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黎楚覺得宿寧真是個矛盾的人。
有時候他甚至希望之前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就好了, 就留下眼前的這個宿寧。
這人有時候看待自己像是個孩子一樣，卻又對自己有不切實際的過高期望，真的好像那種朋友圈無腦戴上娃濾鏡的傻父母。
要知道, 補位賽個個都不是簡單人物, 現在還加上麒麟, 自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有勝算嗎？
黎楚不喝水了, 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少爺，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梁總說的是真的, 我可能真的贏不了這場比賽。”
他雖喜歡偽裝, 但此時說的確實是實話。
家道中落之後又經曆許多事情, 他這麽點大的年紀，不過麵上強撐, 實際上早就信心全無，內心空茫茫的。
“不比怎麽知道？”宿寧道，“我相信你。”
在看過他表演之後, 宿寧更堅信了這一點——黎楚, 可是有極大可能是主角的人啊。
這一天, 黎楚被宿寧哄得有些暈暈乎乎, 哪怕練了一天的舞都不覺得累, 甚至回去宿舍的路上都是輕輕哼著歌的。
他好久都沒有這麽開心過，仿佛又看到希望了，而且這份希望還越來越大。
現在的宿寧就像光一樣, 誰不喜歡暖洋洋的光呢？
節目組的補位賽從籌備到能正式錄製也是要準備幾天的, 宿寧這幾天便都來找他，黎楚也對他的出現越來越習慣了, 最後兩天還特意找了不同的老師過來指點，而且醫生也來了幾次，專門給他調理身體用的。
聽說因這兩個老師，宿寧還和公司內部的人吵了一架。
其他股東們沒搶到負責人的位置便不上心了，不僅不伸手幫忙，甚至多有阻礙，宿宏達也有些不情不願的，這兩個特訓的老師是宿寧帶著姚總監硬是磨來的。
姚總監自上次的事情之後，倒是對這位少爺多有信服，眼下宿寧說什麽她都跟著做，像是拜了山頭。
但她手上沒有股份，進公司的時間也不長，公關部在公司的地位處於底層，時不時的還要當背鍋俠，她對公司決策的影響也實在有限。
但姚總監有一點好的，她對光影娛樂的感情是真情實感的。
聽說是因為年輕時喜歡光影娛樂出品的一部電視劇，拒了其他大公司的offer來到這裏，對宿寧講公司的現狀也是憂慮重重。
相對於沈淮之前的輕描淡寫，宿宏達的盡力掩飾，她對現狀的說法要直接很多。
“財務部那邊的情況我打聽不到，哪怕是您過去看那邊也是百般推托，但有些部門已經一個多月沒發工資了。”她道，“發現這些的不止我一個人，很多老員工覺得不對，上個禮拜都跳槽走了五六個了。”
光影娛樂的現狀遠比外界看起來要糟糕，她想提醒宿寧多注意，不要顧此失彼。
對於這一點，宿寧也很清楚。
他就這短短幾天，他已經親身經曆過從宿宏達到諸多股東胡搞亂搞的事情了。
這些人眼裏隻有自己利益，完全不考慮公司，哪怕這些人不讓他看賬冊，但近兩年來公司盲目擴張招人以及亂七八糟四處投資賠了許多錢的事實是瞞不住的。
宿宏達剛愎自用，這群股東敢一張口就賄賂梁曉亮，說明平日裏中飽私囊假公濟私不在少數，內部這樣荒唐，他看到的劇本裏那一段“光影娛樂倒閉”的描述，怕就在眼前了。
其實按照正常人的思維，此刻甩下公司跑路才是最佳選擇。
哪怕不考慮婚約裏的大筆現金遺產，原主還有房車，雖現在卡裏沒剩多少錢，但等到明年又有固定給的五百萬到賬，舍掉光影娛樂這個爛攤子不管，足夠逍遙快活到老，這恐怕也是原主父母給他留的後路。
但是讓眼下的宿寧來選，他實在做不出跑路這種事情。
原主的爛攤子他收拾到一半，舞蹈室裏的黎楚嘴上歎著我沒希望，但這幾天特別努力，他眼下不能甩下這些就跑。
至少，要做完給黎楚的承諾。
“我這個人，做不到半途而廢，”他道，隔著玻璃望著練舞室裏的黎楚，像是喃喃自語，又像對著姚總監說，“這事情既然到我手裏了，就沒有放棄的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性格如此，職業病，沒辦法。
倘若光影娛樂真的一無是處，宿寧絕對壯士斷腕走得比誰都快，但是他看黎楚，就像是在爛泥裏看到了一顆小苗。
哪怕他不是主角，這也是多好的苗子啊，怎麽舍得讓這樣的孩子不去發光發熱呢？
姚總監聽完之後，也歎氣。
“不瞞您說，我本來也想走的，”她道，“但我看您現在這樣，真有幾分老宿總的樣子，我想著，留一段時間再說吧。”
宿寧和姚總監又交代了幾句事，聊完便往舞蹈室裏麵走。
他請的這位老師為人一向高傲，有些少言寡語，不過剛來一個小時，眼下竟然還主動開口和他誇黎楚。
“他底子非常紮實，隻是年紀小，舞台經驗欠缺了些，”老師道，“態度也很認真，是個不錯的，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宿寧：“哪裏哪裏，還得麻煩您多費心。”
他話是這樣說，像是個謙虛的家長，但明顯心情一下好了起來，坐在老師邊上，還招手示意黎楚過來讓他喝水了補充水分。
黎楚滿頭大汗地跑過來，他沒有伸手去接杯子，隻是借著宿寧的手，迅速低頭含住吸管喝了一口水，然後又跑回去了。
這個老師在行業內很有名氣，請來不容易，他不想浪費時間，就沒有多想，跑回去的時候才意識到，動作就僵了一下。
黎楚即使不想承認，但他這幾天對宿寧的印象確實大有改觀，頗有些口嫌體正直。
一件事還能假裝，難道件件事假裝？
周純青是這麽說的。
她性格單純，且之前與宿寧接觸的不多，對此人的負麵印象本來就不深刻，在知道對方送黎楚上補位賽之後，現在她堅定地認為宿寧就是個大好人，之前的事情都是誤會。
事實也是如此，有宿寧在，最近的日子確實好過很多。
黎楚是真心喜歡跳舞，像這樣除了跳舞什麽都不用想的時候他已經很久沒有過上了，以至於差點都忘了，他身上還掛著許多爛事。
這幾天的高強度訓練過後，很快就收到通知，明天就要去補位賽的現場了。
宿寧答應了，一早來接他，讓他今晚早點回去休息，別在練舞室呆太晚，黎楚也十分聽話。
他訓練完剛回到宿舍準備休息的時候，聽到口袋裏手機傳來的聲音，這是設了特別關注的人給自己發消息了。
黎楚以為是周純青，便帶著笑把手機找出來，正要回複，但一打開之後，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他置頂的那位“S”，發來了一大堆消息，這位S他當然知道是誰，一開始就知道。
是沈淮。
看到這個名字，黎楚的笑容一下就褪了下去，更不要說又看到裏麵消息的內容。
“黎楚，明天你就要去補位賽了，是吧？我得提醒你，宿寧不管和你說什麽，都是為了利用你，你絕對不能聽他的。”
“這個補位賽，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這些話，就好像給黎楚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他沒有立刻回複，握著手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在床邊坐了下來，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
他和沈淮的交易，是對方自己找上來的，釣春江的那個晚上自然也是對方一手策劃，也是沈淮說的，這會讓宿寧和江辰灃身敗名裂，就能救出周純青和自己。
黎楚並沒有全信，但是那時候沒得選。
事實證明，沈淮確實滿嘴謊言。
那時熱搜隻曝光了宿寧，一點江辰灃的邊都沒有沾到。
沈淮根本就沒想對付他，對吧？
要不是宿寧的風衣把自己裹住了，當時的黎楚都不能幸免，不知道要被非議多久，隻有最為作惡多端的江辰灃可以全身而退。
黎楚意識到了，卻也沒有自不量力到跑去和沈淮對質，沒想到對方眼下還有臉再來和自己說這些。
他憋著一股氣，回了一句：“我不覺得補位賽有什麽不好，這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機會，這和我們之前的交易無關，你也用不著對我所有的事情都指手畫腳。”
結果沈淮那邊看到這個消息之後沒有回複，而是立刻打電話過來，黎楚盯著手機界麵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接了。
剛開始，電話裏的沈淮的語氣還可以，算得上是有商有量，但是當黎楚直接挑明他出爾反爾並不想對付江辰灃之後，對方的脾氣似乎瞬間控製不住了，直接撕開了溫和的假麵。
“黎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沈淮最近的氣已經受夠了，不想再和他裝，“你是不是以為你有的選？就算你真的去參加，到時候在節目上要怎麽表現，到底要不要出這個風頭，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憑什麽要……”
“就憑你現在和我是一條船上的人！就憑周純青現在還解不了約！你要不要我現在和江辰灃提，你到底和周純青是什麽關係？那天晚上是她幫你吧？否則你不可能就這麽平平安安地走出釣春江，你自己想想，如果江辰灃知道她有異心，她有如今的安生日子過嗎？”
黎楚一下不說話了。
周純青上次以外出拍戲為借口，確實讓喜新厭舊的江辰灃對她的興趣淡了很多，而且這位江少上次在釣春江被宿寧揍受的傷還沒好全，最近的日子確實平靜。
加上黎楚還有了偶圖四的機會，她許久沒有這麽高興了。
他沉默著，對方也沒說話，似乎是在給他思考的時間。
不過因這寂靜的沉默，黎楚也聽到了一點沈淮那邊的細碎的聲音，他覺得對麵似乎不止是沈淮一個人，有什麽人在哭，聽著可憐兮兮的，又有小小的哀怨聲。
黎楚皺了皺眉，把聲音放到最大，便能聽得更清楚了，他為了便宜，這手機還是打折的老年機，這種便宜的山寨機型沒別的，就是聲音很大，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淮哥，有了這麽補位賽，我怎麽辦？我的名次不會掉下去吧？”
“好多人在網上說我，他們怎麽能那麽說我？”
“我的手真的好痛，淮哥，你看看我，你幫幫我吧，我都是為了你。”
這個聲音……
黎楚覺得有點耳熟。
過了一會兒，沈淮便聽到對方的回複。
“你身邊，是桑樂吧？我看了偶圖四，認得出他的聲音，”黎楚冷靜道，“那些人說的沒錯，他果然是故意摔的，難怪你這麽著急。”
“我沒猜錯的話，桑樂也是你的人吧？他靠著上次出事的同情票升了位次，現在補位賽來了，如果事情順利，大眾興趣轉移，他的賣慘劇情還怎麽玩下去呢？”
“你又不想讓宿寧的計劃順利，一邊還要安撫自己的人，自然不能讓我表現好了，我說的對吧？”
沈淮一驚。
他知道黎楚這人不簡單，但也沒想到他會敏銳到這種程度。
黎楚此話一出，桑樂那小小的抽泣聲一下就停了，更印證了他說的都是對的。
沈淮最近確實過得不太順利。
宿寧那場新聞發布會可算是非常成功，雖然仍有人對他不滿，但這事情確實是在輿論場上基本過去了。
明眼人都能看到，此事的後續解決方式確沒有什麽可挑剔的，偶圖四節目組不是吃幹飯的，中間補位賽的時間一拉，也足夠讓受傷的桑樂養好正常參加決賽。
那遊戲台子畢竟不高，送醫之前節目組預備的駐場醫生就已經大致處理好了，桑樂的傷並沒什麽大礙。
陳媛還是個有什麽說什麽的直腸子，被粉絲質疑之後就幹脆和醫院商量公開了一部分病曆單，桑樂住院休養也是節目組出錢找的海城最好的私立醫院，粉絲嘴上當然仍是不滿，但真路人確實沒有那麽義憤填膺了。
這邊沒得罵，倒是有小部分人因為宿寧說的事實陰謀論起來。
本來風評很好的沈淮，也有人指責他聖父病發作越俎代庖，連他官號下的評論區都快控製不住了，連同桑樂也不好過。
倘若真不是宿寧推的，桑樂彼時在醫院又不說，隻一味低著難過扮可憐，遮遮掩掩地說自己當時也沒看清，好似受了什麽脅迫一樣，在先前看著確實慘，更惹得人去罵宿寧，但發布會那麽一解釋，好像又不對。
直播鏡頭下，那地方就他們兩個人，就是桑樂自己摔的。
要知道，桑樂因為摔倒那件事搏同情，當時一夜之間就多了很多路人票，當時還有很多感同身受的大V出錢砸票，直言就是看不慣資本欺負普通人，聽內部數據消息，這人從踩線的第七名一路爬升，在短期內躍升了很多位。
偶像有粉就有黑還有對家，特別是在這種你死我活的排位賽，這些都是實打實的票，雖然還不到決賽時刻，短期內的波動不能完全決定結果，但是其他粉絲可不願意了。
大家都是靠實力，就你靠賣慘？
宿寧已經退賽了沒威脅了，再踩死一個心機深沉惡意賣慘的桑樂豈不是更好？
當代福爾摩斯非較真的追星黨莫屬，當時的直播視頻被一幀一幀地扒了，事實證明，桑樂還真有很大可能是自己摔的。
那條分析長圖轉發已經破萬，還被一些反應過來的大v轉發，今天晚上眼看著就要破兩萬。
桑樂此人對沈淮來說是更好用更聽話的棋子，目前還不能隨便舍棄，且宿寧主導的補位賽做得好更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所以，此刻的沈淮又扯起了黎楚這根線。
“你拿我姐姐的事情威脅我，沈淮，你根本不會對江辰灃怎麽樣，反而是打算拿到把柄，一邊踩著宿寧，一邊以此為威脅找江辰灃合作才是。”黎楚想清楚了，這時候說話顯得無比冷靜，“你從來都是騙我的，隻是利用我，我之前實在把你想的太簡單了。”
沈淮還想狡辯幾句：“不是的，黎楚，宿寧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他……”
“你還敢提宿寧，你之前就想害他！一直就是你在害他！你連少爺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想明白桑樂的事情，知曉真相的黎楚更加憤怒。
但手機對麵的沈淮簡直難以置信。
“你在幫宿寧說話？”
“黎楚，你是不是被他灌迷魂湯灌傻了？你要知道，這個補位賽根本算不得什麽，哪怕贏了，你也很難進道組，還是得回到光影娛樂，這有什麽意義？”
黎楚冷哼一聲：“他說了，我參加比賽就是意義。而且就算我進不了，麒麟的也進不了嗎？你能威脅他們？”
沈淮：“麒麟又怎麽樣？這個行業哪裏是才藝好就走得通的？我還是偶圖四的導師，我多的是辦法在這段時間內讓觀眾討厭他們。”
黎楚：“……”
就宿寧的經曆來說，沈淮說的還真不是大話。
他對此人更是厭惡，甚至覺得一陣惡心。
宿寧就不會這麽說。
他還是以投資商的身份參加節目組商討的，陳媛最近還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多有信服，這些黎楚都是聽著他打電話親眼所見，亦知道宿寧根本沒想過以這種途徑打壓對手，隻是努力幫自己做到最好而已。
與沈淮這種人對話，反而更加提醒他眼下的宿寧人品有多好。
以前肯定就是這個人故意把少爺帶壞了，都怪沈淮！
難怪現在少爺看都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