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29
聞聲, 沈鶴霄在門口停住腳步,輕抿了下唇。
片刻後,他才繼續往自己臥室走。
季檬躺在被子裏, 還是覺得頭暈腦脹,渾身上下都沒有一點力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門口的腳步聲, 她心中隱隱又有些期待。
因為她生病發燒, 臥室沒開空調, 沈鶴霄似乎不僅去拿電腦, 還換了一身麵料更加輕薄的睡衣。
灰色絲綢質感的,穿在他身上, 顯得氣質格外出眾。
季檬努力抬著腦袋看他。
很快, 就對上沈鶴霄的視線。
他薄唇微張, 語氣中聽不出什麽情緒:“不困嗎?”
季檬聲音也剛才更啞, 點點頭,又搖搖頭:“好像是有點困...但現在好難受, 睡不著...”
沈鶴霄垂眸看她一會兒,把電腦放在旁邊的小茶幾上。
空氣安靜了許久, 他遲疑著說:“要我, 陪你說話嗎?”
“嗯。”季檬沉出一口氣, 虛弱地說:“我沒力氣講話...你別講物理。”
“......”
沈鶴霄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儀態很好。
從季檬這個視角, 正好是從下巴往上看。但偏偏他的長相連這種死亡角度也能抗住,而且...這種視角, 跟平時看見的他都不一樣。
季檬又拉了拉被角, 咬咬唇。
大概是腦袋燒糊塗了,在一瞬間有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
沈鶴霄長成這樣, 平時表情又單一的像個雕塑,就適合生病的時候給他當人形抱枕兼暖寶寶,跟她一起躺在被子裏。
他挺瘦的,但每周都有鍛煉的習慣,身上還有肌肉。據網上說,男人的體溫會比女人高那麽一點...那抱著應該很舒服吧...
當然,季檬這想法隻是轉瞬即逝。
下一刻,就聽見沈鶴霄清啞的嗓音。
“我確實,不是很擅長聊天。”說這句話時,他沒有看她,低著頭,視線似乎落在被角:“不過,我很小的時候聽過一些故事,現在還記得點。”
季檬病著,但還是忍不住不說話,她半眯著眼,疲憊地問:“不會是‘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的故事吧?”
沈鶴霄搖頭:“是...格林童話。”
季檬有點想笑,但實在沒什麽力氣,最後露出的是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
沈鶴霄掃了眼,低聲:“那算了。”
季檬馬上說:“我想聽的,你講吧。”
沈鶴霄又看向她,似乎是在從表情判斷她是否真的想聽。
幾秒後,他沉沉開口。
從“萵苣姑娘”開始講,講到“灰姑娘”“不來梅城的樂師”,他聲音又低又沉,跟他講課一樣,沒什麽語調,也沒任何感情。
季檬聽得有點困了,打了個哈欠:“你確定這是小時候聽過的嗎?”
沈鶴霄“嗯”了聲,站起身,拿起體溫槍,俯身又給她測了次體溫。
他看著電子顯示屏上的數字,語氣似乎也比剛才輕鬆一些。
“38.2度,在退燒了。”
季檬皺皺眉:“但是我嗓子開始疼了,早上起床的時候隻有一點點,還以為是空調吹就太幹了。”
說著,她緩緩閉上眼:“好困...我先睡了...”
最後,又閉著眼補充一句:“你記憶力真好,這些兒童故事我都快不記得了。對了,可以幫我發微博跟粉絲請個假嗎,手機密碼是866866...”
這次,季檬幾乎是秒睡。
沈鶴霄把體溫槍放好的功夫,再次低頭,就聽到她沉重但很平緩的呼吸聲。
看了許久,他抬起胳膊,指尖很輕地碰到她的額頭,用手背碰了一下,又幫她捋好被汗水浸濕粘在臉頰上的頭發。
“我會照顧好你的。”
**
這一覺,季檬睡得很沉,而且很不舒服。
因為發燒,身體疲累不堪,但生物鍾使然,她的神經細胞又好像很亢奮。
於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小學三年級的一天,她父母突然跟她說,可能單位裁員,他們以後要去國外工作。
季檬的父母都是師範院校讀英語專業的,但畢業後沒有選擇當老師,而是去了企業做翻譯工作。
聽到他們要出國工作這個消息之後,季檬先開始很開心,以為自己也能跟著出國。
每天吃炸雞漢堡,換個新的環境上學、擁有一群新的朋友。
但一盆冷水馬上澆在頭上。
父母告訴她,他們要去的是非洲。上班時認識過一個在非洲的NGO國際組織做動物保護的朋友,他們要去位於肯尼亞的野生動物基金會。
當然,那時季檬年紀還很小,聽不懂什麽NGO,什麽基金會。
父母言簡意賅,用小朋友能聽懂的語言告訴她,他們要去非洲保護大象,因為那邊太危險了,所以不能帶她去,把她托付給三位姑媽照顧。
季檬小學班上的同學也有父母在外地或者國外工作的,她當時也沒當回事。反正,從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經常出差。
去國外工作,大概也跟以前一樣,幾個月回來一次。
但隻是他們剛出國那年,有回來看她兩次。
再後來,就是兩年一次、三年一次,更低的頻率。
因為時差,他們也很少打電話給她,他們的長相在她腦海中都日漸模糊。
大概在上高一的時候,季檬偶然聽到大姑跟姑父在臥室聊天,才得知,其實她爸媽已經離婚。
第二次回國的時候,其實是回來辦離婚手續。
幾年過去,她媽媽已經跟新認識的一個美籍華人去了美國,組建了新的家庭。
第二天晚自習時,季檬逃了課,她沒有手機,去找了家商店,用座機給媽媽打了幾十通電話。
好不容易接通,聽到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媽媽好像剛睡醒,這個時間,美國才剛剛天亮。
季檬控住不住地掉眼淚,問她,他們是不是真的離婚了。
電話那邊安靜了很久,又聽見一個慵懶又沙啞的男聲,說的是英語,但以她高中生的水平也足能夠聽懂。
“Honey, who's on the phone?”
聽到一陣腳步聲,大概是媽媽換了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
她聲音也有些發抖,但總體來說還算平靜:“檬檬,之前你太小了,我們想等你考上大學,成年後再告訴你的。”
“出國之後,我和你爸爸的生活都發生了一些變化,說來話長,但到現在,也沒必要說了。”
“我們都作出了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季檬哽咽著問,那她呢。
媽媽的聲音也越發顫抖:“你姑姑她們照顧你,我很放心,你小姨也在國內。而且,我們也不想影響你高考...你現在也長大了,以後也會有自己的生活,我們沒有不要你,隻是...”
季檬聽不下去,直接掛斷了電話。
那時,沈鶴霄早已經離開了蘇城,朋友都在上晚自習,她也不知道還能找誰說這些事。
天已經黑了,路上飄著小雨,她晃晃悠悠走在路上,隱約感覺,心裏空了一大塊。
這麽多年沒見,季檬以為,她大概不太記得小時候跟父母相處的事。
但那天,她突然想起很多事。
想起很小的時候,媽媽給她講過的童話故事的名字。想起暑假時,他們會帶她去周圍的山裏郊遊。
爸爸會笑著摘很多小黃花做成手串,戴在她和媽媽的手腕上,一大一小。
他們還在山裏遇到了小鬆鼠,隻有一麵之緣,但季檬還是認真地給鬆鼠取了名字,叫“樹樹”,後來在一家三口看電視,看到一隻鬆鼠,媽媽還指著屏幕說,這隻鬆鼠有點像“樹樹”。
......
.........
夢裏最後的畫麵時她又回到小學,三年級那天,她拉住爸爸媽媽的手,聲嘶力竭地哭喊著讓他們不要出國去工作。
這夢會醒來,大概是因為嗓子太疼了。
季檬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手裏緊緊抓著什麽有溫度的實體...
視線向下移,才發現她正握著沈鶴霄的手。
沈鶴霄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另一隻“自由”的手劃著筆記本電腦的觸控板。
臥室沒開燈,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屋裏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手裏的筆記本電腦,大概是開著什麽文檔,白亮刺眼的光直直映在他臉上,映得膚色極為冷白。
季檬手上力道鬆了鬆,默默把手放回被子裏。
察覺到人已經睡醒,沈鶴霄隨手闔上手中的電腦,放在一邊。
頓時,房間裏一點光都沒有。
黑暗的環境中,其他感官就好像被無限放大。
他聲音很低沉:“醒了?”
季檬張張口,試圖發出一個音,但發現自己嗓子啞得不像話,而且劇痛,像是被灌了鉛一樣。
難受之餘,腦中很自然地冒出一個著名梗。
於是,她再次開口:“寶娟...我的嗓子...”
空氣安靜了幾秒,她感覺周圍有窸窸窣窣的響動。
隨後,額頭被一陣溫熱覆上,沈鶴霄摸了她的額頭,聲音也很近,就在她頭頂。
“我剛測了體溫,應該是已經退燒了的。”
季檬再次艱難開口:“...我沒有燒傻。”
但她也沒力氣解釋她在玩梗,繼續道:“我嗓子好痛...”
沈鶴霄:“我去開盞台燈?”
季檬:“嗯...”
旁邊亮起一盞暖黃的燈,她伸了伸手,從枕邊拿過手機。
定睛一看,還以為自己眼瞎了。
季檬的公鴨嗓再次工作:“天...都2點了??”
沈鶴霄“嗯”了聲,看著她問:“想吃什麽嗎?”
他頓了下說:“剛才你一直抓著我的手,我沒法出去給你煮東西。”
季檬翻了個身,不太好意思麵對他。
怎麽就這麽淡定的說出來...
她不要麵子的嗎?
半天沒得到回答,沈鶴霄再次開口:“去給你煮點粥?”家裏有電壓力鍋,煮粥也很快。
季檬答非所問,又說了一遍:“嗓子好疼...我是不是應該吃點消炎藥...”
沈鶴霄走近了些,站在床邊低頭看她,片刻後,認真地說:“不能亂吃藥,等吃點東西,帶你去醫院。”
季檬仍然背對著她,啞聲:“好...”
“那個,謝謝。”
*
說是吃點東西,但粥煮好了之後,季檬其實也沒吃兩口。
喉嚨太痛了,每進行一次吞咽動作都像是在被淩遲。
淩晨三點多,沈鶴霄帶她下樓,頂著夜色去看急診。
坐在車上,季檬恍恍惚惚覺得,這假老公對她是不是好得有點過分了。
他們隻是名義上的夫妻,其實沒什麽必要這樣...
幫她測體溫、倒水、陪她在黑黢黢的臥室裏待了一整天、深夜又送她來醫院...
但也許,沈鶴霄對她的照顧隻是出於人道主義的關心。
同住一個屋簷下,如果是他生病了,她應該也會照顧的吧。
可是,剛才睡著的時候,她因為夢到小時候的事,一直攥著沈鶴霄的手。
後來開燈的時候她偷偷看過一眼,好像攥得很緊,他手背上都留下了紅紅的指印。
但沈鶴霄也沒介意,甚至沒提這事...
睡了一整天,雖然退燒,頭依然很暈。
季檬暈乎乎地想著這些事,就已經到了醫院。
沈鶴霄下車,然後替她拉開車門,依舊清冷的表情。
“需要扶你進去嗎。”
“啊...不用,感冒而已。”季檬咬了下唇,反應確實慢半拍,解開安全帶下車。
時間太晚,急診人也不多。
看病的全程,季檬就像個小朋友,跟在男人身邊。
沈鶴霄替她掛號、帶她找到診室、抽血化驗拿報告、最後取藥。
隻有很小的時候,去醫院時才有這種待遇。
長大之後再生病,不管多難受,也隻能自己操心著跑這些流程。
出醫院大門時,外邊天都有些蒙蒙亮。
季檬側過頭,看見沈鶴霄眼下有淡淡的烏青,手裏拿著剛取的幾盒藥,目視前方走路。
中途,他突然停住,垂眸看她一眼,幫她把外套的拉鏈拉到最上麵。
季檬不由皺了皺眉。
再這樣下去,她都有點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尤其想到今天做了一整天的夢。
她雖然一直有很多親戚關心,但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過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了...
上車之後,係上安全帶,季檬靠在座椅上。
聽到旁邊男人也上車,語氣平靜地交代:“一會兒到家先吃藥,這個一天兩次,這個衝劑一天三次。這幾天學校沒什麽事,我都在家。”
“好。”她張了張口,小聲:“對了,沈老師...”
沈鶴霄偏頭:“嗯?”
季檬心跳有點快,不知道是否是感冒的原因。
狹小的車內空間,隻有他們兩個人,十分安靜,空氣中還有隱約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
季檬沒看他,垂著腦袋,視線落在自己膝蓋上。
她手不自覺抓了抓褲子上的布料,聲音又輕又啞。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