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頭漸落,晚霞悄悄爬上天空,熱氣也隨風消散不少,躲了大半日的賓客們開始陸續走到後院,這才算正式開始賞荷。

賓客們一出來,孩子們就做鳥獸散狀,各自另尋玩耍之地。

下午盛葉舟拿出三樣吃食,籠絡人心的效果無疑非常顯著。

盛葉翰亦步亦趨跟在盛葉舟身邊,一聲聲五哥叫得人耳朵都起了老繭,穆誌為占據另一側,雖年紀稍長幾歲,兩人卻更像朋友,邊走邊聊著讀書之事。

穆珍與盛竺倩落後兩步,說著些女孩子們的小話,時不時發出清脆笑聲,聽上去很是歡快。

就這一下午,盛竺倩對盛葉舟的排斥減輕不少,五哥叫得倒是順口起來。

一群半大孩子呼呼啦啦前往綿鬆院尋外祖母,卻意外闖入了一場劍拔弩張地機鋒之中。

端坐正房上位的賀氏陰沉著臉,右手不停轉動佛珠,光從手指就能瞧著她此刻極其不耐之意。

而坐在她右下側的一位老婦人甩著帕子喋喋不休,嗓門又尖又細,唾沫橫飛,長長一段話說完連口氣都不帶喘的。

左側交椅上的盛建宗姿態閑適,微微靠在椅背之上,似笑非笑地望著那老婦人。

緊挨盛建宗的符氏右側坐著個年輕婦人,隻虛虛坐在椅子前端,身子朝前傾斜,一臉著急。

“親家母你說,我說得對不對。”老婦人自說自話,好似終於覺得有些口幹,端起茶水咕咚咕咚猛灌兩口。

房中安靜下來。

穆誌為見到那老婦人的第一眼,笑臉轉瞬僵硬,嘴角朝下一壓,隱隱有怒氣升起。

哐當——

賀氏將佛珠往桌上一扔,右腿抬起橫擺在左腿之上,右手杵在腿上翻了個白眼:“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你長孫是穆家孫兒,我家誌為就不是你穆家骨血了?”

老婦人一驚,被賀氏豪放的坐姿驚得往後一仰,幹笑道:“賀夫人您看您說的……”

“你就閉嘴吧。”賀氏不耐煩地抬手打斷,直接提高聲音猛嗬道:“也不瞧瞧你們穆家什麽身份,想搶我外孫的進學名額……有本事就來試試?”

門口的孩子們都看呆了。

“傻站在那作甚,都進來好好聽聽。”賀氏早瞧見幾人,抬抬下巴示意,笑得極為豪爽。

盛葉舟帶頭走進,路過自家老父親時就聽到他低聲嘟囔了句:“這是不打算裝了。”

外祖母一改慈祥可親,眸中凶光畢現,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隨手都會躍起撕咬獵物。

而她眼中獵物顯然就是此刻被嚇得驚恐捂著胸口的老婦人。

“祖母。”穆誌為走上前去,語氣冷淡地問安,穆珍半個身子縮在哥哥身後怯生生地福了福,至於有沒有開口,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老婦人回神,驚魂未定地胡亂點頭,而後緊張地望著賀氏吞了口口水。

當年結親時徐老夫人見親家母溫和有禮,多年下來竟完全忘記了賀氏馳騁沙場多年,乃是個武將出身。

這一身匪氣,像是隨時都能從腰間抽出把大刀來。

“老二家的,我……我們……”

徐老夫人深知再留下去說不得賀氏真會將她砍了,當即慌亂起身,語無倫次地看向二兒媳,也是符氏的大姐。

“我符府何時成了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賀氏氣急反笑,一臉揶揄地望著許氏:“正好誌為兄妹也來了,徐老夫人何不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隻要這孩子答應,我這個做外祖母也無話可說。”

許氏哪還敢真問,根本沒看多看穆誌為兄妹一眼,連告辭的話都不說,幹脆轉身往門口走。

穆家不過區區一個六品官,若賀氏真發怒,就連整個穆府都承受不起。

沒走兩步,盛葉舟就瞧見賀氏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朝前一拋,青色茶盞擦著許氏臉邊飛過。

哢嚓——

上好的瓷盞摔得四分五裂,濺起的茶水不偏不倚全飛到許氏衣裙之上,她尖叫一聲,上前兩步抓著大符氏的手連連後退。

“母親。”大符氏膽怯開口,軟綿綿的無一點力道。

“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給我閉嘴。”賀氏起身,兩步跨前,伸出食指狠狠戳到大符氏眉心:“一想到我竟養出了你這麽個東西就恨,早知如此當年還不如下個蛋來得省心。”

眾人:“……”

“老虔婆要搶誌為的進學名額,你屁都不敢放一個,怎麽?現在還要護著你婆婆。”

“女兒知錯。”大符氏偏頭,眸光下意識瞟過穆誌為,見他毫不遮掩臉上嘲諷之色,心中一滯,糾結的雙手垂下便不再言語了。

賀氏簡直拿出了在軍營之中的氣勢,各種渾話夾雜著嗬斥將徐老夫人與大符氏好一通罵。

符氏見大姐身子搖搖欲墜,不忍心地小聲開口道:“母親……”

盛建宗要阻止已為時已晚,賀氏轉身,嗬斥對象也跟著一轉:“你還好意思開口求情,舟兒讓人下毒幾年你這個當娘的都一無所知,哪來的臉給她求情。”

已為人母的兩姐妹想必早領教過賀氏罵人功夫,雙雙恨不得將腦袋埋進衣襟之中。

盛葉舟聽得暢快,心中忍不住給外祖母豎了個大拇指。

話雖粗俗,但句句屬實,針針見血。

穆誌為更是聽得攥緊拳頭,臉上露出既崇拜又激動的神色。

在賀氏洪亮的嗓門中,房中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就連房外候著的仆從們也放輕腳步,不敢發出動靜怕引起主子怒火。

最後,大符氏和許夫人是被賀氏派人請出的符府,看這架勢,是打算徹底撕破臉皮了。

兩人被請走後,賀氏喚人上了碗冷茶,咕咚咕咚灌下後,才長長吐出口氣。

“靜兒若是自個兒不立起來,誰都幫不了她。”

賀氏無比後悔當年花千金請來宮中教養宮女,最後竟**出兩個麵團子,任人搓圓捏扁好不氣人。

也就是當年看到大女兒在婆家怯懦的模樣,他們夫妻才會同意將二女兒嫁到盛府。

在以孝為天的寧成,公婆有時可比夫君重要的多。

盛葉舟給穆誌為使了個眼色,走上前去殷勤地給賀氏捶腿:“外祖母,方才您所說的進學名額是?”

“舟兒不知?”賀氏有些驚訝,隨即將詢問的目光轉向盛建宗,見他也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又疑惑地嘀咕了句:“不應該啊!”

“書院山長擔憂朝中貴族子弟學識無法與他人相爭,故而留下二十個名額,雖沒明說,但朝中二品以上朝臣都得了消息,去尋郭祭酒求個名額便是。”

“就憑盛老太爺的名聲,這個名額不用去求吳祭酒應該就會送去,為何舟兒竟還要與萬人相爭考勞什子的試?”這話明顯問得是盛建宗這個當爹的。

盛建宗也疑惑地直撓腦門,回想父親這些時日以來所說過的所有話,他很肯定地搖了搖頭:“父親從未提過。”

“那就奇怪了。”賀氏不解,下一瞬就像是想到了什麽麻煩事般倒吸口涼氣:“瞧我這張破嘴。”

盛葉舟沉吟半晌,循著祖父性子隨便一想,便立即猜出其深意。

盛禺山就是故意為之。

這些日子盛葉舟為應對考試,每日都要在書房中待上幾個時辰,恐怕盛禺山見他有如此勁頭,更加不會把內定名額之事告之。

至於盛建宗,隻要他知曉的轉瞬間,盛府上下都會傳遍此事……

“舟兒不需要名額,我能考中。”盛葉舟自信滿滿,衝著賀氏一握拳頭道:“我想祖父也正是如此思慮才不將此事告知。”

“我也能憑自己本事考上。”穆誌為不服輸,一副要跟盛葉舟一決高下的模樣。

盛葉舟眨眨眼,笑道:“表哥三思,科舉之事可不能意氣用事。”

穆誌為:“……”

要論底氣,穆誌為還真比不上盛葉舟,萬一因自視甚高而又考不上入學之試,可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此一想,他便不再接話,心中更是因外祖母竟將如此珍貴的名額給了自己而感動不已。

“我們家舟兒有誌氣。”

無論何時何地,盛建宗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無條件相信。

從章文令給盛葉舟卜卦算命之後,他就堅信長子乃是大才,日後吃香的喝辣的,就全靠兒子了。

“不愧是我賀蘭的外孫。”賀氏將盛葉舟摟進懷中又好一通稀罕。

越是稀罕,心中對女兒的糊塗越是生氣,餘光從符氏臉上掃過,沒好氣地哼道:“一點眼光都沒有的東西。”

盛葉舟:“……”

“周兒別怕,外祖母是說你母親呢。”賀氏哄著盛葉舟,眸光一軟下來,又變成了那個慈祥和善的老夫人。

盛建宗看得驚奇不已,嘖嘖兩聲落下才驚覺自己失言,忙端起茶盞不敢看向嶽母的方向。

“咳咳——”

怒氣過去後賀氏猛然想起方才罵得倒是痛快,就是這粗俗模樣叫孩子們瞧了去。

失了顏麵不說……若是被符辺知曉,還不知要如何嘮叨。

“今日之事你們誰都不準跟外祖父提起。”賀氏正色,握起拳頭在幾個外孫外孫女麵前晃了晃,威脅道。

盛葉舟:“……”

外祖母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