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狄思科入職不足一個月就有了出差的機會。
不但讓單位同事大跌眼鏡, 在於童那裏也賺足了麵子。
於童雖然跟後媽關係一般,但也知道在他們那種單位裏論資排輩是常態,除了要有能力, 還得有領導賞識。
她跟狄思科談戀愛, 其實已經做好了等待他慢慢成長的準備。沒想到二狗子這麽快就抓到機會去出差了, 還是這種由優秀青年幹部組成的考察團。
“看來你在單位表現十分亮眼呀!這麽難得的機會都被你抓住了!”於童對小狄同誌取得的成績大加讚賞。
甭管多大年紀的男人,都是要鼓勵的。
狄思科跟她炫耀了一波考察規格, 可是真的被誇了, 又有點不好意思。
“其實也沒那麽厲害,每個處室隻選一人。我在翻譯室還是新人,要不是有個文藝特長,這種好事也輪不到我。”
“咱們隻看結果,不看過程。”於童繼續吹捧, “有文藝特長的人那麽多,卻隻你一個拿到了考察名額,說明咱們還是有過人之處的。”
狄思科被吹得膨脹了,當即便抱著她說:“這次的終點是深圳, 那邊東西便宜, 你想要什麽,我買給你。”
他在歌舞團呆了一陣子, 深知姑娘們能賺錢也能花錢。
衣服鞋子化妝品是投入最多的。
據他觀察,大多數女演員都不會連續兩天穿同一件衣裳。
包括於童在內,每天的打扮都不重樣,堪稱百變女郎。
汪妍妍列的購物清單裏有名牌箱包服飾,狄思科想給於童挑幾件。
但審美也是需要培養的, 他對自己的審美沒什麽信心,萬一買回來的衣裳於童不喜歡, 也是白花錢。
所以,他決定先打聽清楚對方的需求,如果能像汪妍妍那樣列出明細就更好了。
於童想買的東西挺多,除了漂亮衣裳和化妝品,她還想買照相機、攝像機和錄放機。
偶爾想給演員拍點相片和影像,到處借設備特別麻煩。
不過,她剛掏空家底買了公寓,這些東西隻能想想。
對於狄思科的存款,於童也心中有數,買了車以後,應該也見底了。
她不想打擊二狗子的積極性,又不能敞開了點菜,便高深莫測地說:“你看著買點特產就好了,我相信你的眼光。相比於物質條件,我現在更看中戀愛體驗。”
狄思科滿腦袋問號。
他不太懂,也不敢暴露無知。
跟於童在公園裏手牽手壓了一小時馬路,回家的路上還在琢磨這所謂的戀愛體驗。
到底需要體驗什麽啊?
女朋友的心思竟然比領導心思還難猜!
他尋思了一路也沒個結果,打算回家谘詢一下戀愛經驗最豐富的三哥。
不過,入夏以後,正是三哥一年中工作最忙的時段。
他到家的時候三哥還沒下班,本該陪產婦待產的大哥卻坐在院子裏。
“我嫂子快生了吧?你怎麽還到處亂跑?”
大哥正看著彬彬寫作業,聞言苦笑道:“再呆一會兒我就回去。”
彬彬偷著樂,抬起頭來打小報告:“我爸是跑出來躲清淨的!”
狄思科回想了一下,最近大哥往這邊跑得確實挺勤。
而且彬彬也不樂意回家,似乎是打算在這裏常住了。
“你們爺倆怎麽回事,怎麽一個個都不回家?嫂子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又馬上就要生孩子,萬一有什麽急事,連個能幫忙的人都沒有,你們在我這兒耗什麽啊?”
這兩口子不會剛領證複婚,就鬧矛盾了吧?
“我爸怕我媽讓他考大學,”彬彬帶著點幸災樂禍似的說,“我爸肯定考不上,所以跑出來躲清淨了。”
“誰考不上了!”大哥在兒子跟前要麵子,伸手在他弓著的背上拍了拍說,“坐直了寫作業。”
狄思科疑惑問:“你都多大年紀了,還考大學?現在可不是你們剛回城那會兒了,早就對入學年齡有了限製。”
“林桐想讓我去考夜大或電大。”大哥喟歎道,“回城以後我就沒摸過課本,在學校學的那點知識早還給了老師。”
他家老四考了四五年大學始終不中,狄家人已經對考大學談虎色變了。
夜大和電大也需要考試,大哥覺得自己不是學習那塊料,不想跟書本死磕。
“去讀個電大挺好的,最起碼能有個大學文憑。”狄思科舉雙手支持。
如今可能不顯,再過上幾年,有學曆和沒學曆的,漸漸就能看出差距了。
狄思科心想,這個大嫂還是有眼界的,至少能督促男人上進。
被勸學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至於讓男人躲到外麵來,狄思科想催促大哥趕緊回家照看孕婦去,而孕婦本人似乎早料到大哥會躲到北海公園這邊,下班以後就直接殺了過來。
她挺著大肚子,還隨身攜帶兩本最新的練習冊。
據說是順路在新華書店買的,一本給兒子,一本給老公。
收到練習冊的爺倆都是一臉菜色,彬彬這回也笑不出來了。
郭美鳳剛在戲校當了老師,勉強算是一名人民教師,她對大兒媳的決定沒什麽可挑揀的。
人家督促男人兒子上進,總不能說這是錯的。
“小林,你挺著肚子,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郭美鳳覺得林桐不會挑日子,“要上進也不急在一時,等你生完孩子再說吧。”
“媽,電大和夜大的報名是有時間限製的,不快點複習就趕不上在今年入學了。”
“明年入學也一樣,老大都三十多了,早一年晚一年上學沒差別。”郭美鳳沒想到這兒媳婦還是個急性子。
“晚入學一年就晚畢業一年,”林桐言之鑿鑿,“政策一年一個樣,不如趁早畢業,讓他抓緊時間轉幹部編。”
如今很多國營單位裏,工人編轉幹部編的首要參考條件就是學曆。
狄思國是電影廠的燈光師,屬於技術工人,即使年年得先進也不可能讓他轉成幹部編。
所以,林桐就打算讓他拿個夜大學曆,等畢業證到手,她再給領導送點禮,興許就能從技術工人轉成幹部。
他們家馬上要養三個孩子,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
隻靠狄思國當工人的那點工資,根本保證不了生活質量。
她在上海的時候,送女兒去學了鋼琴和舞蹈。
如今她離了婚,也不打算停止對女兒的培養,來北京以後又給她找了鋼琴老師,每周去上兩節鋼琴課。
她工資的大頭都花在了跟前夫的女兒身上,大兒子和肚子裏這個就得指望狄思國了。
老狄家養孩子比較糙,隻保證孩子健康成長。
至於學習成績,興趣特長什麽的,全都隨緣。
林桐對此非常不以為然,但她現在沒有多餘的錢給彬彬培養特長,就隻能先花大力氣抓起他的學習成績。
她覺得自己用心良苦,挺著肚子還得操心這爺倆的未來。
結果這一大家子沒有一個體諒感激她的。
“老五,你說我這個決定對不對?”
林桐覺得狄家最靈的就是老五,長得靈,頭腦也靈。
肯定能理解她的用意。
狄思科確實能理解她的用意,但上進這事吧,不是你一廂情願就成的。
這上進心得是自發的,否則遇到一道稍微難點的數學題,都能成為他中途放棄的理由。
郭美鳳讓林桐先坐下,然後一麵整理著自己唱戲的頭麵,一麵問道:“你之前在上海的那個男人應該挺上進的吧?”
突然被問到前夫,又是在狄思國跟前,林桐稍微有點不自在,但還是點頭說:“他最開始也是工人,後來家裏開銷大,我就支持他下海經商了。”
“你看你,把前麵那個男人培養出來,他就包小蜜了。”郭美鳳搖頭說,“已經經曆過了一次,你怎麽還不吸取教訓!老大雖然是我兒子,但我也不能保證他以後一直這麽老實。誰有也不如自己有,你與其費盡心機培養男人,還不如培養培養你自己。”
就比如她,一把年紀了,照樣能當戲校老師!
郭美鳳對兒媳婦說的是實在話,但林桐卻聽得麵色漲紫。
一孕傻三年的說法不是沒道理的,她上學的時候腦袋還挺靈的,可是生了孩子以後卻看不進書了。
她跟狄思國都是高中學曆,她考不上大學就想督促同樣是高中生的狄思國試試。
她自打跟狄思國結了婚,在狄家跟前一直很有優越感。
這會兒以為被婆婆看透了心思,麵上就有些尷尬了。
不知是情緒問題,還是應該瓜熟蒂落了,她還沒想好如何應對婆婆的問題,便感覺身下一濕,羊水好像破了……
“媽,思國!”林桐捧著肚子,驚慌地說,“我好像要生了!”
郭美鳳:“……”
她也沒說什麽啊,怎麽就把媳婦鬧得要生了?
得嘞,這回誰也不用學習了,趕緊送醫院生孩子去吧!
四合院裏瞬間人仰馬翻。
叫車的,準備被褥吃食的,在家看孩子的,都被郭美鳳一一安排了。
好在老狄家人口多,每人負責一項,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大嫂被送去了最近的醫院,狄思科接到老媽指示,騎著摩托車去太平裏胡同取備產包。
看到大嫂挺著大肚子喊疼,上車的時候還死死拽著大哥的袖子。
頭一次經曆孕婦生產的狄思科,心裏砰砰直跳。
這有點嚇人啊……
林桐在產房裏呆了好幾個小時,第二天淩晨才把小兒子生出來。
狄家人都沒見過彬彬剛出生時的樣子,不過大哥說這個小兒子跟彬彬那會兒挺像的。
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郭美鳳心裏僅剩的一點疑慮又打消大半。
彬彬長得像狄家人,看來這孩子還真是老大的。
她讓小孫子隨著大孫子的名字,叫狄誌禮。
小名就叫有禮。
一個彬彬,一個有禮,一聽就是親兄弟。
*
老狄家添了丁,一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剛出生的小嬰兒身上。
狄思科這個成年人的行蹤就沒什麽人關心了。
郭美鳳聽說他能去深圳出差,原本還興致勃勃地跟他討論要帶些什麽東西回來。
可是,林桐沒有娘家人在北京,她要去伺候月子,又要照顧小孫子,也就沒心思商量購物的事了。
狄思科在家裏靠邊站,隻能在於童那裏找找存在感。
抱著人家膩歪了兩天後,終於心滿意足地踏上了前往特區的旅程。
三趟快車是內地為了給港澳地區運輸鮮活冷凍商品,開通的快運列車專線,堪稱所有貨車之首。
每天有大量生豬活牛、蛋禽海鮮,以及蔬菜水果從各大城市運往深圳,再從深圳轉運至港島,保證在每天淩晨,趕上港島的早市。
港島本地不適合種植和養殖,菜市場裏的九成商品都是由內地供應的。
若是有貨車運不過去,甚至能影響港島市場的菜價。
這次押運三趟快車專題考察活動,為期半個月,部裏各司局都派了青年幹部參加,總人數將近四十人。
大家的年紀都在三十歲左右,最大的是交際司綜合處的徐處長。
但他相當於領隊,不算青年幹部,到了特區以後要跟港澳那邊的代表打交道。
狄思科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年輕,在一眾有了行政級別的大哥大姐跟前就是小弟。
雖然大家親切地喊他大明星,但人家使喚起人來一點不手軟,體力活全都歸了小狄。
三趟快車的終點站都是深圳,但始發站有鄭州、武漢長沙和上海。
領導們選擇了武漢作為體驗押運生活的始發站。
所以,這次的考察活動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青年幹部們要在北京站搭乘火車前往武漢。
第二階段,在武漢搭乘三趟快車的其中一趟專列,押運鮮活貨物前往深圳。
最開始的幾天,大家過的幾乎是神仙日子。
雖然要一直在火車上呆著,但他們包了一整個臥鋪車廂,各部門的同事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交流交流工作心得什麽的,也算是名正言順地擴大自己的交際圈子了。
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狄思科平時隻跟交際司內部的處室打交道。
這回出門在外,他幫著徐處長跑腿,也跟著認識了不少其他司局的同事。
然而,到了武漢以後,待遇就開始急轉直下了。
下了臥鋪車廂,狄思科扯著一麵“心係港澳生命線,青年押運三趟快車考察團”的超大號紅旗,召集所有人聚到列車前,一起合影留念。
然後他們就來活兒了。
“小狄,你帶的行李不多吧?”
“徐處長,我就背了一個背包。”
他屬於聽人勸吃飽飯那一夥兒的,出發前徐處長提醒他不要帶太多行李
所以他就聽話的什麽也沒帶。
除了洗漱用品和兩件換洗衣物,就沒別的了。
連於童幫他準備的演出服裝都沒帶。
“那行,一會兒幫你們翻譯室的老龐,還有另兩位女同誌,搬一下行李。”徐處長擰眉說,“交代了那麽多次,讓大家少帶行李,怎麽還是有人不聽勸!”
狄思科往人群裏瞅了一眼,人家其實也沒帶多少。
背上背一個,手裏提兩個,這在長途火車上相當常見了。
“今晚就有活豬要裝車,你去跟大家說一聲,把自己的行李看好,最好能用塑料布纏一下,咱們晚上要跟著活豬一起上車,別把大家的行李弄得臭烘烘的。”
狄思科:“……”
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徐處長,咱們要跟活豬呆在同一個車廂裏啊?”
“嗯,這是押運三趟快車考察團。”徐處長在“押運”兩字上加了重音,“你不跟運輸商品待在一起,算什麽押運?”
狄思科:“……”
這個安排,應該不隻是他沒想到吧?
他記得龐慶祖提過,鐵路部門會為他們這個考察團在貨車中間加一節客運車廂。
到時候大家都坐在客車車廂裏,跟隨貨運車廂前往深圳就可以了。
沒想到龐慶祖這種老江湖也能搞到錯誤情報。
他趕緊把這個消息通知了下去,不過大家都是青年幹部,覺悟高能吃苦,紛紛平靜接受了,表麵上無人抱怨。
從武漢到深圳的快車得跑兩天,他們還得準備在車上的吃食。
不過,狄思科覺得他們在車上應該是沒空吃東西的。
所以,上車之前,他像沒吃過飯似的,在武漢街頭幹了四碗熱幹麵。
“同誌,你是那個唱歌的狄思科吧?”候車的時候,狄思科被調度室的工作人員認出來了。
“對啊,我就是那個唱歌的狄思科。”狄思科笑眯眯地跟人家問好。
“哈哈,沒想到今天跑一趟車還能遇到明星呢!”男人憨憨地在頭發上撓了撓。
“我可不算明星,”狄思科扯了下自己T恤上的印字,又指指他胸前的工作牌,“咱倆是同事。”
考察團成員穿的都是統一的白T恤,白褲子,胸前印著“經貿部青年押運三趟快車考察團”的字樣。
而這位大哥的工作牌上也寫了,“經貿部供應港澳三趟快車鐵路押運證,郭四奎”。
“我女兒有一張你的錄音帶,每天跟著你學唱外國歌曲呢,”郭四奎樂嗬嗬道,“可喜歡你了。”
“大哥,您女兒多大啊?”
“十五了,剛中考完,暑假在家瘋玩呢!”提起女兒,郭四奎語帶寵溺。
狄思科從背包裏翻出一張他跟老黃的合唱專輯帶,遞給對方說:“這是我錄的第一張錄音帶,不知道武漢這邊有沒有賣的。我把這張錄音帶送給您女兒吧,祝她中考有個好成績。”
他早就發現了,自己的錄音帶算是硬通貨。
在外麵送人家一盤錄音帶,有時候比遞煙遞酒還管用。
所以他這次出門,沒帶太多行李,卻背了半書包的錄音帶。
遇上能認出他,又聊得來的,就送人家一盤。
郭四奎擺手說:“這錄音帶挺貴的,咱可不能要。”
“沒關係,我自己的錄音帶不花錢。”狄思科拿出鋼筆在上麵簽了名,問清楚他女兒的名字後,又寫了鼓勵她好好學習的話,“難得碰上一個喜歡我的觀眾,咱們也算有緣。”
郭四奎不再拒絕,端著飯盒坐在他們旁邊,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聽說他們要押送活物貨車,便一抹嘴說:“那你一會兒上我的車廂吧,我那節車廂是押運活魚的,比他們那些活豬車廂條件好一點。”
“不是所有車廂都運豬嗎?”
因著都是活豬,又沒什麽可挑的,徐處長讓大家三人一組自己找車廂上車。
至於跟哪些豬呆在一個車廂,領導們並不在乎,隻要別掉隊就成。
“不是,有兩節車廂是運活魚的,還有運大鵝的車廂。”郭四奎解釋說,“活魚車廂的氣味沒那麽衝,但活兒多,你要是樂意,可以來我的活魚車廂。”
狄思科得了消息,就去找關係比較親近的徐處長和龍君花了,詢問這二位要不要跟他一組。
“押運活魚的是我四哥,”狄思科在郭四奎肩上拍了拍,“咱可以跟他一起上車,就是活兒有點多。”
徐處長見他倆舉止親密,以為人家真是親戚,出門在外有熟人關照好啊!
“活兒多怕什麽!”徐處長欣然應允,“我老家就是農村的,什麽髒活累活沒幹過?”
龍君花自然也沒有二話,能在相對好的環境裏呆著,誰願意沒事找罪受啊?
狄思科覺得他跟龐慶祖是一個部門的同事,有這種好事還是得跟龐慶祖提醒一聲的。
於是,他也找到了龐老師。
不過,他是這麽說的,“龐老師,我找了兩節押送活魚的車廂,環境比活豬車廂好很多,聽說沒有豬糞的臭味。我幫您預留一個位置吧?您也能呆得輕鬆一些。”
聞言,龐慶祖果然不出狄思科所料,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押運員常年跟活豬待在一起都毫無怨言,咱們隻是呆兩天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龐慶祖揮手說,“小狄,你就不用管我了,年輕人幹工作還是得踏實一些……”
狄思科站在那裏聽他巴拉巴拉講了一通大道理,而後態度十分謙遜地說:“好的,龐老師,那我就不給你留位置了。徐處長那邊還有事讓我跑腿,我先走了。”
“嗯,你去忙吧。”
狄思科顛顛地跑了。
時間一到,就跟徐處長和龍君花一起上了活魚運輸車。
港島那邊喜歡吃生猛海鮮,所有水產都要求保證鮮活。
人家不收死魚,所以為了能順利賺到外匯,押送活魚的押運員們真是想進了辦法,降低活魚在運輸中的死亡率。
車廂裏全是養魚的池子,整個車廂裏,除了魚,就是喂魚的餌料。
幾乎沒有給人呆的地方。
郭四奎通常用兩塊木板在車廂角落搭一張簡易床,困了就在上麵臨時歇一歇。
狄思科三人上車以後,隻能將裹著塑料布的行李,放到地板上當椅子,勉強能夠席地而坐。
“這個車廂裏的氣味比活豬的好點,但我可沒說謊話,這裏的活比活豬那邊多了不隻一倍。”郭四奎換上防水膠鞋,在水池子裏來回走動,“活豬隻要喂夠了水,多衝涼,基本上不會輕易死亡。但我這活魚可不行,一個不注意,就能死一大片。到時候咱們可就虧慘了!”
三人都覺得養魚不是什麽難事,隻要氧氣充足,活魚們想死也死不了。
然而,問題的關鍵就是,如何保證氧氣充足。
車上沒有製氧設備。
若想讓水池裏有氧,他們要一直穿著水鞋在池子裏來回走動,用土辦法製氧。
哪怕正是夏天,一直穿著水鞋泡在水裏,也能感覺逐漸有寒氣從腳底生出來。
狄思科問:“四哥,咱們沒有其他辦法製氧啊?”
“有倒是有,就是有點廢腿。”郭四奎拿出一個用自行車改良的,類似水車的工具,給三人做了演示。
他在池子外麵踩腳踏板,輪胎在池子裏轉動,能帶起不少水花。
累是累了點,總比在池子裏站一宿強呀!
男同誌們將這個水車讓給了龍君花,讓她坐在外麵踩腳踏板。
大家一邊在池子裏來回走動,給活魚加氧,一邊問起了郭四奎的押運員生活。
畢竟是考察實踐活動,他們並不是隻悶頭幹活就行的,回單位以後還要寫調研報告。
大家正好可以趁著這次機會,跟一線押運員打聽一些押運細節。
在這種環境下幾乎無法睡覺休息,幾人聊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在一處小站臨時停靠,補給水源和冰塊的時候,龐慶祖頂著一身豬粑粑味,尋摸了過來。
“龐老師,您休息得怎麽樣啊?”狄思科關心地說,“幸虧您沒來我們活魚車廂押送,我們三個一直站在水池裏,工作了一整晚,這車廂裏沒有能休息的地方。”
龐慶祖眼下一片青黑,顯然也是沒休息好的。
他倒是有個能睡覺的地方,隻不過一扭頭就能跟老母豬臉貼臉。
感覺自己的衣服和行李袋,都能迎風臭十裏。
剛才他下車的時候,補給站的工作人員都繞著他走。
“你們這押送活魚都要幹嘛啊?”龐慶祖打探。
“就在池子裏製氧,”狄思科善解人意道,“幹這個工作容易得腎炎,這都成押運員們的職業病了!”
龐慶祖腎不太好,聞言立馬打消了跟他調換崗位的念頭,又背著手臭著臉離開了。
狄思科還真不是誆他,這池子裏不但要換水,還得加冰塊。
白天他都不敢在池子裏多呆,他還沒結婚呢,可不能弄出職業病來。
*
列車抵達深圳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後了。
貨車當天就要在這裏進行編組,經過“一關四檢”後,所有貨物將在淩晨被送往港島。
此時,車站的幾十條鐵軌上,停滿了從全國各地押送過來的生鮮列車。
其中有一半都是通過三趟快車專列運送來的,據說至少有五百節車廂。
按照考察團的行程安排,所有成員都要在這裏繼續堅守,全程參觀通關檢查過程,還得幫活豬活魚換水,補充飼料,以防這些活物在最後關頭死亡。
不過,狄思科、龍君花和徐處長都有其他任務在身上。
徐處長要跟港澳官方代表會麵,而狄思科和龍君花要去參加電視台舉辦的那場慶祝晚會的彩排。
所以,三個人暫時離隊,在市委招待所開了兩個標間,將渾身的魚腥味洗去,便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個目的地了。
慶祝晚會的地點被安排在體育館。
狄思科上一次來深圳還是四年前,當時這個體育館還沒有落成。
他按照主辦方給的地址,乘公共汽車摸了過去。
龍君花是團委派來與電視台對接的,然而,不用她介紹,晚會的副導演便握住狄思科的手說:“小狄同誌,好久不見了,感謝你對我們活動的大力支持啊!”
這次晚會的副導演就是當初青歌賽的副導演,跟狄思科見過幾麵。
狄思科忙說:“我還得多謝咱們電視台的關照呢,我是單位新人,這麽高規格的活動原本沒有我的份,要不是有鄭導召喚,我也沒機會出來領略深圳速度。”
雙方寒暄了一陣,狄思科便被帶去了一個很大的演員休息室。
所有演員的換裝化妝都在這裏進行。
不過,休息室裏涇渭分明。
內地演員湊做一堆坐在左側,港澳演員聚在一起坐在右側。
左側的化妝鏡已經被占滿了,狄思科便自動去了右側那邊。
這年頭對境外音樂作品的輸入還有嚴格限製,所以來內地演出的港台演員並不多。
這次演出不知會邀請幾人,但此時的右側化妝鏡前隻坐了三個演員。
狄思科走過去時,正聽一個年輕男人跟坐著的女演員抱怨:“你的演出早就排到年底了,Linda突然把你弄來大陸,就是不安好心,想在這個關鍵時刻把你在公司邊緣化。”
“她早就說過現在大陸開放了,想幫我開辟內地市場。”女演員低聲說,“你在這裏多注意,不要亂講話。這是中央台的晚會,在內地很有影響力,我們要想來內地發展,少不了與他們打交道。”
發現狄思科和龍君花走了過來,女演員停止了交談,客氣地衝他們點點頭。
年輕男人知道大多數內地演員都不講粵語,便無所顧忌地回道:“隻要有鈔票,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公司不是說可以拿出六十萬到八十萬幫你舉辦演唱會?有了這筆錢,會有人主動上門為咱們服務。”
聽到六十萬的字眼,狄思科本能地望向鏡子裏的女演員。
這位女士的妝麵並不完整,隻抹了粉,讓整張臉看起來慘白慘白的,暫時沒有描眉畫眼。
他曾在歌舞團音響室的錄像帶中,看過她的影像。
穿著帶大墊肩的演出服,劉海吹得高高的,紫眼皮紅嘴唇。
與眼前這清秀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所以剛剛打照麵的時候,他沒能及時認出對方。
這位女演員此時在內地並不出名,但狄思科對其印象相當深刻。
在《粉紅大亨》那本書裏,傅四海曾幫江珊給一位港島明星牽線,當對方的演出經紀人。
這位明星為了在內地成功舉辦演唱會,開出了六十萬的天價。
為了這六十萬,江珊甚至被傅四海成功慫恿,在白月光的演出舞台上做了手腳。
讓他就此一命嗚呼了。
狄思科瞄向鏡子裏的女人,不禁出神地想,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可是六十萬啊!
難怪江珊會禁不住**。
真是天價了!
六十萬呢,要不他還是給於童打個電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