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狄思科尚不確定買車的缺口還差多少。

如今小轎車的價格, 有幾千的,也有幾萬塊的。

以他的經濟實力,買一輛二哥那樣的國產小麵包, 或是一輛進口小土豆就差不多了。

幾千塊就能搞定。

按照老百姓的普遍認知, 隻要條件允許, 還是更傾向於買進口車的。

小土豆是波蘭產的菲亞特,既是進口的, 又價格實惠, 是許多萬元戶的首選。

作為一個新晉暴發戶,狄思科也相中了它。

若是按照官方定價,隻要四千多塊就能擁有一輛小土豆。

然而,這兩年小土豆的價格早被萬元戶們炒了上去。

有人五六千塊就能買下來,有人卻得花上萬塊。

狄思科不敢把價格報給郭美鳳, 隻含含糊糊地說:“您給我一千塊就行!”

“一千塊能買什麽車啊?”郭美鳳不懂行,但也知道這點錢不頂用。

“我手頭還有些存款。”

狄思科這個月剛收到新陽音響出版社的匯款,錄音帶的五千塊,加上寫真集的酬勞, 交完稅以後到手將近六千。

再加上他之前走穴和出錄音帶攢下的一千來塊存款, 總共有七千多。

聽說電影廠的一位女演員通過廠裏的司機牽線,花八千塊買了一輛小土豆。

所以, 狄思科也打算準備八千塊的預算。

郭美鳳將存折交給他之前,又不放心地問:“你買那車到底多少錢啊?”

“四千多。”

“媽呀,咱家攢了幾十年也沒攢下四千塊。”郭美鳳心疼地說,“你現在有點錢,可真是燒包了, 什麽都敢買。”

在她看來,老二買車是因為業務需要, 老五買車就純屬是窮人乍富的報複性消費。

“我這是為了節約時間成本,把精力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狄思科試圖說服她,“租金按月進賬,我第二張錄音帶如果加印的話,另有半個點的分成。過不了多久,您這存折上的數字就恢複了。”

郭美鳳嘟噥:“別人沒有車照樣娶媳婦,你媳婦怎麽那麽金貴?”

“跟我媳婦沒關係,人家時間挺多,主要是我抽不出時間。”

郭美鳳打探道:“你找這媳婦是做什麽工作的?家裏是幹嘛的?”

“她是歌舞團的幹部,全家基本都是文藝界的。她爸是國畫院的副院長,親媽是舞蹈家,還有個後媽是我們單位的處長,奶奶是著名作曲家,爺爺退休前是幹嘛的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們家跟徐大爺住在一棟樓裏。”

郭美鳳擰眉思索片刻,遲疑著問:“你說的這姑娘,不會姓於吧?”

“您認識啊?”

“在老徐那邊見過幾次。”

而且在青歌賽直播上也見了,但她當時沒敢往那方麵多想。

人家是正經的幹部家庭出身,他們家除了老五,就再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她家攀不上。

狄思科覷著郭美鳳的神色問:“媽,您對這兒媳婦人選不滿意啊?”

不滿意也不能換了。

“人家條件那麽好,能看上你麽?”郭美鳳很清醒。

老五學曆高長得好,但幹部子弟裏也有學曆高長得好的小夥子。

以人家的條件,肯定能找到門當戶對的。

“所以我得多花點心思追人家啊!別的不說,於童長得漂亮吧?”

“嗯,”母子倆審美一致,“要是真能娶進門,以後你倆的孩子差不了。”

但是,人家家裏能同意嗎?

齊大非偶,她覺得老五有點懸。

兒子正在興頭上,郭美鳳並沒討人嫌地潑涼水。

將存折遞過去,她情緒不高地說:“你追媳婦也別耽誤了工作。打鐵還得自身硬,早點做出成績,以後去老丈人家也能多點底氣。”

狄思科並不知道親媽正在心裏唱衰他,接了存折就樂顛顛地去找二哥了。

二哥在外麵的門路廣,興許能幫他買到更便宜的小轎車也說不定。

*

買車的事一時半會兒沒有眉目,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經貿大學的八三級畢業生,迎來了大麵積的畢業分配。

狄思科宿舍裏的八個人,有三人被分配去了國字頭進出口公司,一個去了海關,剩下三人回了生源地。

發小兒葛磊如願去了進出口公司,工資高、待遇好、工作體麵。

教他學會了廣東話的陳旭,返回老家進了省商業廳。

狄思科沒什麽懸念地被分去了經貿部,雖是所有單位中牌子叫得最響的,但同宿舍的另外七個人,誰也不羨慕他。

他在部委實習大半年,日子過得有多悲催,所有人都看得見。

高強度的攝取知識不難,難的是每天都要維持這種強度。

天天都是考試周,這樣的日子有幾人吃得消?

所以,聽說他跟袁媛都留在了部裏,而且還是技術難度很高的翻譯室。

班裏的其他人羨慕,這些見證他每天熬到半夜的室友卻有些同情。

畢業季到來,學校宿舍和大樹上都掛起了各種歡送橫幅。

“為祖國的外貿事業貢獻青春!”

“服務祖國人民實現自身價值!”

“熱烈歡送我校八三級畢業生奔赴祖國各地!”

“此去萬裏,一程風雨一程歌!”

諸如此類的條幅被掛得到處都是,也喚起了大家離別的傷感。

宿舍聚餐,班級聚餐,各種小團體聚餐,幾乎每天都有。

狄思科非常珍惜最後的這段相聚時光,隻要時間允許,所有飯局他都應邀了。

全班聚餐的時候,張新華端著酒杯走到了狄思科跟前。

自從被舉報親屬走私以後,狄思科與他就沒怎麽說過話。

兩人似乎都在有意回避與對方接觸。

但這次不知張新華是怎麽想的,居然主動找到他解釋了之前那封舉報信的事。

“其實我本人在事業上沒什麽追求,但我父母都希望我能進體製內工作。關於你哥哥的那封舉報信,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是我家親戚寫的。”張新華舉起酒杯說,“狄思科,馬上就要各奔東西了,針對那件事,我鄭重跟你道個歉,希望能得到你的諒解。”

狄思科對這番話並不怎麽相信,但他已經回敬對方一封小作文了。

也就無所謂原諒不原諒。

一杯酒而已,喝就喝唄。

是否真的能夠一笑泯恩仇,他們彼此心裏都很清楚。

反正馬上就要分開了,以後又同在一個係統工作,就這樣吧。

*

畢業分配方案公布,同學們徹底離開了校園。

走出校門的當天,狄思科就無縫銜接,帶著報到證去單位報到了。

英語組的三個新人不用像其他畢業生那樣進行崗前培訓,所以正式入職沒兩天,崔組長就給他們安排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份工作。

後天要緊急接待一個外國企業家考察團,領導臨時安排了宴請。

雖然隻是吃頓飯的事,但外交無小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交際司這邊要馬上拿出接待方案來。

崔組長大方地派出了狄思科、袁媛和方堃,配合綜合處和外賓接待處的同事,完成這項任務。

翻譯菜單和行程安排的工作,通常隻用一個人就能搞定了。

但誰讓他們仨都是新人呢,每人負責一小部分,兩天的時間無論如何也能做完了。

方堃是高翻班的研究生,又比狄思科二人的年紀大點,分配工作的時候,就主動選了難度最高的菜單翻譯。

狄思科翻譯行程安排。

而袁媛的工作簡單卻最瑣碎,她得幫忙打印幾十個來賓的名牌,以防出現弄錯客人名字的情況。

綜合處很快就把行程單交給了狄思科。

一頁紙上沒多少內容,幾百個字而已,他幾分鍾就能翻譯出來。

但是臨時接待任務之所以難辦,就在於行程和人員的不確定性。

狄思科上午九點翻譯完第一稿,正準備送去打字室打印正式稿,綜合處的同誌又把新的行程單送來了。

人家說了,上一份不算數,以這一份為準。

狄思科便將第一稿收起來,重新譯了第二稿。

這次他有經驗了,工作完成以後沒有馬上去打字室。

等到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他果然又等來了改動後的第三份方案。

一份行程安排修修改改好幾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正式確定下來。

狄思科打印了正式稿,在底部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印章和印泥,鄭重其事地在旁邊蓋了章。

類似的工作他已經做過幾次了,但這是他第一次有資格在上麵簽字蓋章。

而且這個印章是於童送給他的。

印章材料是號稱四大印章石之一的壽山石,從於寶塔那裏搜刮來以後,就被於童送去了琉璃廠雕刻。

所以,當狄思科將沾了印泥的白色印章蓋在定稿底部時,好似決定了什麽國家大事。

那種儀式感堪比皇帝握著玉璽。

將定稿送去綜合處,他的任務就可以正式完成了。

不過,截稿時間是今天下班前,剛出校門的狄思科還記著老師們“不許提前交卷”的要求。

所以,他沒著急往上送。

下午袁媛去賓館送銘牌的時候,他也跟著去了。

反正他沒什麽事,就按照外賓的行程路線走一遍。

然而,這樣走了一遍後,他卻有了新的疑問。

按照行程單上的安排,外賓們要在明天中午直接從會場前往冷餐會。

兩處相聚不遠,步行一刻鍾左右就能抵達。

所以,行程單上將冷餐會安排在了會議結束的半小時以後。

不過,狄思科實地走過後發現,會議在貴賓樓三層,冷餐會在迎賓樓頂層。

兩棟樓裏的客梯都隻有三部。

這次會議有上百位來賓,若是有人不習慣走樓梯,固執地等待電梯,那半小時的預留時間必然不夠。

有些外賓恐怕會遲到。

反正他搭乘電梯走這條路線的時候,因為是第一次來,不熟悉路徑,步行用去了三十五分鍾。

從賓館返回單位,他就想給外賓接待處的吳勇提個醒。

吳勇是對接行程安排的,之前給他送了五個版本的行程單。

然而,都快走到人家辦公室門口了,狄思科又頓住了腳步。

他雖然沒啥工作經驗,也沒有聞笙簫那種從小耳濡目染的眼力,但他直覺這種事似乎不該由自己開口。

在翻譯室呆了這麽久,他經常見到大家配合業務部門反複修改翻譯稿,卻從沒見誰給人家的工作挑過毛病。

何況未知全貌不予置評,萬一人家在兩棟樓間安排汽車接送了呢?

那樣的話,半小時的準備時間也算充裕了。

崔組長在會議室裏呆了一天都沒回來,他這會兒也沒個能請教的人。

反複權衡再三後,他先將那份定稿給領導審核簽字,然後把簽好字的稿件送去了吳勇那裏。

“吳哥,我先把這份定稿交給你吧,要是還需要改動,你隨時來找我。”

吳勇剛放下電話,正忙得焦頭爛額,答應一聲說:“先放這兒吧,我還得往賓館那邊跑一趟。”

“你們這運動量可真夠大的,難怪接待處的同誌都很苗條。”

吳勇穿上外套,苦笑道:“沒辦法,勞碌命啊。”

“我下午從貴賓樓去迎賓樓,迎著太陽走了半個多鍾頭才找到地方。要是天天像你這樣折騰,腿都得跑細了。”狄思科笑著問,“咱單位不給你們配個車啊?”

“配了啊,”吳勇自嘲一笑,“配了自行車,每天可以免費去車棚打氣。”

狄思科又與他說笑了幾句,便返回辦公室做基礎訓練去了。

他一直等著吳勇來送第六版本的行程單,可是等到快下班了,也沒見他再次找來。

正好崔組長下會回來了,他就湊過去小聲跟崔組長請教這種情況應該如何處理。

年輕人來到新單位大多戰戰兢兢,做好本職工作都不容易,沒什麽人會多管閑事。

尤其這些畢業生是各校優中選優的天之驕子,很多人寧可自己一點點摸索,也不會主動暴露短板。

因此,崔組長很少有機會回答這種問題。

“咱們是翻譯,他們送來什麽,你就翻譯什麽。”崔組長慢條斯理道,“外交無小事,某些決定和安排可能會有其他深意,咱們不了解情況,不要隨意幫業務部門修改內容。”

“哦哦。”狄思科受教地點頭。

“而且冷餐會大多是無人陪同的,他們遲到幾分鍾也無傷大雅。”崔組長鼓勵道,“你今天表現不錯,多聽多看,別衝動做決定。不過,你下班以後多等一會兒吧,要是接待處那邊有什麽改動,你盡快幫他們處理一下。”

能搞接待工作的沒有笨人,盡管小狄表達得隱晦,但人家未必領會不到。

果然,還差一刻鍾下班的時候,吳勇匆匆忙忙送來了第六版行程單。

其中的兩處改動裏,就有狄思科提到的那一處,預留的時間從三十分鍾變成了四十五分鍾。

“小狄,還得麻煩你啊!”吳勇在他背上拍了拍。

狄思科做個OK的手勢,就埋頭幹活了。

修改定稿以後還得重新走流程,時間緊任務重,沒時間寒暄。

他要改行程單,袁媛要修改出席人員名單,倆人都得留下加班。

隻有方堃提前完成了菜單翻譯工作,而且他那個菜單是今天晚宴要用的,估計這會兒已經上桌了。

所以,方堃可以背著背包瀟灑下班。

“小狄,小袁,你們加油!我先走一步啊!”方堃笑著招呼。

狄思科抽空擺擺手說:“難得見你準點下班,趕緊回去休息吧!”

“哈哈,暫時休息不了,”方堃指了指身後的龐慶祖說,“約了龐老師打乒乓球,加強體育鍛煉,估計還得大戰三百回合。”

“那你得小心了,龐老師的乒乓球是咱們翻譯室打得最好的,小心被他殺得片甲不留。”

狄思科暗道,整個翻譯室也沒幾個男的,這幾個男的裏隻有龐慶祖愛打乒乓球。

矬子裏拔大個兒,他也能當個冠軍了。

方堃嘻嘻哈哈地跟著龐慶祖離開,狄思科將稿件反複檢查無誤後,便送去了打字室打印。

“中午不是剛打印過嗎?你怎麽又來了?”打字員不出意料地又被留下加班,看到送來的新稿件,頭都大了。

“趙姐,我能等,您慢慢來吧。”狄思科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雖然口中說著能等,卻直勾勾地盯著人家敲鍵盤。

大有你不給我加急,我就不走的意思。

趙姐被這大明星看得發毛,抓起手邊的一遝資料說:“沒什麽事你就看會兒資料,你不是已經轉正了嘛,這些資料可以隨便看了。”

狄思科隨手翻了翻,沒看到能吸引自己的內容。

不過,他倒是發現了方堃翻譯的那份菜單。

雖然方堃明目張膽抱龐慶祖大腿,有點那什麽,但是他的專業水平還是沒得挑的。

若是將這份菜單交給他,他也未必能翻譯到人家這種程度。

中餐的菜名,有時寫實有時寫意。

像這個菜單裏的“滿福六小蝶”、“金華玉樹班”,隻聽名字根本就猜不出吃的是什麽菜。

然而,方堃的譯法就很直白,應該是提前跟廚師打聽過菜品做法的。

英文譯名雖然少了中餐取名的韻味,但根據英文菜名,可以很輕易地了解,每道菜的用料和烹飪方法。

這一點還是值得借鑒的。

狄思科伸手將方堃寫出的譯名擋住,自己先在心裏將菜名翻譯一遍,再跟方堃的譯法進行比較。

來到菜單中段的時候,有道菜名叫紅燒龍鳳翅。

他猜測鳳翅是雞翅膀,就是不知龍翅是誰的膀子。

結果打開方堃的答案一看,卻發現龍是對蝦,鳳是雞肉,翅是魚翅。

他在心裏感慨中華起名博大精深,正打算繼續往下看,目光卻在這道菜的第一個單詞上頓住了。

紅燒龍鳳翅,Braised Shark‘s Fin Soup with Chicken and Prawns。

但是這張菜單上的Braised 卻被寫成了Bruised。

一字之差,“紅燒龍鳳翅”就變成了“受傷的雞蝦魚翅”。

狄思科:“……”

方堃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吧?

“趙姐,這張菜單是最終定稿嗎?”

趙姐頭也不回地說:“那一遝都是終稿。”

將這種出了錯誤的菜單,拿到宴請的酒桌上,沒人注意還好,萬一被人看到了,那翻譯室就鬧了大笑話了。

可是,現場有那麽多外賓,人家不可能都不研究菜單吧?

他拿著那份菜單跑回英語組辦公室,但辦公室裏除了袁媛,以及從省商業廳借調的兩名翻譯還在加班,其他人早已經按時下班了。

方堃不知在哪裏打球呢。

他嚐試著往崔組長家裏打了電話,可惜無人接聽,應該還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又撥給翻譯室老大孫主任,也是無人接聽狀態。

情況緊急,他將事情告訴了辦公室裏的另三人。

借調來的周萍建議道:“趁著時間還早,趕緊讓人重新打印菜單。咱們在內部丟人就算了,千萬別丟到外賓麵前去。”

袁媛也起身說:“我去打印室,讓他們加急打印一份新菜單。你先去找找領導吧?”

這在翻譯室算是重大失誤,甚至可以上升為事故。

不是他們這幾個小嘍囉能解決的。

晚宴七點開席,這會兒差一刻鍾六點,不知道臨時換菜單是否來得及。

狄思科已經把翻譯室裏能找的領導都翻遍了,可是事情就是這麽寸,一個能管事的領導也不在。

他帶著那份菜單去找了綜合處的徐處長,這位也是活動負責人之一,翻譯室的領導都不在,隻能由他出麵想辦法補救了。

好在徐處長還在單位加班,聽他簡單講了大致情況,二話沒說就給宴會廳那邊撥通了電話。

要求他們在外賓到場前,盡快將已經放到每個位子的菜單收回。

徐處長冷靜地問:“你們那邊是什麽情況?新菜單打印了嗎?”

“打印了,但不知道重新印刷還來不來得及,”狄思科提議道,“咱們提前聯係小車班或是出租車吧?菜單出來以後,第一時間送去宴會廳。”

徐處長叫來處室裏的同事幫忙叫車,背著手在辦公室裏焦急地轉了兩圈。

這種錯誤一旦被發現,吃瓜落的不隻是當事翻譯和翻譯室,他這個在最後簽字的負責人也要有連帶責任。

狄思科沉思片刻問:“徐處長,宴會廳那邊有沒有出入限製啊?一會兒咱們的車開過去以後,崗哨能放行嗎?”

經他提醒,徐處長又往不知什麽地方打了電話,讓對方帶著通行證,馬上去賓館門口待命。

狄思科在原地安靜等待了一會兒,他沒處理過這種緊急狀況,也不知自己還能幫上什麽忙,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搶時間。

不但要縮短路上的時間,還得縮短新菜單的打印時間。

他跟徐處長約好在辦公樓門口匯合,便跑去印刷室,打算看看情況。

印刷室裏的機器刷刷工作著,袁媛正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還差多少啊?”狄思科跑過去問。

“快了快了。”袁媛往掛鍾上瞄了一眼,已經六點一刻了。

印刷室的大門打開,有人捧著一遝還熱乎的菜單走出來。

袁媛穿著高跟鞋不方便快走,狄思科跟他招呼一聲,接過那遝菜單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樓下衝。

他飛奔到大門口的時候,除了等候在那裏的徐處長,小轎車旁邊還站著不知何時回來的崔組長。

崔組長衝他點點頭,一句話也沒說,接過菜單就跟徐處長一起上了車。

狄思科一屁股坐到台階上,跟隨後跑出來的袁媛坐在一起喘粗氣。

他們已經盡力了,最終結果如何不是他能操心的。

不過,他在心裏提醒自己,還得繼續保持體育鍛煉呀!

若是換個常年坐辦公室的,跑完這三層樓八成得厥過去了。

*

晚宴次日,崔組長一大早就召集會議,通報本組出現了重大工作失誤。

目光直直望向新入職的三個新人方向。

方堃完全沒有犯錯的自覺,他這兩天隻負責了兩份菜單的翻譯工作。

他們高翻班專門有這種中餐的翻譯訓練,這種工作在他這裏基本沒有難度,完全是小菜一碟。

而且他的翻譯初稿早就給龐老師過目了,龐老師還幫他糾正了一處用詞。

所以,他覺得自己不可能鬧出什麽重大失誤,估計犯錯的是旁邊這兩名本科生。

龐慶祖跟他的想法一致,小方的稿件他都看過,出錯的八成是別人。

“年輕人剛參加工作,一定要認真仔細,咱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外交無小事!”龐慶祖喝了一口茶說,“有些工作,失之毫厘謬之千裏,千萬不能馬虎!”

狄思科和袁媛都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坐在原處不吭聲。

崔組長點頭認同道:“龐老師說的沒錯,這種重大失誤明明是可以避免的,某些年輕同誌為什麽不能更認真一些?將更多心思花在工作上?”

她將那份印錯的菜單擺在方堃麵前,“小方,這份菜單是你負責的吧?”

方堃瞬間愣在當場,出了重大失誤的是他?

不可能啊,他的翻譯稿是被龐老師過稿的,幾乎沒有發生錯誤的可能。

不過,他腦子還沒有完全宕機,知道這會兒不能把龐慶祖拉進來。

否則就把人得罪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份菜單拿起來,看到上麵被圈出的“Bruised”,他皺著眉頭說:“這不是我寫的呀!”

他將自己的初稿翻出來給崔組長查看。

初稿雖是手寫的,但筆記還算工整。

沒有常見的連筆現象,上麵寫的確實是“Braised”。

崔組長卻並不在乎他的初稿上到底寫了什麽。

“終稿打印以後,你複核了嗎?”

方堃複核了。

但他完全沒料到打字員竟然能把這麽簡單的單詞拚錯。

還好巧不巧地把Braised打成了Bruised。

他複核的時候,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幾個比較難的單詞拚寫上,紅燒、燜燉是常用詞,被他一帶而過了。

他泄氣地靠在座椅裏不再狡辯,語氣誠懇地承認了錯誤,並跟領導保證,以後一定認真校對,不再犯這種低級錯誤。

“咱們翻譯室有很嚴格的過稿流程,初稿、定稿、打印、複核,每一步都不能少。”崔組長嚴肅道,“這次的影響相當惡劣,若不是有同誌及時發現了錯誤,這份菜單能把咱們翻譯室的臉,丟到外賓跟前去。念在方堃還是剛進組的年輕同誌,又是第一次犯錯,這次先不給你記過了,但要在翻譯室內部通報批評一次,以後多注意吧。”

方堃的錯誤給所有人都敲響了警鍾。

雖然他被通報批評了,但誰也沒有落井下石,包括發現了錯誤的狄思科。

因為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個犯錯的不是自己,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

這種小失誤是很難避免的,如果換個場景,或者換個時間,隻是打錯一個字母而已,不算什麽。

但方堃比較倒黴,領導的宴請馬上就要開宴了,他的這個錯誤才被人發現。

而且為了改正這個菜單上的小瑕疵,整個交際司都被鬧得人仰馬翻。

翻譯室雖然沒在外賓麵前丟人,卻在單位內部丟了麵子。

狄思科為此跟袁大姐結成了幫扶對子。

以後他倆的終稿,隻要沒啥保密級別,都可以相互幫忙檢查一下,以防在小錯上翻船。

狄思科在單位夾著尾巴好幾天,剛跟於童感慨自己工作壓力過大,就得到了二哥的消息。

他想買的小土豆終於有眉目了。

二哥找兄弟幫忙聯係了一個賣車的,報價比電影廠司機的低一點,隻要六千出頭。

如果狄思科相中了,就得馬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人家這小土豆搶手得很。

狄思科當晚就去看了那輛白色小土豆,確定車輛本身沒有任何問題,不是走私車,手續齊全,也能幫忙辦理相應證明材料。

他二話沒說,當場就交錢了。

看著一遝遝鈔票被人家裝進麻袋,狄思科心想,幸虧郭美鳳沒跟來,否則非得當場反悔不可。

給汽車上了牌以後,他開著那輛小土豆招搖了幾天。

等他終於開過癮了,才一打方向盤,轉去了歌舞團。

於童下午剛跟魏東方吵過架,這會兒正在辦公室裏運氣呢,卻聽見自己窗戶正對著的樓下,有人不停地按汽車喇叭。

誰這麽討厭啊?

下了班就直接回家,按什麽按!

她噌地起身,打算將窗戶關上隔絕噪音。

然而,當她的身影出現在窗口時,樓下那輛車卻按得更歡了!

恨不得高歌一曲。

她探出身子斥道:“這誰的車啊?別亂按了,要走趕緊走!”

定睛一瞧,站在車邊的,竟然是好幾天沒見的狄二狗。

將手探進車窗亂按的也是他!

“你幹嘛呢?這誰的車啊?”

他那麽大的個子,把小土豆襯得跟玩具車似的,於童看了就忍不住想樂。

狄思科招手說:“快下來看看我的新車!”

於童匆匆跑下樓,驚訝地問:“你怎麽突然買車啦?”

“嘿嘿,有錢唄!”狄思科得意道,“怎麽樣?在交通工具這方麵,我走在你前麵了吧?”

“嘚瑟什麽呀!”於童撇嘴。

“你就說你服不服吧!”

“買輛車就抖起來啦?”於童在他的小白車上摸了摸問,“這車得多少錢啊?”

“別問了,反正你也買不起!”狄思科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

於童眯眼說:“狄二狗,我可警告你啊!我剛跟魏東方大吵一架,現在的心情非常不美麗,你要是再敢跟我臭顯擺,後果自負!”

狄思科立馬換上討好的笑臉,將她推到駕駛座上。

“不敢不敢,於主任請上車,”狄思科恭敬道,“請試開您的新車吧!”

於童握著方向盤愣道:“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啊!這車給你開了!”

“這車得上萬了吧?”於童不信,“你怎麽這麽大方?”

“挺貴的,但還沒上萬,”狄思科無奈道,“我也想開車上下班,奈何領導們還在騎自行車,我要是整天開著大幾千的小汽車上下班,那不是給領導找不痛快嘛!”

“既然已經提前想到了,那你還買車幹嘛啊?”於童從車裏走出來問,“你買車的事家裏知道嗎?”

“知道啊,早就跟我家老太太報備過了,她特別同意先把新車讓給你開。”狄思科笑道,“咱倆可以換換,你開這輛四個輪兒的,以後出門談業務就不用頂著大太陽了。然後,我騎你那輛幸福125,在單位不紮眼,上下班還能節省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