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嘉寧

◎你不是不樂意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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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擺手說道:“時候不早……”

她身上疲得厲害,本想讓何皎皎先去歇息的話卻頓住,後而改了口:“算了,讓她進來吧,外頭冷,進來陪老祖宗說會兒話,暖暖身子也好。”

太後想起何皎皎的性子,想她回來馬上見不到自己,怕要胡思亂想地一宿睡不著。

她想著笑起來,笑何皎皎芝麻粒兒一樣的膽子,平日瞧著乖乖巧巧的,偏什麽禍都敢跟著淩昭闖。

太後故意板起了臉。

何皎皎跟在取竹姑姑身後走進氈房,便見老人垂目端坐,手執佛珠,神情肅穆,看也不看她。

“老祖宗?”

何皎皎喚太後一聲沒得到回應,小步邁過去,拽她衣袖,尋問道:“老祖宗,你怎地不理令儀了啊?”

她繞著太後左瞧瞧,右瞧瞧,歪著腦袋看她,偏一偏地要往太後懷裏偏了去。

太後如今是何皎皎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就算她真生何皎皎氣了,何皎皎也是不怕的。

“你啊……”

太後沒繃住,一字未說出口先笑起來,把何皎皎摟進懷裏,扯了貂裘往她身上裹。

她摸到何皎皎小手冰涼,喉頭一哽,悵然忽至,“你這孩子,老祖宗老祖宗嘴上喊得比誰都親熱,其實心裏頭,可跟你老祖宗見著外呢。”

太後長籲短歎:“在外邊受了委屈,從來半個字兒都不跟老祖宗講。”

今兒若不是鬧出來,多半會爛何皎皎肚子裏。

從小到大,何皎皎另外瞞下多少諸如此類的事,太後不知道,但肯定不少。

她嘴巴甜,識大體,知進退,還會來事兒,到誰麵前,都能討一個真心實意的笑臉出來。

實話難聽,何家死絕了。

何皎皎是沒爹沒娘,孤苦伶仃獨一個來到她身邊的。

風言風語一直斷不掉,說她一介孤女,比真公主還要風光,嘉寧年紀小的時候都要同她爭,更遑論旁的宗室貴女眼熱。

大家表麵上得一團和氣,裝著傻把日子過下去,可背著人呢。

“令儀可是您身邊的大紅人,誰敢給我……”

何皎皎本來語氣歡快撒著嬌,忽然發現太後神情不對。

老人目光哀切,握緊她的手。

“誰敢給令儀委屈受?”

何皎皎聲音低下去,仍然笑著把話說完:“便是我饒他,您還能饒得了他?”

然不忍,酸澀登時堵滿心腔。

老祖宗在心疼她。

太後聲音微顫:“今日若非十三給你出頭,你要怎麽辦呢?”

太後素來不喜九皇子,當著建成帝的麵,她不好表露,比起九皇子來她更心疼何皎皎,心裏恨恨隻覺得淩昭打輕了。

不隻何皎皎,他連自己親妹妹都亂說,怪不得有那樣一個娘。

何皎皎哼道:“他哪裏給我出頭了?”

如果今天淩昭不在,也沒什麽的。

她裝沒聽見就好,往後邊躲躲,躲到誰也看不見的暗處去,在雪地裏凍上一陣,等他們走光就成了。

起初外頭下著雪,雪勢不小,紛紛揚揚一陣,不一會兒連腳印都掩埋住。

白茫茫一片望過去,便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然而何皎皎,最怕冷了。

她怎麽會不委屈難過呢?

可事已經出了,自憐自哀的不更討人嫌。

何皎皎不願意惹太後哭,用最輕快的語氣跟她倒別的苦水,“太子哥哥罰我回宮後,罰我抄三遍儀禮呢。”

“明明他闖得禍,自個兒倒跑得快。”

她皺皺臉,誇張抱怨道:“三遍儀禮啊,字都能把我堆起來了。”

太後知道何皎皎心思,心頭哀傷不減,卻故作起笑顏,“一碼歸一碼,太子罰你罰錯了?”

她接著問道,“這幾天,十三得煩死你了吧?”

這讓何皎皎怎麽回話。

她觀太後神色,小聲反問道:“老祖宗,其實出發那天,您認出他來了是不是?”

“嗯?”

太後樂嗬嗬地裝傻:“哀家可沒聽明白?”

祖孫倆心有靈犀,避著傷心處說笑。

一會兒子,太後發現她舍不得放開何皎皎了,便讓人拿來新的被褥,幹脆今晚,讓她歇在她的氈房裏。

今晚何皎皎睡得格外安穩,一覺睜開眼醒來,氈房裏燈火明亮,太後竟然起身了,讓眾宮婢簇擁著正坐在妝台前綰發。

不小心賴了床,何皎皎耳根子發熱,連忙喚人過來伺候她起身。

太後聽見動靜,她不方便回頭,聲音祥和道:“多睡會兒也無妨,還早呢。”

何皎皎哪裏好意思,匆忙洗簌穿衣,侯到太後身邊去。

她插不上手,與往常一般,給取竹姑姑遞根簪子之類的,也算她出了力。

看著取竹姑姑十指靈活,何皎皎“啊”了一聲,忽然說道:“姑姑,回宮後您教我怎麽梳頭吧。”

她過去親熱摟住太後,笑道:“等令儀學會了,以後天天給老祖宗梳頭。”

眾人都以為她一時興起,取竹姑姑笑而不語,太後點了點她鼻尖,羞她道:“你都多大的姑娘了,便是學會以後,還能在老祖宗跟前待多久,哪來兒的天天呢,不嫁人了?”

何皎皎不應答,隻纏著太後不依,“咱們說得是一回事麽,您小瞧令儀,怕我扯著您頭發?”

“啟稟老祖宗,嘉寧公主來跟您請安了。”

這邊笑鬧著,過來一位宮婢傳話。

“嘉寧姐姐來了呀?”

何皎皎臉上揚著笑,卻聽太後咳嗽了一聲。

旁側隨侍的弄蟬姑姑上前,一板一眼地說:“公主殿下過會兒便要啟程回京了,老祖宗怕她耽擱時間,讓她回去忙該忙的。”

何皎皎頓住,怎麽了?

她知道太後深深忌諱著嘉寧生母自縊一事,可這麽些年,她老人家怕嘉寧多想,反而對她很是嬌寵,當著下人麵撂嘉寧麵子且是頭一回。

便嘉寧因著她定親一事犯糊塗,也不至於吧。

“嘉寧姐姐怎麽要回去了,她一個人上路?”

何皎皎沒忍住問道。

太後臉色當即沉下幾分,冷聲道:“她心思大著呢,一個人如何,難不倒她。”

取竹姑姑笑道:“老祖宗真是會說笑,明明最心疼公主了,咱們皇家的金枝玉葉,到哪裏都不可能是一個人啊。”

她看向何皎皎,“同九皇子一道。”

取竹姑姑說完,掩袖朝何皎皎搖了搖手。

何皎皎雖是會意,心中千回百轉且按耐住,卻嫣然笑著朝太後一拜,“令儀出去跟嘉寧姐姐說會兒話,可得趕緊跟她把帳算清楚了。”

太後淡淡問道:“你跟她算什麽帳?”

她心裏有氣,並不好奇,不過順著何皎皎把話接下去。

何皎皎笑答:“昨兒比箭,嘉寧姐姐她輸給我了,彩頭沒給呢,她先跑回宮去了。”

“這十天半個月的,等我回去,她不認賬怎麽辦,我得先跟她把東西討了。”

何皎皎張口就來,她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其實並不想細究,不過尋個借口出去瞧嘉寧一瞧。

不然親孫女被攔在外頭,她跟人家祖母歡歡喜喜地等著用早膳,像什麽樣子。

“她輸給你了?”

太後也意識到了,她不該擺這個臉色,因而勉強露點兒笑,無力細究,隻點頭道:“好,那你去吧。”

氈房外天色將亮未亮,寒意清冽。

嘉寧聽過宮婢回話,正惶惶,見何皎皎出來,忙上前拉了她的手,著急地問:“令儀,老祖宗是不是很生氣?”

何皎皎這張嘴,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看著還好。”

她含糊地說:不過昨天晚上,老祖宗好像歇得不太安生,今天瞧著有些沒精打彩,你不要多想。”

嘉寧垂頭喪氣的:“我可真倒黴,我還以為老祖宗要回宮後才騰手來收拾我呢。”

“我昨兒晚上……”說著,她拉起何皎皎朝旁處的角落走去。

後邊幾個宮婢,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

嘉寧腳步頓住,回頭對她們怒目而視:“沒眼力見兒的狗奴才,本公主同郡主說會兒,你們還想偷聽不成?”

何皎皎瞥過去一眼,登時訝然不已,嘉寧貼身伺候的幾個宮婢,竟全都換了太後宮裏的人。

而嘉寧,全然不管不顧了似得,對長輩的人都使起性子來。

為首的宮婢彎下腰,不卑不亢道:“公主殿下,再不到兩個時辰,咱們要出發了,趕路要緊。”

倒也全都原地停住。

何皎皎卻不肯跟嘉寧過去了,搞得她們要做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她說道:“嘉寧姐姐,是老祖宗讓我出來看看你的,我且得回去回她話了。”

嘉寧氣衝衝地瞪幾步外的宮婢們一眼,不肯撒手。

她壓低聲音埋怨道:“令儀,你去跟老祖宗說一聲嘛,我不想回宮去,這才來幾天,我沒玩夠呢。”

她還有心思玩?

何皎皎愈發摸不準究竟什麽狀況,到底把話問出口了:“這……嘉寧姐姐,老祖宗幹嘛要你先回去啊?”

“還說呢,不都怪你?”

嘉寧癟癟嘴,目光遊移道:“你昨晚好個一去不回,我原想出去尋你,好巧不巧,又遇著那小將了,他竟然敢不理我。”

“我跟過去逗了他幾句,結果讓取竹姑姑撞個正著,你說我倒不倒黴?”

何皎皎張張嘴,卻無語凝噎,簡直找不出話來說她了。

“嘉寧姐姐,你不是…”

半晌,何皎皎艱難出聲:“不樂意這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