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宿寧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和人打什麽招呼，時間不合適。
他環視一圈，把這辦公室裏的人都看了個大概，嘴上還不忘了把沈淮給頂了回去：“這話就不對了，我年紀也二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做錯了事情，不能用不懂事糊弄過去，必須得承擔後果才行，否則就是助紂為虐了。”
“沈老師，您說對吧？”
話是人話，但從宿寧嘴裏說出來就怎麽聽怎麽奇怪。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稱呼沈淮為“沈老師”。這種如此客氣疏離的稱呼，他在節目裏都叫得不情不願的，甚至回話的意思還是在頂嘴。
這裏的人看他的眼神更是奇異，就連冷淡如沈明錚也抬頭望了他一眼。
沈淮本人都是頭一次聽宿寧對自己這樣說話，一時沒接住話，便聽著宿寧再次開口：“這件事因我而起，給公司和節目組造成了影響，實在抱歉。但昨天一天我也想過，如今隻覺得抱歉是沒有用的，還得想著要怎麽解決才行。”
偶像星圖節目的副導演坐在宿宏達對麵，原來一直板著一張臉，聽到這話也沒有緩和的跡象，冷哼了一聲，道：“你也知道啊。”
僅僅隻是嘴上說幾句軟話，沒辦法安撫如今怨氣十足的節目組，宿寧便接著說了下去：“所以，今天的發布會，我想……”
但他正想切入正題，便被沈淮打斷了。
剛剛的怔愣隻是一會兒，沈淮又把話頭接了過來，笑道：“小寧不用擔心，關於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發布會的事情我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現在的態度就很好，到時候好好道個歉，大家一定會原諒你的，宿總，您說是吧？”
宿宏達看起來對沈淮十分信任，點了點頭，又瞪了一眼宿寧：“大人說話小孩不許插嘴，去，到旁邊再把你的稿子看一遍，有問題就去問小姚，等下記者會說錯一個字，看回家之後我怎麽收拾你！”
宿寧：“……誰是小孩？”
他想接著開口，可在這個場合裏，他接下來並沒有說話的機會。
哪怕他上來就道歉，這群人對宿寧的廢物標簽形成了刻板印象，沈淮此人還在煽風點火，所有人都不站在他這邊。
宿宏達那邊已經端著正經董事長的樣子和節目組談事了，他態度轉化得很快，轉頭便正色起來：“小寧現在要是真的退賽，對節目來說也不好收場，所以還得麻煩你們想想辦法，盡量把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小才行。”
他說得對。
偶像星圖這一季的賽程已經到了20強爭奪出道位的階段了，這個時候如果突然缺個人，對節目的編排有不小影響。
這是表麵上的事情，但實際上最大的影響在於，光影娛樂是節目最大的投資商之一，真把宿寧踢出去，上麵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就是因為這事情棘手，今天本該節目組的總導演過來商討，但那邊實在不滿，就甩了個副導演出來，足以對光影娛樂的合作以及宿寧這個人已經很不耐煩，要不是投資商那邊小沈總也同意過來幫忙壓場子，兩頭為難的副導演恨不得當即辭職。
“宿總，您的意思我都知道，今天的發布會我當然也會盡力配合，”這位副導演眉頭緊緊皺著，“但是說句實話，出了這種事情，宿寧不退賽，我可能也保不了他進出道組。”
這裏沒有外人，跟著副導演過來的節目組選管也跟著這話解釋：“是真的，前幾年還有可能，今年上頭盯得緊，對觀眾投票這種事情是嚴查過的，現在的係統有專門的人盯著，這確實沒有人能改得了，現在做票是監管紅線，一個不好整個節目都要告吹。”
偶像星圖是一檔純靠觀眾及粉絲票數為選拔標準的節目，雖然熱搜上還有幾個顏粉拋掉腦子給宿寧洗白，但是也改變不了大部分粉絲跑路的事實。
後台的數據顯示，現在宿寧的支持率大幅度下跌，已經跌出前七名的出道位了。
因為實力太差的原因，他早就已經在出道的位置上下徘徊，昨晚上事情一出，他的後援會迅速提桶走人，甚至原來粉絲們集資給總決賽投票的錢都原路退回，堪稱一個決絕，退款的事情都上了熱搜，即使還有之前已經投進去的沒法收回的票數支撐，但眼下這種情況，出道是真的無望。
此話一出，宿宏達臉色也僵了，半晌沒說出話來，隨後又決絕道：“不行，宿寧必須要出道。”
他說這話的語氣特別堅持，聽起來偏袒之心已經濃烈到不分是非黑白的程度了。
節目組那邊又猶豫：“但是宿寧現在的名聲……”
“名聲不是重點。”宿宏達一揮手，瞥了一眼宿寧，“這些都可以等出了道再說。”
節目組的人對視一眼，場麵一下僵住了，這時候，突然有個坐在一邊的小股東小聲說了一句：“其實咱們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這聲音被宿宏達捕捉到了，立刻轉頭過去看他，道：“你有什麽想法？”
那位看著十分猶豫，說話仍有些吞吞吐吐，“票數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的，但就是這辦法……我不知當說不讓說。”
他話說到這裏又卡住了，好像特別為難的樣子。
“沒事，你說，”宿宏達催促道，“這時候不管什麽辦法，隻要能幫上忙就行。”
那位得了他的肯定，又看了看節目組人的臉色，於是接著說了下去：“後台那邊雖說不能伸手，但若是公司舍得，實打實的票數投進去，就算查得嚴，也沒人說出不對來，不過這樣做，需要自己支持的票數可能有點多。”
“但隻要小寧出了道，哪怕是出道組最後一位，這事情也不能算虧，對吧？黑料以後都是能洗白的。”
宿宏達一愣，像是開始真的思考起來。
粉絲票可以通過下單讚助商的商品獲得視頻平台的專屬積分進行投票，專屬積分也可以直接購買，選秀一貫是真金白銀砸出來的，隻要足夠有錢，確實可以持續投票。
但看宿寧現在的風評，這筆錢得至少八位數才有可能補天成功，而且幾字開頭還不好說，哪怕是暴發戶如宿家，也要掂量一下這筆支出。
節目組那邊的副導演和旁邊的選管對眼神古怪，又望了一眼沈明錚，不再說話了。
剛剛已經提醒過了，這些人就是不聽有什麽辦法？不如閉嘴。
宿寧聽著這對話，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便開口道：“公司出麵大規模買票這件事絕不能碰，這是一錯再錯，一旦被發現……”
他直覺買票這件事大概便是原劇情裏光影娛樂被收購的導火索，否則光靠一個名聲差點的富二代，並不足以把這麽大的家業敗完。
而且，宿寧一路進來也發現公司不少問題，宿宏達脾氣暴躁剛愎自用，公司人心不齊甚至有些散漫，他的父母拚盡心血留下的這間公司已有一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端倪了。
但宿宏達一聽他說話就不耐煩，根本沒認真聽他在說什麽，揮了揮手道：“你閉嘴，要不是你惹事，能有這情況？”
他氣勢十足，但宿寧卻不怵這個，他皺著眉頭還想再開口，但依舊沒成功。
沈淮在這個時候靠了過來，像哥哥一樣拍了拍宿寧的肩，道：“小寧，公司的事情你不懂，現在不用插手過多，走吧，我帶著你先出去坐一會兒，我們還是先為發布會的事情做準備吧。”
他講話句句溫和，可明顯這個辦公室裏他有話語權，宿寧這個正兒八經的繼承人沒有，於是他次次搶話頭也沒人覺得不對。
這幾輪下來宿寧也明白過來，眼下也不是自己一兩句話能掰得過來的，於是隻問了一句：“發布會什麽時候開始？”
“大概一個小時後，還有幾個媒體沒到，”沈淮看了一眼手表，臉色更加溫和，“小寧還有什麽問題，我們出去再說。”
發布會確實快要到時間了，節目組副導演那邊不想再和宿宏達這個莽夫說話，轉身便和沈明錚說起話來，語氣神情明顯帶著恭敬。
“小沈總，今天還是發布會更重要。我們找的那幾個媒體……還得麻煩您……”
宿寧就聽到這幾句。
沈明錚出現在這場合明顯不是為了打醬油。
偶像星圖的投資商除了光影娛樂之外，最大的投資商其實是沈氏影業，之前以為是沈淮主導，畢竟他站在台前做導師，現在看他這樣折騰，完全不為節目著想，應該不是他。
倒是這位沈明錚，像是代表沈氏影業真正有權威的投資人。
他雖不說話，但先前那副導演開口時卻頻頻看他，足以見得沈明錚在節目裏是有很大話語權的。這樣想的話，沈明錚為什麽在昨晚幫了忙，對自己態度如此冷淡也能理解了，就原主這給人惹事的情況，被討厭也是情有可原。
關門的時候，宿寧還看了宿宏達一眼，對方坐在那裏還在和幾位股份商量他那買票的事情。
宿寧可不認為宿宏達是為了自己叛逆的侄兒的夢想殫精竭慮乃至不惜傾家**產，他們叔侄之間的感情並沒有那麽深厚。
宿寧昨晚仔細消化了原主的記憶，最多就是把公司的一些人對上，許多細節還待確認。
旁人不會宿寧的問話當回事，但沈淮會。
至少，表麵上會。
出去之後，他開口和沈淮說道：“沈淮哥，我有點緊張，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對一下稿子？我也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
沈淮道：“當然可以。”
他看著眼下宿寧垂著眼睛的樣子，顯得有點可憐無助，隻覺這個人又回到之前好拿捏的樣子，剛進來時候的頂嘴或許隻是心情不好吧。
宿寧道：“那我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吧。”
等到兩人走到旁邊的小隔間，剛進去，沈淮還沒開口，便聽到落鎖的聲音，隨後看到宿寧抵在門口，道：“老實說吧，你打的什麽主意？”
沈淮一愣：“什麽？”
他一轉身便看到宿寧盯著自己，透過金絲邊眼睛，他望著自己的眼神有了明顯的壓迫感。
他這時候才發現，宿寧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長到和自己一般高了。
“昨天晚上的熱搜就不提了，剛剛他們說買票的事情，你為什麽不攔著，這在圈裏是大忌，宿宏達他不懂，沈淮，你難道也不懂？”
宿寧當即便點出這一切。
但沈淮此人並沒有那麽容易被唬住，他愣了一會兒，便迅速便反應過來，表麵上依舊保持著那副溫和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小寧這是誤會我，也誤會宿叔了，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歎道：“宿叔做了這麽多年生意，股東們也又這麽多年經驗了，他們不是傻子，小寧，你還小，不懂今年公司的艱難，這些隻是無奈之舉。”
“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宿寧道，“公司的事情，我有什麽不能聽的嗎？”
他依舊冷著一張臉，但沈淮隻當他又是鬧脾氣，嘴上還是哄著的：“小寧想知道的話，我解釋給你聽就行了。”
光影娛樂公司內部的一些事情並不算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但沈淮確實了解的比較透徹，看著他的臉色，三言兩語便與他說清楚了。
宿寧他親爹去年因病去世後，這個掌管了光影娛樂快二十年的老總撒手人寰，給公司帶來的影響並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
宿家說起來是標準的暴發戶，更具體點就是煤老板。宿寧的爹宿宏輝學曆很高，自有一番能力，畢業之後沒有在家業這邊多折騰，轉而投身文娛行業，頗有一番建樹，可惜身體不好，死得太早。
宿家的煤礦行業境況不好，宿宏達幾年前就退了出來，他雖脾氣暴躁了些，但在經營管理方麵是有經驗的，老宿總權衡之下，便在病**把小部分股份和公司的管理權交給了這個親弟弟。
但人比煤複雜多了。
光影娛樂是家老牌公司，最初也並不是由老宿總直接創辦的，而是他一點一點收購並做大的，這公司大小股東有十幾個，宿老爹手裏的股份並沒有占到半數之多，隻有百分之四十左右。宿寧按遺囑有百分之三十，宿宏達手上有剩下的百分之十。
老宿總在的時候，股份上的差距影響不大，其他幾個大股東都服服帖帖的唯他馬首是瞻。
但他死了之後情況就變了。
宿宏達雖有些管理經驗，能暫時籠絡人心保證運轉，卻對娛樂圈半點不通，剛上任沒多久，就賠了幾個項目。
然後下麵那些股東心思就開始活泛起來了，今年已經在股東會議上公開頂嘴，一直拿賠錢這件事做文章，甚至聯合起來試圖奪權篡位，要不是有幾位老人還念舊，仍站在他們這邊，光影娛樂這董事長的位置就要換人坐了。
宿宏達可忍不了這個。
娛樂圈這名利場是熱錢匯集地，他早就覬覦哥哥在外的名聲、地位和財富，而且光影娛樂手下版權非常豐富，自主拍攝和製作了非常多膾炙人口的好劇好電影，每年光靠吃源源不斷的版權收入都非常可觀，一直以來，這都是棵旱澇保收的搖錢樹。
在他眼裏，之前賠的幾次錢都是意外，總有辦法能再做起來的。
而在外行人亂投資以及公司內鬥的境況下，唯一有點希望的是老宿總留下的還沒做完的一個項目——藝人經紀。
原來的光影娛樂是純粹的影視製作和投資公司，不怎麽簽藝人，老宿總倒是深謀遠慮，去世前就建立了部門，已經開始培養新人，而且還談好了幾位明星的挖角，甚至公司的練習生製度，宿宏達接手後隻管給錢就行。
這是他唯一沒賠錢的項目。
甚至因為剛簽的幾個三線明星突然小火了一把，還小賺了一筆，然後這個部門就成了宿宏達當前的救命稻草。
他又簽下幾位練習生和小演員，準備推當下正熱的唱跳偶像劇男女組合小愛豆，認真從頭培養由光影一手推起來的明星。
黎楚就是這個時候簽進來的。
還別說，可能是賠錢賠出點經驗來了，也有可能是運氣來了，因為宿寧這大少爺鬧著要出道的，他投了前三季熱度都一般般的選秀節目偶像星圖第四季，沒想到直接爆了。
節目爆了，宿寧也紅了。
別看原主現在被罵成這樣，剛開播時前幾期還沒暴露的時候他可是穩坐第一名，憑的就是這張臉。
在這圈裏，好看就是資本，當時宿宏達都沒舍得給他個廢物侄子買個正經熱搜，宿寧就能靠一張海選圖帶著“神顏”標簽刷爆社交媒體，宿宏達後來以投資商的身份去問節目組要資源傾斜也顯得理直氣壯。
結果他春風得意還沒多久，本來一切順利的，選秀綜藝已經選出了前20名，馬上就要總決賽了，宿寧出道就是臨門一腳，卻在這時候掉了鏈子。
“……公司連你出道組的後續資源都安排好了，都是針對你量身定製的，”沈淮歎道，“小寧，若是這樣不成，這些東西都要打水漂了。”
“宿叔叔為什麽寧願買票也要堅持送你出道，都是為了公司、為了這個家著想，你千萬別為了他的幾句氣話置氣。”
“聽他的話，好嗎？外麵很多人罵你，其實都是渾水摸魚嫉妒你，別放在心上。”
宿寧：……
這話聽著可不像什麽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