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出牆
◎跟著淩昭翻牆，何皎皎熟門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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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正。
何皎皎支起窗往外看, 雪停了，天幕濃黑，夜色卻不抵宮城簷宇下, 教燈火煌煌驅趕得很遠。
再過半個時辰，淩昭該去赴上元宮宴了。
寒風徐徐，吹拂少女額發，何皎皎盯著樹梢積雪, 出了會兒神。
“何皎皎。”
聽身後淩昭喊她，“爺走了。”
少年終於甩了筆，扭著酸痛的手腕, 滿臉煩躁, “不然等會兒宴席要遲了。”
“淩昭，你帶我出去吧。”
何皎皎回眸看來, 十分突然的一句，“我想去瞧瞧嘉寧姐姐。”
她沒放下嘉寧的事，誰讓淩昭搶了別人要送給她的小白狐。
“她不是病著？”
淩昭不急著走, 長腿往案幾外一支, 換了個舒坦的姿勢往後仰靠去, “你找她有事？”
“我……”
何皎皎頓了頓，隔著燈燭光暈，語氣認真跟他講道, “我想把小白狐給嘉寧姐姐養。”
“爺不許。”
淩昭霸道得很，想也不想, 脫口而出道, “憑什麽？”
他送她的, 她憑什麽送給別人。
“因為…本來一開始是嘉寧姐姐想要白狐的啊。”
何皎皎垂眸呢喃一聲, 她其實沒拿定主意。
最好的法子, 自然是把小白狐還給蕭妃的侄兒，作一個橋歸橋，路歸路。
可何皎皎平常接觸不到他，讓淩昭去吧……小氣鬼肯定拉不下這個臉。
而且嘉寧……何皎皎說不上可憐不可憐的，到底對她幾分唏噓。嘉寧和蕭妃侄兒的事，何皎皎要顧她的名聲，不好跟淩昭這個當弟弟的直說。
何況，淩昭總覺得，他四哥替九皇子去的北梁……
總而言之，一堆人這般那般，都覺得自己委屈。
“淩昭。”
何皎皎思忖少許，小臉堆笑，蹭到淩昭身邊坐下，“那你也帶我過去嘛，我好久沒和嘉寧姐姐說過話了。”
“而且小白狐好凶，我養不熟，它老是去叼絨絨。”
少女咬唇，杏眸流露一點兒可憐的哀求。
“你跟嘉寧怎麽了？”
淩昭似發現不對，剛問出口，瞬息間回憶起，他在壽光毫不留情揍了九皇子一頓的事。
啊，現在得叫他端親王世子了。
莫非嘉寧為此，在跟何皎皎鬧別扭？
淩昭有了猜疑，但他懶得琢磨這些事兒。
她們姑娘家家不都這樣，今天惱了明天好了的，煩人得很。
何皎皎正猶豫沒開口，淩昭站起身，不以為意嗤了聲，“就你們一天破事多，行了，走吧。”
係披風時，何皎皎讓雪蕊把小白狐抱了過來，淩昭看在眼裏，沒有吭聲。
何皎皎便知他是默許了，腳步輕快起來，與他並肩走出門。
兩個人翻牆走。
說起跟著淩昭翻牆，何皎皎從小熟門熟路，可跟兒時情況又有不同。
兩個小孩兒個頭都不高，她踩著淩昭肩膀還得撲騰好半天才上得去牆頭。
且有一兩年沒做過這種事了，何皎皎抱著小白狐比劃著圍牆的高度，身子一輕，淩昭摟了她小腿，毫不費力將她送上牆頭。
何皎皎沒有任何防備，視線陡然拔高，觸到遠處最明亮輝煌的盛金殿，隱隱可聞絲竹酬樂之聲。
“何皎皎，你快點兒。”
淩昭以為她夠不著，再度將她舉得高了些。
“好嘛。”
何皎皎嘟囔一聲，一手摟著小白狐，小心翼翼攀上牆頭，她剛一坐穩，耳邊風聲一掠，吹亂她鬢角碎發。
她定睛一瞧，淩昭長胳膊長腿，三兩下已是翻過牆，落地後抬眸看她，嘴上不停催促，“你快點兒下來。”
何皎皎想，與兒時到底不一樣了。
她扶著牆頭動了動，正準備往下躍，可淩昭抄著兩隻手忘旁邊一站，光盯著她瞧。
何皎皎傻了眼，“你、你不接著我啊？”
不然這麽高，何皎皎哪裏敢跳。
少年高大身量挺拔如勁鬆，瞧著悠然自得，“你自己兒跳不下來啊？”
討厭死了。
“淩昭。”
何皎皎高高坐在牆頭，進退兩難，生怕來人撞見。
她知道淩昭故意捉弄她，聲音著急道，“我不敢，你接著我啊。”
淩昭雙手環胸，擺明了要使壞到底，笑道，“你跟爺說幾句好聽的，爺抱你下來。”
“呸，誰要你抱了。”
何皎皎又氣又急，啐他一聲，盯著牆角下的積雪，把心一橫，懷裏緊緊摟著小白狐，閉眼往下躍去。
淩昭上前一步，還是將她接了個滿懷。
少年臂膀牢牢扣著何皎皎的腰，她腳尖甚至沒落地。
她睜眼看他下頜鋒利，薄唇微動，“你說你在爺麵前強什麽？”
何皎皎對上淩昭眸光，呼吸亂了一瞬，“王八蛋。”
她才不管那麽多，慌慌垂目，一手攥了拳捶他，“討厭鬼，混賬。”
他不是要聽好聽的？
奇了怪哉，淩昭被她捶被她罵，摟著她不放，黑眸沉沉，映出少女嬌顏含羞且怒，且仍是笑。
何皎皎於是再罵他一句，“你樂什麽樂，傻子。”
淩昭摟她摟得緊，苦了小白狐夾在二人中間，遭擠得吱哇叫，亂拱了出去。
小白狐一落到地上，快速往一處躥去。
何皎皎哎呀驚呼一聲，忙推開淩昭要去逮它。
她一回身，卻見不遠處宮牆路口熄了一盞壁燈，陰影中，無聲無息立著一道高挑的身影。
她當即僵在原地，懦懦小聲問道：“燕世子？”
燕東籬長身攏著寶藍鬥篷，不知何時立在那兒，看了他們多久。
約莫太冷了，紅牆白雪，風過無聲。
何皎皎恍恍一眼緊張垂了眸，沒看清他神色何許，竟是覺得他周身寂寥。
但她不細想，不敢細想，燕東籬如何會出現在玉瓊殿外。
“燕九？你怎麽在這兒。”
淩昭上前，大步踩住栓了小白狐的繩子，聲音極為不悅。
玉瓊殿外與燕東籬的住處、設宴的盛金殿，完全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怎麽走，也不該走到此處來。
小白狐被脖頸上的繩子扯得摔倒，再一次逃跑失敗，它氣得在雪地上滾了兩圈。
何皎皎低著頭把它抱起來，拍掉它身上的碎雪，對著燕東籬的方向行了一禮，往後退去。
她沒跟燕東籬說話，也不再看他，退到了淩昭身後。
何皎皎扯住淩昭衣袖子，“我們快走吧。”
她怕淩昭正麵遇上燕東籬，又血性上頭，要跟他過不去。
淩昭一時沒動，他望著燕東籬，少年眉宇深邃，冷漠刺人。
那處的燕東籬也沒有動作。
兩人漠然對峙。
“淩昭，我們別管他。”
何皎皎拉著淩昭沒有鬆手，一直在拽他，小聲哄著他，“我們不是說好了？”
似極為難熬的一段時間過去。
淩昭突然轉身，他大掌握了何皎皎的手，牽著何皎皎離去。
“陰魂不散。”
他聲音極輕，好像抱怨了一句，何皎皎怔然，沒有聽清。
她便當自己聽錯了。
她跟燕東籬沒有交集，好久好久才能遠遠見著一麵，不懂哪兒來的陰魂不散。
隻是少年掌心灼熱，她被淩昭拉著往前走時，驀地很想回頭看一看。
她想看一看燕東籬走沒走。
但何皎皎最終忍住了，看什麽呢。
不管燕東籬何故走到此地，可能走錯了吧，他後頭總歸要離開的。
何皎皎…不想同他有交集。
“淩昭，你走慢點兒嘛，我跟不上。”
她把心思全放回淩昭身上，跟著他的腳步，歪頭去盯少年的側臉。
他直盯著前方為燈火虛無的夜色，抿直唇角，果然在生悶氣。
他或許還沒放下四皇子的死。
哪有那麽容易放下。
何皎皎隻當一切如常，回握住他的手，握緊晃了晃，“你慢點兒。”
淩昭的步子就慢了慢，不說話。
何皎皎讓他牽著，落後他一步，這般安靜走了許久。
“你別理他。”
能看著嘉寧棲嵐殿的簷角時，淩昭冷不丁的一句。
何皎皎可真是冤枉，“我沒理他啊。”
淩昭蠻不講理，“反正你別理他。”
“好好好，不理不理。”
何皎皎隻得順著他說，看少年神色稍緩，她尋旁的話問他：“月霜姐姐說你過了年要去蓋房子，那還任羽林衛的職嘛？”
淩昭不知她為何突然問這，但不想和她因為燕東籬僵起來，反問道：“爺蓋什麽房子？”
他消息沒蘇月霜靈通，半點風聲沒聽到。
蘇月霜來跟何皎皎說話，時笑時鬧，聲音時高時低，他無心偷聽，一知半解。
何皎皎卻想差了，她覺得淩昭定是憋了壞來逗她，聲音揚高，“我管你蓋什麽房子。”
畢竟蘇月霜跟她講的，淩昭要蓋娶媳婦兒的房子。
淩昭聽得莫名其妙，居然還有點兒委屈，“爺確實不曉得啊，你凶爺幹嘛？”
何皎皎：“……”
誰凶誰啊，惡人先告狀。
到了棲嵐殿。
淩昭這次不折騰了，攬著何皎皎一手往圍牆上攀去。
風輕動，何皎皎眨眨眼，人已經躍過牆頭，安穩落到地上。
淩昭趕著去盛金殿，開宴時間他已經晚了，再耽擱下去，他二哥要削他。
他翻上牆問何皎皎，“爺亥時正來接你？”
“那你可別忘了啊。”
何皎皎不放心地，再三叮囑道。
她剛說完，淩昭落到了牆那邊，聲音方傳過來，聽著不高興，嘀嘀咕咕的，“你覺著爺會忘了你是吧？”
少年揚聲，“放心，忘了誰也忘不了你。”
何皎皎原地怔了會兒，寒風過，她臉上反而微燙。
她跺跺腳，懶得跟討厭鬼計較了。
他這一天天的，跟誰學的話，真是不害臊。
棲嵐殿何皎皎熟得很，殿裏的宮侍們見她抱了隻白狐狸偷偷摸摸過來，驚訝過後，說嘉寧歇下了，把她領進嘉寧寢殿。
嘉寧躺在榻上背對著人，聽見宮婢迎她的動靜，沒起身。
何皎皎小心上前，“嘉寧姐姐。”
她撩開床幃，一眼卻先看見少女白皙麵上，指印通紅浮腫，望之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