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盛禺山坐下, 光很是巧合的隻照到了他下顎,雙眸則隱在了黑暗中讓人看不清分明。
“……”
靜謐的氣氛逐漸加深凝重,盛建宗心如百爪撓似的不得安寧, 忐忑許久終於還是壯著膽子搶先開口。
“父親,二姐之事。”
“……”
“為父有事交代你去辦。”
終於, 盛禺山開口,看不清神色, 隻能通過語調判斷祖父眼下並未發怒。
“今日你們可聽聞羅平縣科舉舞弊之事?”
盛葉舟搖頭, 神色閃過絲詫異很快又隱去, 盛建宗則是點點頭,一副不明所以地追問道:“下午茶館裏就傳遍了此事,聽說邵有林父子都被下了大牢。”
盛建宗還順道將聽來的小道消息全都講了一遍,其中還特別提到邵凡手中舞弊的冊子與答卷有大半合上的傳言。
“那你們可知為何羅平縣舞弊之事才發生就已傳遍了整個安義府郡城?”
“這就不知了。”
古代沒有前世網絡信息的傳播速度, 想要送信到隔壁縣城都得走上好幾個時辰, 哪能才發生就傳得到處都知。
要麽是有人故意到處傳消息,要麽就是早已傳開,在舞弊之事剛發生時其他縣城就已有了流言。
盛葉舟更傾向於前一種可能,並且此事還與老安王有關……
世上哪有如此多巧合之事, 前腳邵有林被抓後腳盛禺山跟趙衍就被請進了王府。
“其實在第一場縣試之前我便已知曉此事會發生,邵凡舞弊之事被揭發的同時就有上百人將消息傳往各個郡城,舟兒還未出貢院,邵有林父子就注定會被下大牢。”盛禺山淡淡道。
果然如此……
“此事難道是老安王所做,祖父也參與了?”盛葉舟沒有半點轉彎抹角, 問得直接。
一聲輕笑從書案後傳來, 盛禺山雙手從椅子扶手移到書案, 身體前傾下雙眸一下子露在了光中。
眸中帶笑,還夾雜著幾分欣慰之色。
“舟兒你猜猜, 祖父與老安王是如何合謀此事的?”
盛葉舟搖頭,光憑盛禺山與老安王,絕對不可能拿到縣試考卷,這後頭還有禮部或者其他人的身影。
他不敢亂猜,幹脆隻說不知。
“猴精兒。”盛禺山輕笑著點了點盛葉舟咕嚕嚕亂轉的眼珠子,他早看出孫兒看透卻不說的心思,接著便笑道:“就是你猜得那樣。”
盛建宗也不是傻子,聽父親與兒子打啞謎,也立即猜到此事並不是傳言中的那般簡單。
“難道這件事是宮中那位所為?”不好直接點名皇帝名諱,盛建宗便用了宮中那位代替。
普天之下敢明目張膽泄露科考題目的除了天子,誰還敢如此膽大妄為……
盛禺山麵上終是雲霧散去,神色愉悅起來,望著盛建宗的眸光也不再是無語凝噎。
“皇……那位究竟要為何如此?”
盛建宗的這句疑問正是盛葉舟心中所惑,皇帝親自泄露科舉考題,這不就是是一腳踹翻了自己的飯碗嗎 ……
畢竟科舉最後也是為朝廷選拔朝臣,是他的臣。
選拔出一批偷奸耍滑之輩,這不是自己親手將蛀蟲送進朝中,腐蝕朝廷根基。
“殺雞儆猴罷了。”盛禺山笑道,說罷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都坐下來慢慢聽吧。”
朝廷政事波雲詭譎,豈是三言兩語可解釋清楚的事。
皇帝鄭景城十五歲登基,幾十年來勵精圖治,才會有如今寧成國的強大與富庶。
但再強大的朝廷都難免會有蛀蟲,更何況還曆經風調雨順多年,新入朝的官員們早忘記了鄭景城早些年的雷厲手段。
禮部管轄的科舉在漫長數月中就屬被侵蝕最厲害的一處。
禮部官員早幾個月便被查出售賣一些相似考題給外界,他們不會泄露絕對題目,隻是選取相鄰或同篇的內容。
如此一來,既夠不上泄露科舉題目此等大罪,也提醒了買題之人範圍。
但因縣試在即,禮部官員被抓之事並未傳出,鄭景城反而與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共同上演了一出殺雞儆猴的戲碼。
老安王與禮部尚書乃至交好友,私下一知曉此事後連忙進宮麵聖,主動攬下了選“雞”之事。
於是這雞自然而然就選上了邵有林。
也怪邵有林父子是真心術不正,兵部尚書為求自保,故意透露他與禮部尚書交情匪淺,早已知曉此次縣試題目之事。
邵有林不疑有他,用五千兩白銀買了本作弊的小冊子給長子。
邵凡不喜科舉仕途,反而更喜商賈之事,一拿到小冊子就立即忘卻父親叮囑,轉手就賣給了其酒肉朋友。
有一就有二,貢院被抓作弊在劫難逃,隻是邵有林沒想到被抓的人不是自己兒子,但當眾捅了個更大的簍子。
這個簍子比科舉作弊要嚴重萬倍,直接將父子倆乃至整個邵氏都一鍋端了。
父子倆一起下了大牢,主審之人是禮部尚書,有老安王囑托,接下來還會挖出更多罪行可疊加。
隻要羅平縣舞弊之事一爆出,整個寧成國各縣都將惶恐難安,趁此機會,肅清一些歪風邪氣也有了名頭。
所以才說是殺雞儆猴……
“要不你們以為學政怎會如此巧合正好監察到羅平縣。”盛禺山道。
“既然此事已成,那父親要讓兒子辦的是何事?”盛建宗不解。
“去給周原生添把柴,等火燒到東南郡,便將他一鍋子端了。”盛禺山掀開眼皮,注視著次子已有些頓悟的神色,笑著點點頭又道:“但別太過分,燒他一人足以,勿要連累到你二姐與家梁。”
朝廷命官犯事,動輒就會連累親族,想要把握好這個尺度,盛建宗還真有些拿不定注意。
一時間猶猶豫豫的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
“周原生沒有科舉舞弊,但堂堂一府同知,竟任由青樓女子霍亂府中後院,如此失德之舉,何以能繼續為為官。” 盛葉舟突然開口。
盛禺山淺笑,盛建宗恍然。
盛葉舟輕輕挪了挪茶盞,食指輕輕抹去書案上殘留的一圈水印又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借由查科舉舞弊之事順勢引出失德,事情一爆發,作為苦主的二姑母也可順勢提出合離,如此來一來誰也說不出個不是來。
本可在舞弊一事上栽贓嫁禍,但會累及親眷,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足以量刑,但官位同樣岌岌可危之責。
鄭景城隻得一子一女,都出自皇後膝下,後宮三千佳麗怕是連個零頭都沒有。
由他親自帶頭,當然對眾朝臣的後院也極為重視,若是被發現有始亂終棄或寵妾滅妻的臣子,輕則降職,重則也會被下刑部天牢受罰。
這種責罰不再律法之內,卻全憑皇上定奪生死。
盛建宗眼前一亮,思路出現後心中迅速有了主意。
“還是我舟兒聰明。”
早褪去孩童肉嘟嘟的臉頰又遭受到了來自老父親的親切揉捏,盛葉舟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唇角被拉扯得翹起,等盛建宗覺得滿意之後才終於得以逃脫魔掌。
“近日朝中腥風血雨,吏部也會越發忙碌,我已讓吳氏先行回府,建宗你也帶著符氏回府去吧。”
“兒子還想等舟兒考完。”盛建宗不願。
“此次前往東南郡,你也帶著符氏同去,孩子就留在府中由你祖母看著。”
盛禺山就當沒聽見,這幾日瞧著符氏一驚一乍如驚弓之鳥,怕舟兒受她影響,還不如將人帶走,眼前反倒是清靜些。
盛建宗還要再說,盛禺山已有些不耐地擺了擺手。
“等院試一完,黃花菜都涼了,屆時你再去東南郡作甚!”
“爹,早去早回,說不定到時你還能趕上兒子院試放榜。”盛葉舟忙也幫著勸,這才將盛建宗勸動,不情不願地點頭應下。
“按舟兒所說,後日縣試第二場你怕是應坐堂號,由縣令親自監考。”
話題繞來繞去最後總會繞回到盛葉舟科舉之事上,不管朝廷如何腥風血雨,對盛禺山來說還是孫兒的前程更加重要。
隻要盛葉舟未受於子煜影響,他相信憑其學問定能進前幾名。
“孫兒就將縣令大人當成傅先生,當初在啟明書院之時先生也總如此看我們寫字。”
盛葉舟還有些懷念在書院中的日子,韋林山風光比榆木坡好的可不是一星半點,還有木叔每日的飯菜也叫人想念得緊。
提到傅先生,盛葉舟突然又想到他們匆忙離開後幾位先生的去處,還有今年守孝期滿的傅先生。
“說不定日後你還有機會碰上幾位先生。”盛禺山笑道。
“難道幾位先生去了府學?”
“正是。”
啟蒙班在傅先生離開後就匆匆解散,魏先生與俞先生都留在啟明書院教授其他學生。
但書院中無人習劍,俞先生頗覺無趣,在半年後也請辭離開書院出遠門遊曆去了。
後來盛禺山再派人探尋,魏先生與俞先生都已入府學做了個小小教諭。
“我聽廖山長提過,傅先生守孝期滿也會直接入府學任教授一職,若你能取得院試前十,自可入府學再遇傅先生。”
聽到此處,盛葉舟心中不禁歡喜,對院試前十的渴望也由衷變得強烈起來。
想要重遇,自然要先有進府學的資格……
“祖父還有一事要與你說。”
既然提到了先生之事,盛禺山也將今日老安王看似隨意實則是打探的意思說給盛葉舟聽。
“……”
“你是說讓孫兒用自己的名義買處宅子,就讓老師安置在安義府,日後由我給老師養老?”
老安王知道留不住趙衍,便將注意打到了幾個師侄身上。
盛葉舟自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孝敬老師當然是他的責任。
前提是……老師願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