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從他重生後回到沈家之時, 沈明錚就知道這條路並沒有那麽好走，這裏的每個人都沒有那麽簡單。
這位沈老爺子更是深不可測，這不是一條康莊大道, 而是另一條荊棘叢。
在這裏, 沒有任何親情可言, 失敗後被家族拋棄的下場, 看看沈淮就知道了。
沈淮的手比江辰灃那種人幹淨不少，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親自做的，許多證據也都被他銷毀了，目前的情況來看, 沈淮大概率不會坐牢, 但他的名聲毀了生意敗了, 在沈家看來已經沒用了。
沈老爺子來海城之後叫人把他帶走了，說是去國外避一避風頭, 但人到底去了哪裏，沒有誰知道。
大約是永遠見不到他了。
說是國民男神，但娛樂圈來來去去很正常, 他走了, 沒過幾天觀眾就把他忘了, 不差這一個明星, 馬上又有新的頂上。
沈淮隻是沈家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的一個縮影罷了, 沈明錚並不認同，但他沒到那個位置，不認同也沒有用。
他上輩子已經為這種“不認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所以這次他偽裝著、藏著, 努力往上爬，但到這個關口了, 偽裝似乎沒有用了。
在這種環境下，堅持是痛苦的。
沈老爺子希望他選什麽答案，沈明錚一清二楚，但是他說不出來。
我答應宿寧了。
他想。
如果我食言了，宿寧要怎麽辦呢？
倘若此時對沈安唐撒謊再暗度陳倉，後果隻會更加嚴重，他卻始終沒有辦法和沈家同化，違背自己的良心和承諾。
哪怕現在就要和老爺子對立上。
沈明錚開口：“我想……”
但是他還沒說出答案，便聽到後麵牆那裏突然有“砰”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砸在牆上的聲音。
那是裏麵的宿寧已經聽夠了，一腳勾住了旁邊的凳子甩在牆上所發出的聲音，他講話裏麵當然聽不見，但這都砸牆了，再沒點動靜就說不過去了。
沈明錚一驚，隨後猛地看向沈安唐，然後立刻閉嘴了。
“我看他是有話說，”老爺子不慌不忙，還笑了一聲，“這樣，請人進來吧，我也想見見他。”
不一會兒，宿寧就走到裏麵來了。
他坐在沈明錚旁邊，尚未開口，就被老爺子把話頭搶了。
“不用自我介紹，我認識你，”沈安唐道，“宿寧，宿宏輝的兒子，你小時候，我在家宴上也是見過你一次，長得倒是比那時候還水靈一些。”
他笑眯眯的，像是看著什麽後輩，但下一句話意思就變了。
“最近聽說你，還是說服梁曉亮那件事，你手裏恰好有人，又戳中他的軟肋，算是天時地利人和。”
“但宿寧，我不吃這一套。倘若要用什麽話來說服我，你還是想太多了。”
宿寧隻是默默聽著，沈明錚自他進來之後就緊張，甚至比知道那四個億被截住之後更緊張，然後就聽他說了一聲：“嗯，您說的對。”
“所以我也不打算說服您。”
沈老爺子盯著他。
“我隻是來陳述事實，那四個億，請你按原計劃去投資流媒體吧，”宿寧又看向沈明錚，“不必考慮我。”
這是，以退為進？
沈老爺子挑了挑眉，卻不以為然，然後就聽到宿寧接著說道：“我已經找到投資了。”
他身上一直有手機，那群人也沒有搜走他的手機，宿寧拿出來的時候打開了通話界麵，看起來已經開了很久了。
從他進醫院開始就開著。
對麵的名字是梁曉亮，先前一直安靜著，這時候就開始說話了。
“老爺子好啊，好久不見，”聲音聽起來挺恭順的，“那4個億的事情，怕是不用小沈總操心了，宿寧和我談過，這筆錢，我們麒麟已經打算掏了。”
沈安唐這會是真的沒想到，他皺了皺眉頭，問：“為什麽？”
這個事情，宿寧很快就解釋了。
“桑樂退賽了。”
“自從沈淮出事之後，他的處境就更尷尬了，支持率下滑，上去也出不了道，隻是節目組還壓著著消息，等合適時機公布而已，”宿寧道，“所以，補位賽晉升的名額從一個變成了兩個，按現在的票型，有極大可能就是黎楚和曲守白兩個人升上去。”
這些線頭一樣的小人物的事情，沈老爺子就算知道也並不在意，他還是有點不明白這是哪裏值得梁曉亮掏4個億。
“黎楚和曲守白如果都能出線，按照他們兩個現在是人氣，雙雙出道也並不難，麒麟和我們光影娛樂的對抗性就沒那麽強了，我也不打算往後深耕偶像市場，有黎楚一個已經很足夠了，”宿寧道，“更重要的是，梁總應該是在最近找到了黎楚，開了高價，想把對方挖過去，但是黎楚不同意。”
電話對麵的梁總提到此事有一點尷尬，道：“這事就別提了。”
事實上，他偷偷在節目組訓練營找到黎楚之後說明來意還開了高價，結果對方瞪了他一眼，原話是“我死也不會離開少爺的，你快滾”。
小孩子，張口閉口就是死不死的，但足以說明黎楚的態度。
這不是錢的事。
他身上發生的事情梁曉亮大概知道，一聽這話，就明白不論外麵怎麽說，黎楚是絕對不會離開光影娛樂，或者說，不會離開宿寧的。
光靠合約其實不能完全綁住這位“天生偶像”，但感情可以，這種感情還沒有辦法複製。
而且梁曉亮還是低估黎楚了。
特別是兩個補位賽舞台之後，一個top級的偶像會給整個行業帶來非常大變化，甚至重塑規則，而目前欣欣向榮的偶像行業有多賺錢呢？
梁曉亮比誰都清楚。
他那個時候沒掏那五十萬，就真的錯過了這個人。
光一個國內市場，就已經很龐大，更何況還有海外市場，光他知道的，一個海外奢牌在看到偶圖四節目組放在外網的表演片段之後，就已經表達了對黎楚的興趣。
鮮活的、能夠帶動人心的舞台表演，在全世界都是共通的。而且黎楚年紀還小，花期還長，他身上能夠賺到的錢不知道是4個億的多少倍，怎麽算都不會虧。
但更重要的是宿寧。
他這幾天其實帶著不同的練習生見過宿寧幾次，包括麒麟接下來要推的組合，每見一次他就更深刻地知道，宿寧找到黎楚不是他走了偶然的狗屎運。
他覺得這種事情，往後會一直、一直發生。
和宿寧一比，黎楚都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麒麟的不是借款，我不打算把這筆錢收回來，”梁曉亮道，“經過一段時間的運作，那會變成麒麟持有的股份。”
“我們打算正式和光影娛樂開展長期合作，以正式參股的形式。”
那時候宿寧知道宿宏達湊了一億五之後會說夠了，因為他想的就是這種情況。
現在這麽缺錢，光影娛樂會有新的股東進來是很正常的事情，梁曉亮是很好的合作對象，但宿寧不會讓他們搶走話語權，還是由證據做主。
還有很多話，梁曉亮沒有說出來。
宿寧一早就和他暗示過這件事，從那天從節目組出來之後的晚飯開始。
梁曉亮一直在觀望，觀望到江辰灃和沈淮落敗、黎楚爆紅，觀望到宿寧和沈明錚的合作越來越穩固，沈明錚真的掏了兩個億，以及在沈老爺子出手之後，他還堅持到現在，也沒有違背和宿寧的約定。
這兩人自己可能看不出，但梁曉亮看出來了。
——等著吧，這不離不棄的樣子，遲早要結婚的，這擺明了不是一般的情誼。
別說，這兩個人一開始看就挺配。
梁曉亮還記得那盤子山藥糕呢，別是那個時候就起了心思。
沈家這麽龐大的家族，梁曉亮當然不會為了賺一些錢逆著沈老爺子的心意走，但是就他來看，此事未必不可回轉。
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遲早是要退的，光看繼承人的競爭已經白熱化就知道了，不少人是在押寶的，比如說江海傳媒，等於是押了沈淮。
而他梁曉亮，想押沈明錚。
富貴險中求，人到中年了，他想像年輕人一樣，繼續豪賭一把。
表麵上，他投的是黎楚，實際上，他跟的是宿寧和沈家未來的繼承人沈明錚。
那這四個億，掏得就太值了。
隻要、隻要撐過這一段就好。
事情說完之後，這間茶室裏陷入一段時間的寧靜，然後沈老爺子最終打破了沉默。
他從自己麵前的托盤中取出一個杯子，放到了宿寧前麵，然後示意旁邊站著的助理給宿寧倒茶，清亮的茶水注入杯中。
這地方的境況似乎也隨之改變了。
“行啊，有點意思，”他道，“你應該之前就想到，萬一你和別的投資起衝突，沈家的最優選擇並不是你吧？所以早就開始做準備了。”
“怎麽，是不信任我們沈家？”
宿寧搖了搖頭，道：“不是。我知道沈家不缺這筆錢，別說4個億，哪怕是40億。”
主要是，沈明錚沒有給出老爺子想要的最終答案，關於投資背後的事情。
其實先前梁曉亮也提到過，關於海城的格局。
“近幾年來，海城文娛圈發展很快，假以時日，必將成為行業龍頭，但現在群雄角逐，形勢一直變化，最後話語權落在誰手裏也未可知，”宿寧道，“傳媒那邊先前一直偏向江海傳媒，但近來江海傳媒熄火，沈氏影業經過重組，倘若再吞並光影娛樂，再往傳媒圈裏伸手，往後就很有希望成為海城這一帶無可撼動的龍頭老大。”
“在這裏最重要的，是權，製定規則的權力，在這節骨眼，要先奪權，所以明錚投媒體的錢不能少一點，我知道老爺子您想要什麽。”
“錢和人，都不過是權的附庸罷了。
所以，倘若遇到兩難的境地，應該優先考慮什麽，作為那個位置的人，心裏要清楚。
這才是沈老爺子想要聽到的答案。
宿寧看得出來，這位老爺子並不在乎沈明錚想要給宿寧多少錢，哪怕四十個億哄著人玩呢，沈家培養的諸多繼承人預備役之中，多的是人投資收益率十倍百倍的，一擲千金博一笑的，沈家不缺錢。
要做繼承人，絕不能本末倒置，不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不過他沒想到，最終說出這話的是宿寧。
沈老爺子這回是真看了他好長一段時間，眼神很不一樣。
“這些事情，我想明錚並不是不清楚，他和我說過，否則他不會早早計劃去投資流媒體，”宿寧道，說到這裏，他還看了一眼沈明錚，“他猶豫著不選擇，也不是因為沒想清楚這一點，他是直覺判斷，覺得有變數。”
“我，是那個變數。”
“老爺子，您覺得我這種人，會甘心做任人擺布的棋子嗎？和我做不成盟友，就要做敵人了。”
“往後我們大可以試試看，海城這塊地方，往後到底是誰做主。”
宿寧這話說得很輕，但是這地方沒人覺得那是說來嚇唬人的。
他這段時間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簡單的，麒麟的四個億也不是誰都能要來的，足以想象宿寧這段時間的周旋和運籌帷幄。
“不過這種話，明錚不好對您這樣說，像是他在大驚小怪，又像是偏袒我了，”宿寧道，“所以，還是我帶著事實，來和您講這句話比較好。”
他這樣的態度，讓旁邊站著的那群半路劫他的助理都寒毛倒豎冷汗直冒，但沈老爺子聽完卻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撫掌大笑。
“好啊，好啊。”
“是我一葉障目，小看你了。”他道，“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推前浪，我以前聽了不信，現在倒是信了。”
在這種境地之下，都能套來四個億，這種人確實可遇不可求。
他看向宿寧，眼神帶笑，現在，這笑容倒不是浮在表麵上了，像是帶著幾分真心實意的。
“是這樣的，我今天叫你來，本不是為了談這些公事的，什麽錢不錢的，都是小事罷了。”沈安唐道，“不如談談正兒八經的大事吧。”
“你那婚約，我們沈家是認的。”
“你們想什麽時候結婚？我叫下麵人去安排。”
這位沈家老爺子還真是轉進如風。
宿寧那電話一直沒掛，梁曉亮在那聽著呢，他一聽這話，有種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的感覺。
但他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出氣，隻能壓著，身上汗都已經出來了。
他居然認了！
沈家這道高得要命的門檻，通過了！
當事人宿寧還是挺冷靜的，沒說什麽，這裏唯一有點不太淡定的是沈明錚，先前他一直被老爺子逼著都沒露怯，現在倒是手一抖，差點打翻眼前的茶杯。
然後，宿寧在台子底下握住了他的另一隻手，他才瞬間冷靜下來，又反握住他的手，握得死死的，不肯鬆開。
“不急，”宿寧笑，“婚約的事情，我回去和明錚再商量一下。”
沈安唐也沒有咄咄逼人，笑著回道：“那好，你們年輕人自己定吧，這個我可管不上你們。要是有什麽需要，隨時再來找我。”
這事情已經說完了，沈老爺子並沒有在此多呆，很快就帶著人走了，留他們兩個在這裏。
不過離開之前，倒是留下一句話。
“你這樣子和性格，我很是喜歡，原來覺得明錚能配個更好的，倒是我走眼了。”他道，“年輕人有誌氣是好事，不過海城圈子到底誰做主這件事，我會好好看著的。”
等這老頭離開之後，沈明錚當即開口就解釋了：“宿寧，我之前說的那些，並不是那個意思，你、你別誤會。”
他有點急了，想說那並不是把宿寧當做工具人，他從來沒有那麽想過。
“我知道，”宿寧看了他一眼，“你別緊張。”
他明白沈明錚是什麽人。
看人不能看他說什麽，而是看他做什麽，都相處這麽久了，他不會誤會。
宿寧私下去聯係梁曉亮，是因為此事關係甚大，有planB是給兩個人都留後路，事實證明他想對了。
這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他深知一段穩定的合作關係需要兩方的努力維護，他不認為沈明錚是利用，相反，上次去過他住的地方之後，他覺得沈明錚是太看重了。
今天反倒是因為他和老爺子這番話，宿寧才真的確認，在他貌似冷淡的外表之下，是純粹的性情，但這種人其實是很容易吃虧的。
像沈安唐這種“考驗”，倘若兩個人都措手不及，隻會兩敗俱傷，宿寧不是那種等著資助的人，他向來很能把握主動權。
“先走吧。”宿寧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別說沈明錚了，他對老爺子說的那些話，也並非真心，隻是情急之下的合理偽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