知道黎月樓對自己這麽沒信心,她摸了摸自己的本命劍低聲跟老祖宗說了些恭維好話,這才哄得對方乖乖配合。

靈氣四溢的劍意拔出來,哪怕是黎月樓這樣不懂靈劍的修士,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我動手了。”寧雁織提醒了一句。

黎月樓點了點頭,他是真心覺得她砍不斷這鎖鏈。甚至在寧雁織揮劍將要斬下的時候,他都安撫般地搶先開口:“其實我已經習慣了被鎖在裏麵的日子,要是砍不斷也沒關……”

“嘩啦!”

鎖鏈在一陣重擊下發出了聲音,再被老祖宗砍中的那一刻,一道赤紅色的符文帶著股不詳的味道浮現在了鎖鏈之上。

然後這困住了黎月樓近千年的東西,就在靈劍驟然冒出的一道金光裏,碎成了粉末。

黎月樓:啊,好像白擔心了呢。

“不知道友的那柄劍為何會冒出金光?”黎月樓剛剛看得分明,一開始赤紅符文已經護住了鎖鏈,是這柄劍後來爆發出的金色靈氣,才將其斬斷的。

寧雁織寶貝似地摸了摸老祖宗:“你該聽說過功德吧,這就是老祖宗自己攢下來的功德。”

要想在修真界獲得功德,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比這更不容易的,就是讓一柄靈劍擁有功德。

寧雁織聽說過開宗祖師的很多傳說,什麽一手建立昊陽劍宗、編寫劍訣流傳後世、擊退入侵的魔族挽救雲川界……但真正讓她發自內心敬佩這個人的,卻是在看見他本命劍那滿身的功德之時。

一個人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救下過多少人,才能讓自己的本命劍也連帶著被降下那麽多功德呢?

寧雁織想不出來。

所以她十分理解老祖宗對自己的看不上,畢竟曾經跟在那樣一位主人身邊,肯定看誰都覺得對方是垃圾。她自己能被選中,估計也是因為它再劍塚裏待得太久,感到寂寞了。

至少現在為止,老祖宗還沒真正和她締結本命契約呢,也是她臉皮厚,才敢對外說這是自己的本命劍。

黎月樓顯然也知道功德的珍貴,聽見了寧雁織話後,連看向老祖宗的眼神都變了。

他扶著一側的石壁,掙紮著站了起來。他被關在這裏的日子太久了,一直維持著盤腿而坐的姿勢,這麽多年下來骨頭幾乎都要僵硬了。

幸好他是個修士,他要是個凡人,估計腿上的肉都會和這片地長在一起。

看黎月樓身形有些踉蹌,寧雁織還抬手扶了一把。

他在寧雁織和石壁的幫助下重新站穩後,就忍不住活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

那些螢火本來是停在他身上的,黎月樓這麽一動,就惹得螢火漫天飛了起來。

“說起來,這座山洞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為什麽會生出這麽多螢火呢?”寧雁織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疑問。

黎月樓抿了抿唇,倒沒有隱瞞她:“大約是因為,我是淨靈之體吧。”

寧雁織瞪大了眼睛。

淨靈之體,淨靈之體耶!

雖然她的天生劍骨已經很不尋常了,但比起稀缺道千百萬修士裏不出一個的淨靈之體,就還是顯得尋常了一些。

據說這種體質的人可以憑空生出靈氣,還能淨化他所在之地的靈氣。這麽一說,寧雁織就有些理解了。

“道友不必這麽看著我,我隻是運氣好有了個特殊體質罷了,但我本身並不是什麽厲害的人。隻看我會被鎖在這裏這麽多年就知道了,往後我恐怕還要辛苦道友維護一二了。”黎月樓的話說得很客氣。

最初被鎖在這裏的時候,他還想過要求救。

也的確有被他用螢火引過來的人,其中良善些的從他身上吸納了靈氣,保證會將他的所在告知他的師父。

但那些心術不正的,就隻想將他徹底吸/幹,好提升自己的修為。隻是這些人往往因為過分的貪婪,給自己招致惡果。

這種事發生的多了,黎月樓就沒再將希望寄托到其他人身上了。

就這樣在黑暗裏渡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一天有個讓他覺得很熟悉的聲音告訴他,一個和他一樣的人在這個世界誕生了,對方終有一日會帶他走出這片黑暗。

就像現在這樣,寧雁織扶著他一步步緩慢地往外走著。

越過仿佛沒有邊界的黑暗,山洞的出口近在眼前了。

黎月樓沒有抬手遮住眼睛,他控製不住地落下淚來,因為太久沒有見過陽光了。

“看,你出來了。”

黎月樓點點頭,是的,他出來了。

那個聲音是對的,終將有人放他自由,而那個人名叫寧雁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