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落向五月的手

第 012 章 落向五月的手

金屬調羹掉在大理石地板上,在安靜的酒店內空間裏反射著,響亮的叮叮當當聲在一片寂靜中傳出很遠,餘音渺渺就像一個電影鏡頭裏的近景被快速拉成遠景所產生的配音變化。

空曠而幽遠……

鍾良和五月在底層煮完食物之後不願意端著它們爬十層樓,又不願意在因為停電而黑漆漆的餐廳裏就餐,這才選擇在大廳的沙發茶幾上將就一下,這裏的光線很充足。但是這樣的選擇也給了這一聲金屬調羹的吟唱帶來了合適的表演舞台,甚至連躺在某房間沙發裏的黑川賓都覺得自己隱約聽到了什麽。

躺在舒服的沙發上,覺得自己上眼皮正在不停往下砸的黑川賓神經質的跳了起來,他的精神在還沒有放鬆下來的時候,就似乎聽到了響動,所以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還是快速又悄聲的貼近了房間門上的貓眼觀察了起來,門外似乎什麽都沒有……

五月不知所措的看著被她扔出兩米遠的調羹,如果說剛才是一場搞笑肥皂劇的場景,她會覺得很俗套也很好笑,無論誰在驚訝的時候把手上的東西扔出去幾米,都會讓人覺得太誇張。但是剛才,就在剛才她剛剛聽到鍾良所問的問題時,卻真真切切的手臂劇烈一抖,飛出了那支調羹。所以她現在就連調整自己的表情來掩飾自己的心情都做不到,腦袋裏又雜亂又空白,這樣的情況她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就降臨到自己頭上來,她甚至還來不及思考怎麽應付鍾良記憶複蘇之後的質疑。

不知是為了拖延時間來思考編織借口謊言,還是純粹是不知所措,黑川五月站了起來,走到了調羹前,把它撿了起來。鍾良看到五月的表現其實就已經知道了事實,他沉默了下來,繼續和自己的不知哪一部分大腦對話。

“我相信了。”鍾良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裏現在是什麽滋味,那些已經發生的不對勁讓他不得不相信自己是一個僵屍的事實,但是當了二十幾年人類,突然間換了物種,未免還是會有些留戀的。

鍾良的次意識又發話了:“為了確切證明,我覺得往桌上全力打一拳最好,如果這張木製的茶幾都能受到傷害,那我一定是僵屍無疑。”

或許是因為也迫切想再次證明,鍾良並沒有考慮自己如果是一個人類的話,這拳全力打下去,骨頭會裂成什麽樣子,他隻是站了起來,握緊了左拳,用幾乎跳起來的重力勢能朝他剛剛用餐的茶幾正正打了下去。

咚~~~巨大的響聲似乎讓整個酒店的玻璃裝修飾品都震了一震,接著就是一陣嘩啦嘩啦的響聲,茶幾上的碟子杯子被震落到了地上,發出碎裂的聲音,尖銳而又淩亂。

黑川五月站在原地縮了一下身體,害怕的不敢看鍾良,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地上碗碟的碎片,心中充滿了惶恐。她根本不知道鍾良從事實來講並沒有恢複記憶,他隻是多出了一個自我意識在用著過去的記憶幫他分析一切,所以鍾良並不了解五月曾經也是用他進行實驗的人中的一員。

五月的擔心並不是沒有根據。如果她現在還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病毒研究員,那她說不定早就驚恐的轉身就逃了,就算和一個僵屍在一起這麽久都沒出事,也得提防著某一天他屍興大發。

然而她現在也是一名僵屍,而且是和外麵的僵屍完全不同的僵屍。可以有自我意識,自己思考,聰明如此的五月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幸運?就像她先前證明自己的生活可以和人類一樣多姿多彩的時候,她就已經認定鍾良做為靠山,她還不至於傻到不知道是誰感染了她,是誰讓她如此與眾不同。

她難道不會還留戀人類的身份嗎?

不,她很現實,看看這座空空如也的城市,再聽聽遠方沒有槍炮聲的寂靜,又依據自己對002的了解和分析,五月怎麽還不會知道,日本的本州島正在無數僵屍的牙齒中呻吟,而日本政府必定無力反抗,否則就不會連槍炮聲都聽不見,這隻能證明僵屍病毒已經擴散出去很遠很遠,如果已經到了東京,五月粗略算一下,到現在所產生的僵屍起碼也有上千萬的規模。這樣的規模,該是怎樣的龐大。

如果沒有鍾良,她可以在那個監控室裏堅持多久?就算沒有餓死在裏麵,出來尋找食物的時候,也會被遊蕩的僵屍襲擊,然後變成毫無意識隻知道攻擊活人的那種僵屍。她很清楚,因為她在變成僵屍而瘋狂的那段時間裏,她的頭腦依舊可以記憶事情,那些被攻擊的人中,有多少是出來尋找食物的,她看的出來。

既然自己的命運不可逆轉,已經變異成了一名僵屍,那麽自己顯得比較“高級”一點,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嗎?再抱住這一切的起源、仍然有無數未知秘密可以探索的初代僵屍——鍾良,做為自己的靠山,有什麽不對?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選擇?選擇人類?選擇已經喪失自我意識的僵屍?算了吧,她現在隻能選擇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和自己同種族,並且思維正常的雄性僵屍……

所以,打早晨從床上爬起來開始,她就下定了纏住鍾良的決心,趁著他的記憶還沒有恢複的時候,讓他信任自己,即使無法信任,也要讓他無法離開自己,所以才會有咖啡牛奶的出現。她怎麽也想不到,一切似乎剛剛開始,卻又變成了這幅模樣。

鍾良的拳頭打在茶幾上,卻就和打在五月的心上差不多。她瑟縮害怕的外表下,不停的分析著:從這一拳的力道和他出拳的堅決程度上來看,他很憤怒。如果他的表現是茫然,那麽他僅僅是知道自己是僵屍。而憤怒的表現則代表他知道了一切,最少記起了我們對它做了什麽事。現在的情況下,隻有裝可憐過關了……

大廳裏,五月的表情慢慢變得悲淒而帶著一絲絲懊悔,而她並不知道的是,待會她的表演就會多出一名欣賞者——她的父親!

在黑川賓的眼睛剛要離開貓眼,身體剛要回到沙發去的時候,耳朵突然聽到了門外傳來的撞擊聲以及隨之而來的瓷器破碎聲,他立刻又緊張了起來,不過為了更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他還是壯著膽子,偷偷打開了一條門縫,無比迅疾的把腦袋伸出門外,左右看了一眼,看到走廊裏沒有人之後,他的耳朵就放在了打開的門縫上,希望能夠再聽到什麽聲音,來引導他的判斷。

他沒有失望。

次意識:“我的左手好像不痛。”

鍾良看著茶幾上一個深凹的拳印,竟然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他的左手,確切的說是左拳,並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似乎是痛覺到了一定程度,自己可以忍受極限的時候,它就沒有再增加了。而且這樣的痛覺隻是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消失了,就像自己的拳頭並沒有在這樣猛烈而無緩衝的撞擊中毛細血管破裂,造成淤血似的,連破皮都沒有。

次意識:“剛才用左手是怕萬一不行,留下一隻右手做事情可以靈活些,現在既然沒事,我幹脆用更有力量的右手打一拳試試吧,順便也可以知道我到底有多大的力氣。”

是男人,血液裏就帶著暴力因子,鍾良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剛才的擊打給了他信心,沒有受傷還沒有什麽疼痛讓他就像思想裏的某種默認限製被取消了一樣,發泄力量揮拳成了他樂意去做的事情。

舉起右拳,鍾良向後仰起了身子,肘部控製著前臂和大臂彎成了一個九十度的直角,運足了腰腹的力量,然後突然爆發……

啪啦啪啦~

根本沒有兩個重物相碰撞的聲音,隻有一個重物摧毀,另一個被摧毀的聲音。木製的茶幾不知道是不是在受到鍾良第一拳的打擊之後就搖搖欲墜了,當鍾良第二拳更重的落在它上麵時,看似堅固的茶幾幾麵迅速的變形,然後被穿透,接著開裂,最後差點崩塌,隻有茶幾內部白白的木刺在斷裂處紛紛冒了出來,牽連在一起,承受著茶幾最後的重量。

五月更加的不安了,她不知道為什麽鍾良的火氣會變得這麽大,硬生生的用拳頭打崩了一張硬木茶幾,他的表現給她帶來了一些不好的想法,把五月對當前情況的分析導入了一個錯誤的方向,大大高估了事情的嚴重性。殊不知鍾良隻是在測試自己的力量,卻半點和五月的關係都沒有。

沉默,還是沉默,直到驚魂未定的黑川五月想好了該怎麽做。

“(日語)對不起~”

五月悲鳴一聲突然向鍾良衝了過去,然後以一個幾近跌倒的動作半躺半跪在了他的腳下,緊緊的抱住了鍾良的左大腿。在這種時刻,她還知道分析用英文會讓人顯得太理智,反而有些假,如果用自己的母語日文,反而有一種驚慌的感覺,讓自己的道歉顯得更加真誠。大多數時候,真誠很重要,即使是裝出來的真誠。

“(英語)我不想做那些事情的,但是你知道,那是我的工作,原諒我……”黑川五月抬起婆娑的淚眼,仰角七十五度的看向了鍾良的眼睛:“現在我們一樣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嗎,你已經是我的唯一……”

不得不說,女人是天生的演技派,一生都在學習演技的動物,她們的話語中可以全是謊言,也可以全是真實,更可以真實中摻雜著謊言,而沒有一定道行的人,聽起來甚至沒有區別。這一番話就是典型的謊言摻雜真實,前半句謊言,後半句是大實話,鍾良現在真的是黑川五月的唯一了。盡管不是主觀的唯一,而是形勢使然,客觀的唯一。

黑川賓在聽到第二聲巨響的時候,就知道這樣的聲音不可能是僵屍可以發出來的,它們可不會砸椅子。在黑川賓的腦袋裏,他在猜測是不是也有幸存者也逃亡到了這家酒店裏,正在用椅子砸被鎖起來的食品櫃之類的東西。

“我得去阻止他。”

黑川賓這樣想著,小心翼翼的虛掩了房門,走了出去。不過他的出發點卻是為了避免這個魯莽白癡的冒失鬼招來僵屍,殃及他這個池魚。而且對方這麽有力氣,自己也得看一看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做個找食物的苦力或者擋箭牌都是不錯的選擇。

他趴在了一個樓梯口,從金色欄杆的間隙中,正好可以看到下麵發生的情況。在他的視野裏,事情似乎跟他想象的十分不同,在下麵的人竟然是一對男女,男子發了一頓脾氣,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竟然把桌子都砸壞了,食物都掉在了地上……

黑川賓在看到地上的碗碟時,昨日合起來才一碗半的稀粥後都沒有進食的肚子立刻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就像胃液裏冒出了泡泡。恨不得撲上去,臭罵一頓這兩個浪費食物的敗家子,然後把地上的炒雞蛋撿起來放進嘴裏。不過還好他是個自控能力很強的人,在沒有清楚這兩個人的來路時,他並不準備冒險衝下去攀個關係再蹭點東西吃。

就在這個時候,黑川賓看到了那個女子大喊一聲對不起,突然衝過去下跪並抱男人的大腿,然後張嘴就說了一串英文。黑川賓無比驚訝的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害怕自己叫出聲來。剛才他看這個女人的側麵就很像自己的女兒,但是理智自動排除了這種可能性,到了現在,當女兒的聲音和身影疊在記憶裏的時候,他再也不懷疑,就在下麵,那個摟著陌生男子大腿哭哭啼啼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女兒。

黑川五月!

沒有時間去想她怎麽逃了出來,怎麽會和那個男人在一起,而且顯得如此卑微。反而,黑川賓瞬間就心涼了一半,他考慮更多的是該怎麽向五月解釋自己當初為什麽拋下她獨自逃生的事情。如果沒有一個聽起來很真誠的理由,他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反正她已經逃出來了,起碼現在活的比我都好。我還是遠遠的祝福她吧,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實驗室裏的人,是的話,將來得好好感謝感謝他,不,教訓教訓他,對五月那麽粗暴……可是畢竟是他帶五月逃出來,還是感謝……”

就在黑川賓的腦袋裏因為太震驚而充斥著亂七八糟的想法時……

“她在跟我道歉,請求我的原諒,這是為什麽,我該怎麽辦呢。”鍾良在黑川五月的雙手摟住自己的大腿時,身體僵硬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反應才是正確的。其實在他的腦子裏,黑川五月依舊是一個和自己在共患難裏有了親密關係的女人,還沒有把她的身份扯到研究過自己“屍體”的人上。

次意識:“她在跟我道歉,請求我的原諒。嗯,那麽她一定是做錯了事情,如果我現在什麽都不清楚就原諒了她,那我豈不是永遠都不直到她做了什麽錯事?需要我的原諒。那麽懲罰她,不原諒她,讓她自己透露她做了什麽以後再假裝大度的原諒她才是正確的處理方法。不如我狠狠的打她一巴掌,看看她會有什麽反應。”

“不不不,怎麽能這麽做。我們倆一個多小時前還親熱過,現在就要對她粗暴,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鍾良本能的抗拒了傷害女性的想法。

“她現在是僵屍,我隻要不十分用力,對她就造成不了傷害。我很好奇她做錯了什麽需要我原諒的事,這件事一定很重要,我不想有什麽明明不知道的事情卻不去搞清楚它。一個巴掌,換可能得知的真相,很值得。大不了在明白什麽事情之後再安慰她好了。”

“嗯……”鍾良被說服了,他發現自己腦子裏的這個意識比他冷靜的多,而且更善於分析和計算,聽一聽不會有什麽害處,而且他也開始好奇和懷疑五月到底做了什麽。

次意識:“不要太用力。”

鍾良突然揚起了那隻擊裂硬木茶幾的右掌,呼的攜帶著風聲,向黑川五月那淚痕猶新的俏臉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