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一句話暴躁, 後一句話又十分卑微。
宿宏達看起來是真的著急。
他本人確實是剛愎自用，但就宿寧這段時間的了解，雖然他把公司視為自己的私產, 而且能力也就那樣, 但比之那些董事會馬益直接背叛的人還是好上不少, 大概就是一個是封建暴、君, 一個是資產階級買辦的區別。
所以他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宿寧還能耐著性子安慰幾句：“沒事，先讓他們鬧。”
“這怎麽能沒事，”宿宏達接著大聲, “他們想賣股份, 股份怎麽能隨便賣！”
要知道宿家手裏的股份所有的加起來也才百分之四十多, 百分之三十還封在遺囑裏，在宿寧按照拿到股份之前, 宿宏輝作為董事，按照老宿總的安排，他可以在董事會上行使這百分之三十的投票權, 但不實際持有。
萬一被有心之人入侵, 宿宏達那個豬腦子都想得出後果會有多嚴重。
之前馬益爭一爭權還能算是窩裏鬥, 倘若超出這個範圍, 整個公司都要**然無存。
宿寧耐心讓他冷靜, 又問道：“馬益那群人手裏打算要賣的股權有多少？”
“差不多百分之四十了，幾乎占了管理層的大半數，”宿宏達頭疼, “其他的小股東平時完全不參與公司管理的, 都是一堆牆頭草，我隻能盡量拉攏幾個聽話的。”
宿宏達的電話都打到宿寧這裏來了, 足以說明他確實走投無路。
眼下來看，唯一的救星隻能是宿寧。
“那現在公司的賬目還要瞞著我嗎？”宿寧道，“我要看。”
“現在就要？這、這是晚上。”
“都要倒閉了，你還在乎晚上不晚上的嗎？”宿寧道，“我隻能給你兩分鍾。”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卡著兩分鍾的秒數回了一句：“你來公司。”
宿寧當即飛車去了。
看了賬目之後，情況和他想的大致一樣，亂七八糟的投資拖垮了光影娛樂，很多資料看著就很有貓膩，但時間一過，要從中找出蛛絲馬跡來告這些人職務侵占貪汙受賄並不容易。
他想仔細了解這些，是想從商業角度判斷還有沒有救的必要。
宿宏達陪著他一起看，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忍不住唉聲歎氣，眼神空洞。
直到宿寧叫他的名字，陳述道：“現在，有兩種選擇。”
還有兩種？！
宿宏達精神一震，道：“你說。”
“第一種，趕緊跑吧。”
“他們想把公司賣了，你也可以，還能賣得更快，而且現在跑完全來得及，注意找好買家，不要找和沈家有任何聯係的人，也算是不要讓他們得償所願。”
“你要是有良心的話拿些錢出來給員工分分，應該還是能剩下不少，足夠你榮華富貴後半生，你放心，馬益他們一定氣得罵街也拿你沒辦法。”
宿宏達一愣：“……那公司沒了，你怎麽辦？你那、那遺產。”
宿寧道，“我自當那遺產裏的錢和股權不存在了，反正也取不出來，放心，我每年還能拿五百萬，餓不死的，不背債的話，已經不知道比普通人幸運多少倍了。”
這確實是種很合理的選擇。
宿宏達眼下還有餘錢，因為之前宿寧當眾退賽，等於強製阻止了他去買票送其出道，也等於是給了他一條活路。
要是當時聽了人的忽悠真的花錢去買票，那可是無底洞，說不定連幾千萬都不夠，得往上億那個地方去補，而且一走還沒有回頭路。
比較起來，給偶圖四追加的那一點投資和補償算起來才堪堪百萬數，已經給他留下了很大的餘地，否則他若是套進去，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宿宏達想到這裏，有點慶幸，又十分愧疚。
他對這位大侄子並不好，甚至嫉恨他拿了公司大部分股份於是一直有意阻礙他沾手公司事務，送他出道也是為了圈錢，後來還脾氣暴躁不知道罵了人多少次。
但沒想到宿寧沒有記仇，還幫了自己，在處理完偶圖四的事情之後也沒說什麽。
現在他吃到虧了，又見宿寧這樣說，總算放下架子，真心道歉起來。
“小寧，我對不起你，我哥哥咽氣的時候，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你走歪路，我還一錯再錯，我真對不起他的囑托。”
他這麽大的年紀，幾乎都要落下老淚來。
但宿寧隻是皺了皺眉，回道：“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廢話。”
對方太過冷靜，導致被罵的宿宏達一下哭不出來了。
他擦了擦眼淚，堅定道：“我不想選這個。”
“你爸死了才沒多久公司就賣了，我百年之後怎麽有臉去見他見我爹媽，”他講到這裏就有點哽咽，但還是強行壓了下去，“有沒有第二條路，家裏還是有錢的，我可以都拿出來，我……”
他倒也不是什麽孬種，明顯還想在這條路上掙紮一下，想救公司。
宿寧聞言，倒是對他另眼相看了一點。
畢竟來之前，他真的認為宿宏達會直接跑路的。
於是他便接著開口了。
“我有辦法，或許可以保住公司，但是我有條件。”
宿宏達：“你說。”
“你得保證，以後光影娛樂的所有事情都得聽我的，你也得聽我的，不管我有沒有通過所謂的婚約拿到股權。”
“這不是隨便說說，我會錄音的，會讓你簽合同、立字據，你不會有任何反悔的餘地。僅僅一個偶圖四的負責人沒有發號施令的權力，我要在公司有實名有實權才行。”
“至於你，退居二線，除非我有需要，否則你不能插手公司的任何事務。”
之前宿宏達一直是董事長兼CEO，嚴格來講，這兩個職位其實並不是一回事，宿寧現在沒拿到股份進不了董事會，但他拿到CEO的位置並不困難，隻要宿宏達豁的出去。
首席執行官，他至少要這個位置才算師出有名，至於宿宏達這個董事長，可以暫時放在那裏當個吉祥物。
宿宏達：……
他一下清醒了，更哭不出來了。
宿寧說的挺清楚明白的，還給了兩條路給他選，但其中各有代價。
宿宏達有點頭重腳輕，他聽完這兩個選擇之後，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幹脆坐在地上，然後愣愣地想了好一段時間。
宿寧也很有耐心，他現在正在看公司的許多材料，可以一邊看一邊等回複。
隨後，他就聽到宿宏達開口，聲音有點小：“我、我選第二條。”
宿寧把手裏的材料放下，看向他道：“什麽？聲音太小，我聽不見，大聲一點。”
“我說，我選第二條。”
“第二條！”
“你來當這個CEO吧，小寧除了你，再沒有其他人了，”宿宏達大聲回複，隨後又悵然道，“我不能真對不起我哥我嫂子了。”
得把公司留下，否則就是家裏的煤礦也敗在自己手裏，哥嫂留下的公司也沒了，宿宏達即使再自鳴得意，也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他一個人毀了宿家全部的基業。
宿寧聽到這樣的答複，心裏也有些微的觸動。
原主雖然沒什麽優點，但是他確實有一對好父母，幾乎為他計劃了全部，又找靠山又留錢，甚至還有人情。
先前沈淮緋聞熱搜上為他說話的人，一直沒有跳槽還留在公司的姚小蘭姚總監，還有麒麟的梁曉亮梁總，細算起來都和老宿總有些關聯。
眼下的光影娛樂是一家失敗的公司，但不代表它一直是一家失敗的公司。
宿寧在把黎楚送出去之後，一直在猶豫，他不知道這家公司適不適合救，值不值得救，是不是直接甩下重新開始要簡單的多。
現在他想清楚了。
幹脆試一試吧。
於是宿寧看著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光影娛樂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降本增效，所有沒有意義的項目能賣就賣掉，不能賣就砍掉，保留下真正有用的東西，這動作要快，沒有那麽多時間了，”宿寧道，“員工跳槽未必是壞事，對於現在的光影娛樂來說，根本不需要這麽多人，也養不起這麽多人。”
“至於那些股東——”
他甩了甩手裏的那些資料，冷笑一聲：“中飽私囊，以權謀私，以為這就可以全身而退？和別人勾結職務侵占是犯法的。”
“可我之前專門請人查過，沒找到完全的證據鏈，這群人藏得太厲害了，”宿宏達歎氣，“這群人都是老狐狸，我……”
宿寧卻擺了擺手，道：“你請的是什麽人？海城這塊地方你自己都沒混明白吧？能看得出什麽？你沒找到關鍵人物。”
宿宏達倒是想反駁，但是張了張嘴，沒說出來，算是認了。
他又聽著宿寧給他交代幾句，之後就隻會點頭了，沒敢反駁半句。
而且宿寧的氣勢擺在那裏，宿宏達就覺自己被壓了半頭，唯有點頭同意的份。
沒過多久，光影娛樂召開股東會，宿宏達聯合了幾個小股東，在投票環節靠著微弱的優勢不同意他們出賣公司股權。
因偶圖四的熱播以及黎楚的爆紅，公司裏倒還有幾個人願意站在宿家這邊，這幾乎也是最後的優勢了。
馬益當場拍桌子，看樣子是氣狠了，走出去之後正好碰見新上任的宿寧就站在會議室門口。
“等著，”他對宿寧道，“宿寧，你會有跪著求我的時候！”
隨後揚長而去。
但股東會的微弱優勢不算勝利。
按照規定，即使董事會不讓股東賣給別人，就必須在30日自己出錢把這份股權買下來，否則視為同意。
可宿家這個前任煤老板經過揮霍，手裏也就那麽原來要花在買票上的一億多，公司裏已經沒錢隻有欠款了，要買以馬益為首的那些人的股權還不夠，差很多。
很快，宿宏輝就開始拋售一些資產，比如說一些待開發的項目，以及以前投資的一些股權，甚至聽說宿家都開始賣房子了。
但這些夠嗎？來得及嗎？
光影娛樂的公司危機無法遮掩，藝人經濟部一些之前簽下的二線明星都準備交違約金迅速跑路了，許多員工都開始各自找下家。
但也有一些人沉住氣，沒動。
宿寧對此是有預料的。
關於公司的人員，他問過姚總監實際情況，綜合了考績和真實的項目記錄，知道哪些人是真的有能力的，均提前談過，保證了工資待遇。
有人堅持要走，他也接受，但一些對公司有感情的，特別是對老宿總有感情的，還是聽了宿寧的，留了下來，以待未來。
光影娛樂那些真正好的版權宿寧更是守得嚴嚴實實，半點都不會讓人碰，眼下雖亂，但是他知道把握最重要的東西，外麵的新聞和諸多猜測他亦不去解釋，沒有必要。
他如今正站在光影娛樂大樓CEO辦公室往下看，然後打了一個電話，對方很快接了起來，響起的是熟悉的聲音。
“你總算找我了。”
是沈明錚的聲音。
“嗯，”宿寧道，“關於之前提過的事情，我們兩個可以合作，和當時說的有一些差別。”
“小沈總，我還是那個意思，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先解決眼前的困難。”
“但婚約的事情，再說。”
這個電話，其實宿寧在那天晚上看完公司的內部文件之後就已經打給沈明錚了，大致說清楚了合作的內容。
若要救光影娛樂，除了這位小沈總，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但他也不能保證這位小沈總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所以一步一步來。
“我知道了，”他聽見沈明錚回複，“沒關係，宿寧，我們可以慢慢來。”
這聲音聽起來心情還好，不過這個“慢慢來”具體指什麽他沒說，但聽著是沒有放棄的意思。
宿寧亦沒有來得及追問，因為沈明錚並沒有給他追問的時間，很快開口道：“中午一起吃飯嗎？我去接你。”
宿寧：“小沈總這麽有空？”
他本以為這種情況兩人都應該打算直接住辦公室才對。
“和你一起的話就有空，”沈明錚道，“而且很有用，走吧。不是要對付沈淮和江辰灃嗎？”
宿寧：“靠一餐飯嗎？”
“不，靠你，”他聽見沈明錚在電話那邊輕笑，“宿寧，隻要你答應我，我們就贏定了。”
”因為對付他們兩個，實在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這家餐廳頗有些意境，院子裏種了棵大樹，樹下就是桌子，倒是個放鬆的地方。
宿寧自那天晚上看了資料之後就一直緊繃著，最近幾天也沒怎麽好好吃過飯，直到現在才感覺自己確實有點累了。
他剛坐下不久，便有一片樹葉飄飄****地掛在宿寧的頭發上，他自己還沒發現，沈明錚抬手便幫他取了下來。
宿寧一笑：“謝謝。”
“不用和我道謝，”沈明錚道，“這裏的菜不錯，在這裏不必多想，放鬆一會兒吧。”
“既然合作，你還有我。”
這是個很簡單的動作，大庭廣眾的，兩人也確實沒有多親密，但是一邊吃飯一邊望著對方笑一笑，看起來關係不錯。
但這一幕，恰好被二樓的江辰灃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