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柳氏取出帕子將盛葉舟濕發擦幹, 收拾妥當之後三人才朝中堂而去。
盛府眾人不用聚在一起用飯,全憑自己定奪即可。
但要想在各自房中開小廚房,需得從私庫中出錢, 如有錢的符氏便是和兩個孩子在明心院中用飯。
回到盛府後,盛葉舟一直都隨著祖父祖母在中堂用飯, 還沒有回二房過。
三人來到中堂之時,廳裏已經等了好些人, 兩位庶堂兄一人坐在圓桌前一人坐在椅子上, 誰都不搭理誰。
他們各自的妹妹坐在兄長身側, 兩撥人之間像是有條無形的分割線般涇渭分明。
自受傷加之備考,盛葉舟很久沒關注過後院瑣事。
隻偶爾睡前聽冰蘭嘮叨兩句,迷迷糊糊睡去前聽個大概。
三姑母盛雅琴被送到尼姑庵修行自此再無消息,榮姨娘杖責十五板後被送往馨雅小築, 每月二兩白銀月錢, 其他花銷府中一概不管。
吳氏用以牙還牙的法子幹脆讓榮姨娘也過上了麗姨娘前幾年那般的淒苦日子。
至於盛葉林與盛竺蘭兄妹,倒是未受牽連,依舊住在原來的院子中,由丫鬟婆子們照料。
方才晃眼那麽一瞧, 盛葉舟覺得兩人日子過得都應不錯。
盛葉林依舊白白胖胖,少了名貴飾品傍身,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精氣神兒,駝著個背半癱在椅子上發呆。
他身側的盛竺蘭還是頭回看見正臉,但看到的一瞬間就讓盛葉舟有些恍惚。
這位庶堂姐不是才十歲?身段竟像是少女般有了玲瓏曲線, 而且臉上脂粉氣濃厚, 若不是臉仍能瞧出幾分稚氣, 都讓人以為是哪家的含春少女。
反觀盛葉華兄妹,裝扮與氣度都跟之前天差地別。
“五弟。”最先看到盛葉舟的是盛竺珠。
她著一襲鵝黃色羅群, 簡單發髻之上簪著幾支形似梅花的精巧步搖,一笑起來雙頰粉撲撲的霎是可愛。
驚喜地叫出聲後才後知後覺沒先向祖父祖母請安,慌得眼珠子亂轉,連忙上前行禮。
盛葉華落後兩步也上前行禮,末了抬頭衝盛葉舟歉意地笑笑:“為兄沒想到啟蒙班的書堂竟設在山頂,我們兄弟倆想在書院中碰麵甚是艱難。”
“回府便能瞧見,四哥還是學業要緊。”盛葉舟笑回。
“五弟在書院可還習慣?”盛葉華小聲問道,兩人落後幾步,等盛禺山落座後才挨著坐了下來。
提起書院,盛葉舟有些哭笑不得,早上聽傅先生的課時心中盡是彭拜之情,可等到下午俞先生之時,又覺得純粹自討苦吃,何必來受如此苦楚。
兩種情緒輪番交織,變得亂七八糟。
“四哥,劍術課你是如何習慣下來的?”盛葉舟有些好奇。
盛葉華兄妹這時才走過來給祖父母請安,說完就半句不敢多言,雙雙立在一側小心翼翼候著。
都是自家人,盛禺山便沒分男女兩桌,招呼著孫兒孫女們坐在一桌,吩咐上菜。
“甚劍術課?”盛葉華滿臉疑惑,進入學堂兩年,他好似從未聽過此課的存在,想想便幹脆將平日課都說了一遍:“我們午時一刻下學,下午便由自己選擇留堂自習亦或是回府。”
盛葉舟:“……”
十一點半下學……難怪膳堂根本沒飯菜給啟蒙班學童吃,等他們收拾好筆墨,黃花菜都涼了!
“舟兒緣何目不轉睛地盯著你四哥瞧,可是不習慣書院?”盛禺山將眸光從盛竺蘭處收回,正巧瞧見盛葉舟張大了嘴一副驚嚇不小的模樣。
他的疏忽下,這兩日都沒顧得上問問孫兒入學情況如何,每日爬山下山身子骨可還受得了。
盛葉舟吞了吞口水,將啟蒙班的課程安排這麽一說,盛葉華驚得“啊?”了聲。
“傅先生……高才。”良久,盛禺山捋須輕歎。
他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接話,這一天安排得如此滿滿當當,就是比國子監要下場會試的監生都不遑多讓。
盛葉華麵上咂舌,實則心中隱隱有些羨慕。
啟明書院魚龍混雜,想要上進之人很多,但也有不少打發日子的紈絝。
先生們重了輕了都不行,幹脆想出學半日的法子,想上進的下午留堂之時向夫子請教學問,其他的大可另尋地方快活瀟灑。
如此放任自流,雖能避免不少麻煩,但也讓盛葉華覺得書堂太過鬆散,不少意誌薄弱的學子都被帶壞了性子。
周遭烏煙瘴氣的書湯使得他們很難靜下心來讀書,更別說何君子六藝與劍術等初級班根本接觸不到的學識。
“傅先生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盛禺山端起茶盞正勸道,堂外突然風風火火走進來幾人。
吳氏……提著盛葉雲衣領,笑盈盈地上前來給二老請安。
“祖父,祖母。”盛葉雲自覺丟人,請安時臉漲得通紅,縮著肩膀眼神亂飄。
這一瞟,正巧與盛葉舟似笑非笑的眸子撞個正著。
下意識瞪眼的動作一滯,似是想起何事,又匆忙撇開頭,緊咬下唇像是隻鬥敗的公雞般垂頭喪氣。
“來了就坐下用飯。”盛禺山不鹹不淡地開口,根本沒正眼瞧過長孫。
吳氏笑嗬嗬地拽著人往柳氏身旁走,盛葉林立即起身讓出位置,順手還拉了拉心思不屬的親妹妹。
桌上也沒講究個食不言的規矩,吳氏夾起筷子魚肉到盛葉舟碗中溫聲吩咐:“挑幹淨魚刺再吃。”
“多謝大伯母。”盛葉舟乖巧應聲,盛禺山的筷子早已伸入碗中,細心地挑去魚刺,口中還說著:“讀書傷神,多吃些魚肉。”
待盛葉舟夾起魚肉送入口中,他便又夾了塊魚剔刺。
養育盛葉舟幾年,盛禺山就好像重新做了回爹,從喂飯到幫孩子洗澡,就連剔魚刺都駕輕就熟。
這動作本是下意識而為,卻叫幾個兄姐都看傻了眼,盛葉雲嘴裏含著半口菜都忘了咀嚼。
吳氏輕笑,夾了筷子魚到他盤中,溫聲道:“可要母親幫你去魚刺?”
盛葉雲一抖,就像是被誰扼住了喉嚨,望著吳氏的眸光明晃晃全是驚恐,甚至連嘴角有菜湯流下都顧不得擦。
柳氏微一皺眉,隻見吳氏緩緩放下筷子,撚起帕子一角輕輕點了點盛葉雲嘴角。
盛葉舟被逗得差點沒笑出聲,觀盛葉雲千變萬化的神情,想來是前些日子在吳氏手下受過不少磋磨。
再看吳氏,紅光滿麵神采飛揚,渾身都洋溢著股幹勁兒十足。
母子倆倒是有了番新的相處模式。
“……”
一頓飯就在桌上眾人心思各異中吃完。
盛葉雲跟在吳氏身後離開,臨走前聽說要回院中抽查功課還是練武沒太聽清,盛葉華兄妹也與他們一同回了大房院子。
一直無甚存在感的盛葉林兄妹被喊住,柳氏神色不愉地將盛竺蘭帶走。
而盛葉林則是跟隨盛禺山去了書房。
剩下個盛葉舟獨自前往明心院看望母親弟妹,天黑透後折返碧濤院繼續看書。
他還沒忘了傅先生所說的三日之約。
***
第二日,啟明書院。
早晨授課一結束,傅先生就徑直入了對麵人頭攢動的乙班。
徐嘯又是第一個跳出來打破書堂的安靜,他麵朝眾人高聲道:“你們說乙班會有多少人來咱們甲班,要不要打個賭?”
乙班的書堂與甲班遙遙相對,坐在書案前都能看到裏麵人走動。
今早授課之時,乙班傳來的笑鬧聲讓傅先生皺了好幾下眉頭,匆匆結束後連抽查都沒有,一臉怒容地就去了對麵。
當時盛葉舟可是看到書堂中教寫字的魏先生敲了好幾下戒尺,但明顯一點作用都沒有,吵鬧聲依舊。
啪——啪——啪——
不等人回話,對麵忽然傳來非常大的動靜。
這並不是傅先生敲擊書案的脆響聲,反而像是戒尺抽打手板心時的聲響。
幾人全被吸引,霎時齊齊轉頭看去。
遠遠看去隻能瞧見是個火紅袍子的少年雙手高高抬起,正在接受著責罰。
見狀,廖飛羽停下默寫,搶先跳起來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怪模怪樣地舉起一隻手掌。
“我猜五個。”
“七。”徐嘯立即猜到。
其他人沒兩人活躍,隻是望著他們互相據理力爭,卻沒人再開口參與打賭。
盛葉舟不知能有多少人通過考試,隻希望其中有表兄穆誌為。
好半晌,乙班內的動靜終於消停下來,傅先生拿出名冊開始念名字。
“一,二,三,四……沒了?”
伴隨著站起來的人,徐嘯低聲數著,卻發現在四之後再也沒人站起來,傅先生也收了冊子,與魏先生雙雙走出。
那四人抱著書箱跟在後邊,看不清神色,但瞧著都有些垂頭喪氣。
幾人剛一踏出書堂,屋裏霎時又傳來陣陣起哄聲,雖沒方才吵鬧,卻更顯得聒噪,走在前頭的魏先生眸色都能陰沉得出水來。
盛葉舟不是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性子,一看到四人出來就伸長了脖頸想瞧瞧有沒有表兄的身影。
不消片刻,傅先生折身返回,手持戒尺朝虛空輕點兩下,指得赫然是盛葉舟:“不好好溫書,看我作甚?”
隨後,魏先生步入,遠去的喧嘩聲使得他麵上神色一鬆,竟輕輕呼出口氣。
見盛葉舟左手提筆,趴在書案上半起不起的呆愣樣,不由莞爾一笑,麵色更加軟和了下來。
盛葉舟趕忙坐下,老老實實低頭看向書案,再也不敢瞎打探了。
“人沒來你想瞧,這人來你倒是不敢瞧了。”傅先生也被盛葉舟作賊心虛的模樣逗笑,方才的不愉頃刻間消失無蹤。
同為官宦子弟,乙班那群與甲班這幾個孩子簡直天壤之別,連最起碼的尊師重道都做不到,又談何上進。
當初為實施新的教學法子迫不得已答應郭祭酒多教些士族少爺。
不知是否……是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