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謝謝觀眾老爺們,咱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趙晨星將鋼琴椅推回原位,道,“我和弟弟兩人一窮二白來到廣場,想吃頓飽飯都難,確實挺缺錢。不過咱也不是白吃軟飯的那類人,咱們做商品交換。”

“小哥!你是五年前在這裏彈琴畫畫的那個男孩嗎?”人群中傳出一個清亮的女聲,音調細高,很有穿透力。

從熙熙攘攘觀者如市的包圍圈中擠出來一個金發女孩,年紀不大,頂多20歲。

小姑娘喘著氣,一見到趙晨星真容,就像見到舞台上的自己喜歡的明星,先是壓抑著嗓音,小聲尖叫了一下,而後強裝鎮定,顫著嗓音道:“小哥哥,一定是你!肯定沒錯!”

趙晨星想過會有人認出他,隻是沒想到這個女孩正巧他也認識。

“莉娜,都長這麽大啦,還記得哥哥呀。”

莉娜見趙晨星竟然還記得她,還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唰地一下,眼眶便紅了,緊接著帶著掩飾不住的哭腔道:“是我,哥哥,是我……怎麽會忘記你呢?我忘記誰都不會忘記你的呀,嗚嗚嗚……”

她一邊抽噎,一邊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白色畫框,紙片被亞克力板封存得很好,沒收到任何損壞,足以看出它主人對其重視程度。

“你給我畫的畫!我一直保存著!”莉娜手指不斷摩挲著懷裏的透明畫框,激動得竟有些拿不穩,“隔幾天,我就來廣場看看,但是你一直沒有出現,我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眾人雖不明白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但看得出正在哭的女孩子一定很感激那個彈鋼琴的男孩,也一定很期待再次遇見他,所以才會在重逢之時如此失態。

趙晨星走上前,幫女孩穩住了畫框,他低頭看向那幅畫,回憶起了第一次遇見這個女孩的時候。

*

那是五年前,那時候的他剛出國,需要一大筆錢,更需要讓自己忙碌起來,沒有時間和閑心去想別的事。他開始想方設法地兼職,完成一天繁重的學業後,需要連著跑兩個班,下了班回到宿舍都已經是淩晨了。

那段經曆是黑暗壓抑的,逼得他喘不過氣,正好也不用考慮別的事和人。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過久,終於給了他報應,他生病了,一場大病。

大病結束後,仿佛想通了什麽一般,他開始不那麽壓迫自己,他想到一個辦法去散心——廣場彈鋼琴。

剛開始隻是彈鋼琴,在給幾個小粉絲畫了速寫之後,他們紛紛要求他在廣場開個店,說他畫的畫很有靈氣。

這之後,他來廣場都是先彈幾首譜,而後開始給廣場閑來無事的人們畫畫,什麽都畫,看客人需求。

客人沒有要求,基本就是畫客人的頭像,有的客人會自己帶故事,講著講著,趙晨星也畫好了,都是客人心底想要的那個。

遇見莉娜的那天,是晚上,他離開廣場後發現有隻畫筆落在廣場,他便回去取,那時已經將近半夜,廣場上看不見人,甚至都見不到飛鳥的蹤影。

然而就在這種不該有人的地方,他看見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坐在鋼琴旁邊哭。

趙晨星,看著不像是會多管閑事的那種人,但他見不得小女孩哭。

他沒有妄自靠近,而是距離女孩大概五米遠,溫聲問了句:“小妹妹,你怎麽啦。”

不知道是不是他問的方式不對,小女孩本來埋著頭小聲抽泣,聽到他問這話後,哭得更凶了。

嗓音尖銳,怨氣十足,聽得讓人喘不過氣,配上那時還是飄著零星雪點的冬季寒風,什麽靈異片現場,也不過如此了。

趙晨星當時還苦中作樂心想,幸虧遇見這事的不是江黎月,不然那個膽子小得能跟她比誰哭得更恐怖。

小女孩沒有回複,但他也沒就這樣走人,女孩哭了一會,釋放完情緒,便漸漸止了聲。

她頂著又大又腫的眼睛,裏麵全是哭得用力的血絲以及化不盡的絕望,她啞著聲道:“你還沒走啊。”

“你一小女孩大半夜的在這哭,放你一個人,我心裏過不去。”

“哥哥,你是個好人……”

萬萬沒想到,被一個小女孩發了好人卡的趙晨星啞然,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麽接便沒說話。

小女孩顯然也是沒想趙晨星說話,就是找個人傾訴一把,而後便開始了她的個人專場秀。

“四年前。爸爸媽媽生了弟弟。其實他們在生了我之後,一直很想要個男孩子,他們也一直跟我灌輸,如果有了弟弟,要對弟弟好,讓著弟弟。”

“我那個時候不懂,隻知道弟弟應該是個很可愛的生物,不然爸爸媽媽怎麽會這麽喜歡他呢。我也很期待,有個弟弟應該是個很幸福的事情。”

“直到弟弟出生了。”

小女孩不知想起了什麽,哭腔再次湧了上來,趙晨星默默遞上了一張紙,順便坐在了離小女孩兩步遠的台階上。

“謝謝。”小女孩緊緊拽著紙巾,卻沒有擦,任憑冰涼的眼淚劃過臉龐。

“弟弟出生後,一切都變了,我仿佛成了爸爸媽媽眼中的透明人。”

“不對,不能說是透明人,是做什麽都是錯的那個人,沒有一件事是能做到他們心裏去的,弟弟就成了都是對的那個。”

“要讓著弟弟,我懂,我讓了,我對弟弟真的很好,同學給我分的吃的,我都會留一份給弟弟,弟弟玩的時候我會在旁邊保護他不受傷。可是這樣好難道還不夠嗎?”

“媽媽帶弟弟和我去做公交車,後麵有兩個連在一起的座位,我想讓他們坐吧,我就一個人坐前麵。但弟弟不願意,他就要我那個位子。好,我讓了,我去了後麵,但是弟弟坐了沒一會,又來我這,要我讓座位,我不想讓。被媽媽說了,說我自私,讓讓弟弟怎麽了。”

趙晨星從她開始提“媽媽帶弟弟和我”這句開始,便分析出,這個女孩其實自己潛意識裏都是把自己放在弟弟後麵的,她……很自卑。

“弟弟好像別的不喜歡不感興趣,就喜歡我的東西,我有的他都要有,我不給,他就哭,爸爸媽媽就會認為我欺負他。可是……那東西是你們送給我的啊,你們忘了嗎?”

“我為什麽要給他呢?總是弟弟還小,我應該讓著弟弟,我不讓,我不給就是我的錯,我要是給了呢?有這次,就會有下次,我要一直給下去嗎?那你們當初生我幹嘛呢?生我就是為了一直讓他的嗎?是不是以後還希望我養他呢?”

莉娜哭著把一直壓抑在心裏的這些話對著陌生的男子說了一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是對是錯,她怯怯懦懦地開口,問旁邊一直在聽她說話的男孩:“大哥哥,你覺得我自私嗎?”

女孩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沒敢看旁邊的男孩,她怕見到男孩‘鄙夷’的眼神,怕見到跟父母一般‘厭惡’‘你錯了’‘你太令我失望了’這種眼神,她直直地盯著廣場上的石板。

石板的縫隙上,一群螞蟻正搬動著一塊食物殘渣,很費勁,像是人手不足一般,根本奈何不了這個龐然大物。

莉娜眼睛都不眨地死死盯著那一幕,心中不自覺地暗暗給那群螞蟻們加油鼓勁,但那群螞蟻並沒有如她所願,殘渣紋絲不動。

“自私?”趙晨星想了想,說出了兩個字,而後在女孩輕輕眨了下眼睛的時候,繼續道,“我覺得你應該更自私一些。”

一陣風吹過,小女孩感覺這不像是冬日的風,倒更像是春日卷著花香的和煦暖風,猛地吹到了她的心裏,四肢像浸潤在溫泉裏一般,橫生暖意。

“誒誒,怎麽又哭啦。”趙晨星又翻了翻口袋,懊惱地說道,“你看,你都把我紙哭完了。”

小姑娘被他一說,才發現自己又開始流淚了,難怪視野中的那群小螞蟻都看不清了,她用手裏攥著的紙胡亂擦了擦,悶聲道:“我哪有……”

擦完模糊的雙眼,她竟發現,那群螞蟻竟已經搬動了那塊食物,昂首挺胸,氣勢壯闊地趕回家享用美食了。

它們……

也是風帶給它們力量的嗎?

小姑娘發著呆,忽然肩上被輕輕戳了一下,她回過神,轉過頭來。

是一張白紙,被細白卻微微發紅的手指捏著,遞紙的少年戴著圍巾和帽子,細碎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太清他的容貌。

少年應該是剛畫完畫,手指凍得發紅,還有一隻馬克筆在他身邊放著。

莉娜:“給我的?”

“嗯,給你的,看看吧。”

紙上畫的是她,但又不是她,畫上她穿著精致奢華的蕾絲公主裙,柔順發亮的頭發,坐在台階上看著地上的小生命們自食其力,她笑得是那麽得恣意。

但現實中的她,穿著露著棉絮的襖子,顯得有些擠,是兩年前的衣服,她亂蓬蓬的頭發也已經一周沒有洗過了,臉上帶著‘命運如此不公’的絕望。

莉娜看著畫中的自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莉娜。”

“好的,莉娜,記住,這是給你莉娜的禮物,別人誰也搶不走。”趙晨星在紙上又寫上了莉娜的名字,蓋上筆帽,攏了攏衣襟,留下一句“早點回家吧,莉娜。”便走了。

他離開的背影,他說過的話,他給她的畫,這些莉娜記了一輩子。

*

“小哥哥,你今天還擺攤畫畫嗎?!”莉娜之後經常來廣場,希望能再次遇見那個小哥哥。有老人見她常在鋼琴那片晃悠,似是在等人,便告訴她她想找的那個小哥哥不定期會來廣場彈琴畫畫擺攤。

還提醒他,小哥哥人氣很旺的,畫畫都是要提前預約的,好多人求。

趙晨星摸了摸女孩柔順的頭發,溫柔地說道:“今天小畫攤又開張咯,我們莉娜是第一個好嗎?”

第一次感受到“摸頭殺”的莉娜,臉噌地紅了,而後小聲應了。

廣場上立刻排起了長龍。

小孩子們仗著自己年紀小,紛紛插隊到莉娜後麵,想要快些拿到“鋼琴王子”的畫。

沒錯,就那麽一會兒,趙晨星在廣場裏的稱號便傳開了。

“小哥!價格怎麽收的啊?”“貴不貴啊?”人群中有人問道。

*

與此同時,京城三環著名的酒吧街上,兩個正準備去兼職的女孩正激烈地討論著剛才的劇情。

“簡直了,感覺我們免費聽了場音樂會!草,好值!”

“笑死,誰能想我躲過了江黎月這麽多劇和電影,最後栽在綜藝上了。還有他那個助理,咋不出道?!”

其中一個拿著平板在看直播,另外一個跟她一塊,兩人說著走進街角的“低吟”酒吧。

她倆都是大三學生,在這家新酒吧做兼職,其實也不能算新酒吧,來來去去易主了很多次,這次也是才換了新老板。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搞大動作,把她們工作人員都召集起來開會,包括她們這種兼職的。

不然下午兩三點,本應該是酒吧一條街最清淨的時候。

兩個女孩還是學生,故而倒得很早,其他服務生都沒到,兩人就在吧台地方支起平板繼續看直播,邊看還邊討論著。

兩人正沉浸在劇情中,在放的是趙晨星和小妹妹莉娜,突然她們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這是趙晨星?”

兩人嚇一跳,趕緊回過頭,屋內的燈光在她倆進來的時候便打開了,站在她倆後麵的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胡子沒怎麽刮,頭發倒是搞得很精致,默了發蠟和定型,穿得倒是人模人樣,西裝革履的。

男子像是沒看出她倆被嚇到了,繼續重複了一遍,問道:“這上麵放的是趙晨星吧?你們在看什麽?”

膽子大點的女孩仗著一會就有人來了,便開口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您是……”

“哦,我是這家酒吧新老板,你倆……”那男子視線上下打量了圈兩個女孩,帶了點鄙夷說道:“看樣子是兼職的。所以你們還沒回答我問題。”

聽到是新老板後,兩人悄悄鬆了口氣,但沒有完全放下戒備心,反問道:“老板好,我們在看一部新綜藝,老板您認識上麵的這位藝人?”

男子笑了起來,看著倒是沒那麽陰暗了,他盯著暫停的屏幕上的趙晨星說道:“認識啊,趙晨星嘛。”

說完男子便轉身去了旁邊老板辦公室。男子關上門後,便撥了個電話。

“喂?你知道

嗎?趙晨星已經回國了,還上了綜藝節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