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去參加大學的交誼舞會, 對於童來說並不為難。

她會跳交誼舞,而且跳得不錯,有一陣子還應爺爺的邀請, 給文化局的老幹部們當過交誼舞老師。

但是, 要說狄二狗不會跳交誼舞, 她可不相信。

她懷疑這小子又跟她耍心眼兒了。

“我真不會跳!”狄思科隻覺無處申冤,“不會跳舞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 我騙你幹嘛啊!”

“我記得你在舞台上跳得挺起勁兒的。”

“那都是我照著港台歌星的錄像帶臨時學的。而且在歌舞廳裏跳的是迪斯科, 沒什麽章法可循,甚至都不用怎麽學,隨便扭扭也沒人挑毛病。”狄思科喟然長歎一聲,“要說我不會跳交誼舞這事,還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那你就長話短說吧。”

於童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的。

交誼舞在時下屬於必要的社交技能。

即使他在學校沒學過交誼舞, 進了單位以後,也會自然而然融入那個氛圍,跟大家一起學起來。

狄思科這麽大的目標,她可不信學校和單位的幹部會放過他。

“我們學校倒是偶爾會舉辦交誼舞會, 但那是積極分子們的天下。像我這樣要兼顧學習和打工的, 很少往舞會上跑。”狄思科半倚在她的辦公桌上,“我們班女多男少, 好像隻有兩個男生跳得還行,他倆每次都跟花蝴蝶似的滿場亂飛,跟這個跳完跟那個跳。”

他是在歌廳茶座有演出以後,衣著打扮得講究了,才會有女同學主動請他去參加舞會。

在此之前, 他處於機器剛出廠的初始狀態,除了成績還行, 其他方麵的配置都比較低,完全沒有如今的人氣。

“單位裏跳交誼舞的都是女同誌,我又是個實習生,人家去跳舞從不叫我。”

於童聽他把自己形容得像個可憐兮兮的小白菜,覺得有些好笑。

青歌賽剛結束沒幾天,他目前正是人氣最旺的時候,在學校裏找個舞伴還不容易?

不過,狄二狗似乎掌握了拿捏她的辦法,一直用那一雙澄澈的眼睛期盼地望著她。

“你們的舞會是在哪天啊?”於童矜持道,“我得看看那天有沒有空。”

“還有一個月時間呢,肯定有空!”

狄思科拿過她桌上的台曆本,眉開眼笑地翻到畢業舞會的日期。

提起鋼筆在那一頁的空白處寫道:“參加二狗的畢業舞會。”

然後又從筆筒裏挑了一支紅色墨水筆,畫了一顆桃心將“二狗”圈了起來。

相比於真名,於童似乎更喜歡叫他二狗。

那就二狗吧。

畫完了桃心,他很體貼地解釋道:“幫你加深一下印象。”

於童:“……”

這個詭計多端的二狗子!

確實加深印象了,她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對方正在想方設法地追求自己。

“咱們什麽時候開始正式教學啊?”狄思科是個十足的行動派。

“你真的一點基礎也沒有?”於童再次跟他確認。

“沒有。”

於童看了一眼時間,拿上自己的挎包說:“那走吧,我帶你去舞蹈排練廳看看,咱們團裏有個交誼舞培訓班。”

交誼舞最紅火的時候,是在三十年前,當時歌舞團的許多演員都會跳,有時候政府組織交誼舞會,有些女演員會被邀請去跟領導和外國專家跳舞。

不過,後來交誼舞被禁,於童他們這一代的舞蹈演員幾乎沒有會跳的,每天排練的是樣板戲,最熟悉的舞蹈形象是《紅色娘子軍》裏的吳清華和《白毛女》中的喜兒。

所以,前些年交誼舞舞禁初開的時候,歌舞團的領導特意開辦了一個交誼舞培訓班,供這些年輕的舞蹈演員學習交誼舞。

於童的交誼舞就是在這個培訓班學的。

她帶著狄思科來到用於教學的舞蹈排練大廳,此時剛過七點,燈火通明的排練廳裏已經擠了許多人。

狄思科眺向排練廳裏的情形,驚訝地問:“這是培訓班?這麽多人一起上課啊?”

與其說這是一個培訓班,倒不如說它是一場舞會。

於童也是一頭霧水,拉過附近的一個姑娘問:“梅子,咱們團的交誼舞培訓班取消了嗎?”

“這就是培訓班啊!”

於童:“……”

這跟她當時上課的培訓班完全不同。

那會兒是有特約教師的。

課程非常正規,特別適合零基礎的新手。

“這都弄來些什麽人啊?”於童蹙眉說,“魏東方知道嗎?”

“知道吧,”梅子拉著她笑道,“這跟咱們那會兒的培訓班可不一樣了,現在改名叫‘提高班’了,都是一對一相互教學。”

“這不就變成舞廳了麽。”

“嗬嗬,就是舞廳啊。”

很多單位礙於自身的性質,不好開設舞廳就開辦舞蹈培訓班,賣舞票變成了收學費。

“咱們團裏也是隨大流,大家每天一起來跳跳舞,放鬆一下嘛。你還惦記那個培訓班呢?”

於童指向身畔的狄思科說:“小狄想學一下。”

“大明星還不會跳交誼舞啊?要不我教教他!”梅子調笑道,“一對一指導,不出一個月保證出師!”

“我怕他出得了師,卻出不去盤絲洞。”於童在梅子滿是流蘇的短裙上拍了拍說,“你還是找別人一對一去吧。”

梅子嘻嘻笑了兩聲,衝狄思科擠擠眼睛,便甩著她的流蘇小裙子滑進了跳舞的人群。

狄思科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問:“跳交誼舞都要穿成這樣啊?”

這排練廳裏的大部分女同誌都穿著舞裙,像梅子那樣裙子能遮住大腿的還算保守。

透過四麵的巨型落地鏡,狄思科甚至還看到有個女同誌穿了一條長度隻到大腿根的水紅色紗裙。

於童半靠在練功用的扶欄上,望著麵前這些纏纏繞繞,踢踢踏踏的男女。

心情說不上多美妙。

魏東方到底在搞什麽?

這裏的大部分人都不是他們歌舞團的,估計是買票進來“上課”的社會人士。

於童合理懷疑,這培訓班再這樣經營下去,很有可能會被有關部門取締。

“算了,你還是別在這學了。”於童將人拉出了排練廳。

狄二狗還是個需要保護的幼苗,可不能被這些人糟蹋了。

“那咱倆在哪練啊?”狄思科提議道,“我在北海公園那邊的院子快收拾好了,要不周末的時候,我帶你去看看?院子裏有一大片空地,咱們在那學吧?”

於童似笑非笑地問:“你想在家裏教學啊?”

“嗯。”

狄思科倒不是有啥非分之想,主要是想讓他們能有多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

於童笑道:“那你周末給於暄上完課就多留一會兒吧,老於那邊的院子挺大的,咱們在那裏教學也不錯。”

狄思科:“……”

在人家親爹的盯梢下教學,那他可真是心無旁騖了。

見他蔫巴巴地做不出決定,於童又給出第二個方案:“你們單位也有自己的交誼舞培訓班,要不你去那邊學一學?這樣也節省了你在路上來回奔波的時間,等你學會了,我會按時出席你的畢業舞會的。”

狄思科隻覺得於童這通操作有點熟悉。

他自認還沒有在親爹眼皮子底下,摟著人閨女跳舞的勇氣。

興許還真得去單位的培訓班學學了。

*

沒能得到於老師的一對一教學,雖然有點遺憾,但於童已經答應了會出席他的畢業舞會。

狄思科還算知足。

回家的路上就在合計,應該找機會去單位的交誼舞培訓班看看。

要是能迅速上手,在於童跟前一鳴驚人也不錯啊。

狄思科想得挺美,回到自家院子時,卻發現兩個房間的燈都亮著。

郭美鳳向來早睡早起,這個時間段她應該已經休息了。

今天居然還沒睡?

狄思科感覺不太對,將自行車鎖好,便快步進了屋。

房間裏,幾兄弟和郭美鳳都在,除了自家人,另一邊的**還坐著一個挺著肚子的孕婦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

這什麽情況?

“媽,家裏來客人了?”

郭美鳳挖他一眼,沒吭聲。

“……”

狄思科隻好走到貼牆站著的四哥身邊,跟他一起站著,小聲問:“怎麽回事?那女同誌是幹嘛的?”

四哥偏頭耳語道:“帶著小蝌蚪來找爸爸的!”

狄思科:“……”

他下意識將目光放在二哥和三哥身上。

尤其是三哥,處過的對象都能組成足球隊了。

若是搞出了人命,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察覺到他懷疑目光的三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氣急敗壞地做了一個“大哥”的口型。

自從這位女同誌帶著孩子進門,他幾乎已經被全家所有人懷疑過了。

好事想不到他,每次有點什麽花邊傳聞,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哥。

大哥出息啦?

居然已經不聲不響地找到媳婦啦?

如果是大哥幹的,這事也不算特別糟。

既然人家肯跟他生孩子,應該是不介意當後媽的。

要是能正經結婚,他大哥連二胎都有了。

現在計劃生育抓的嚴,一般小夫妻想合法合規地生二胎,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郭美鳳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說:“林同誌,我家裏隻有這兩間屋子,你要是樂意住就住下,但隻能跟我擠一擠。不樂意住就讓老大送你去外麵的招待所。”

“阿婆,我住在家裏就好。”姓林的孕婦像是聽不出對方話裏的疏離,拉著女兒起身說,“我們坐了一天的火車,我這肚子也有些難受了,需要休息一下。”

郭美鳳看著她的肚子直歎氣,不能跟一個孕婦過多計較,隻好先將她收留下來。

等她把那母女倆安頓好,又沉著臉重新返回兒子的房間。

“老大,你給我說清楚,林桐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郭美鳳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一下,“不許撒謊。”

大哥囁嚅道:“應該是。”

“什麽叫應該?我還覺得那孩子應該不是你的呢!”郭美鳳在他肩上錘了一下說,“你就是個糊塗蛋,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心裏沒數啊?”

“按時間算,應該是。不過,她那會兒還沒跟那邊離婚,我在上海待了一個月就返回北京了。不知道她後來跟沒跟人家那什麽……”

林桐肚子的月份和她離婚的時間都是明擺著的,他想瞞也瞞不住。

還不如老實交代。

狄思科:“……”

難怪他媽一直拉著臉。

林桐是他前大嫂,彬彬的親媽!

都過去十年了,這倆人怎麽又攪合到一起了?

大哥可真是半夜放炮,一鳴驚人了……

“人家還沒離婚,就還是兩口子!你跟人家在婚內搞這些不三不四的,就是第三者插足!”郭美鳳被氣得手都抖了,“平時看你挺老實,怎麽能幹出這種事?”

大哥耷拉著腦袋沒說話。

其實他也是後來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他去年跟著攝製組去上海出差,好巧不巧在招待所遇到了同樣住在那裏的林桐。

林桐是上海本地人,卻跑到招待所來住。

他詢問後才得知,對方跟第二任老公離婚了。

那會兒林桐心情不好,像是要報複那個男人似的,跟他偶遇了兩次後,就把他拖進房間給那什麽了。

兩個人也算是老夫老妻,他尋思既然人家已經離婚了,他們再發生點故事也沒什麽。

結果等他詢問以後打算時,林桐才說了實話。

她那第二任老公包小蜜了,她為了散心才躲出來住招待所的,夫妻倆還沒正經離婚。

狄思國覺得既然人家還沒離婚,那就算了吧,隻當被人消遣了一次。

出差結束後,他就回了北京。

隻是沒想到,他們隻在一起半個月,林桐居然就懷孕了!

郭美鳳本來就對林桐有諸多不滿,他若是再把這些細節拿出來說,林桐八成得被轟走。

所以,這會兒就隻能認下這筆糊塗賬,擔了一個第三者插足的罪名。

“外麵那麽多女人,你找誰不行?還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郭美鳳對這個前兒媳本就心有芥蒂,這會兒又弄出了第三者插足和人命來。

這心裏真是老不痛快了!

“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你都弄不明白!”郭美鳳又不解氣地錘他兩拳,“那你還結什麽婚!你連親兒子都沒照顧過幾天,還想給人家白養閨女兒子啊!”

狄思國覺得林桐肚子裏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他的。

他倆當年在生產隊插隊的時候也是這樣,才結婚一個月就中獎了。

不待他繼續解釋什麽,本該睡下的林桐卻突然推門走了進來。

“阿婆,你放心,這孩子確實是思國的。他怕我尷尬,才沒跟你說我當時離婚的原因。”林桐紅著眼眶說,“佳佳她爸有了幾個臭錢就在外麵養女人,還不止一個。我嫌他髒,發現了他那些髒事以後就跟他分居了,一直到離婚都沒再回家住過。”

所以,這孩子就是狄思國的。

大哥大嫂尷不尷尬不知道,但狄思科幾兄弟是挺尷尬的。

這種事你們私下說說就好了,讓我們幾個聽到多不合適呀!

這大嫂長著一副小家碧玉的樣子,辦起事來怎麽這麽虎呢!

郭美鳳沒什麽情緒地問:“你突然來北京,是打算以後就跟老大一塊兒過了?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這麽多人擠在兩間屋子裏,而且你的工作怎麽辦?”

林桐當初跟老大離婚,一是因為家裏沒有住處,二是來北京無法落實工作。

難不成十年過去了,她反而還看開了?

“我前年從紡織廠辭職,去了一家港商開辦的紡織公司工作。公司今年剛在北京設立代表處,正好缺人手,我就申請來北京工作了。”

港資公司在如今算是外企,能在外企工作,哪怕隻是個後勤,也是豐厚資本。

所以,她才敢挺直腰杆,帶著孩子來老狄家找人。

最起碼她還有個不錯的工作。

老狄家也就老大和老五的工作能拿的出手。她覺得在這方麵,自己比狄家人強。

郭美鳳不知再想些什麽,掀起眼皮說:“你的工作挺體麵,在事業上可能比老大有出息。老大隻是個燈光師,拿的是死工資,以後的發展一眼能看到頭,你樂意跟他過這樣的日子啊?”

“男人有錢就變壞,佳佳她爸在很多人看來,都算是有出息的,我卻跟他過不下去了。”

狄家人:“……”

這不是明擺著說他們大哥沒出息嘛。

狄思科真的覺得這大嫂有點虎。

不過,林桐本人卻並沒有這個自覺,她重新考慮狄思國,就是因為這男人老實,沒有那些花花腸子。

家裏還有個出息的兄弟。

她如今三十多了,也算看透了。

太有出息的男人她看不住,像狄思國這樣的反而讓她放心。

郭美鳳頭疼地按按太陽穴,按照她平日的作息,再有三四個小時她就該起床晨練了。

可是,這會兒被老大兩口子鬧的,她連睡覺的床都被人占了。

算了,兒大不由娘,都是三十歲的人了,在生產隊結婚的時候,她沒管過,離婚的時候也沒問過她的意見。

如今要複婚了,她依舊插不上什麽手。

隻要確認孩子是他的,別幫人養了孩子就成。

*

老狄家突然住進來一個女人,最難受的不是郭美鳳。

而是狄家的另外幾兄弟。

他們家的這種兄弟相處模式已經延續了十幾二十年,誰也沒往家裏帶過女人。

這間屋子就相當於男生宿舍。

雖然林桐是彬彬的親媽,但大家之前連麵都沒見過,冷不丁讓他們跟一個陌生女人在同一屋簷下生活,彼此間都很別扭,連彬彬都不知道如何跟突然冒出來的親媽和妹妹相處。

這種別扭,在飯桌上尤其明顯。

老狄家一家子都是北京胃,早上基本上就是油餅豆包豆腐腦之類的早點。

但林桐是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人,跟狄家人根本就吃不到一處,再加上孕期反應,聞到油餅的味兒就想吐。

這幾天,老二老四留在音像店的倉庫住了。

老五老六在學校。

隻有老三沒處去,依然在家裏堅守著。

狄思科覺得總這樣別扭著沒法過日子,便跟郭美鳳商量,“媽,盧大爺那邊也快裝修完了,要不咱們跟他商量商量,提前搬去北海公園吧?”

“確實得搬了,這一天天的太不像樣子。搬過去以後,你們一人一個房間關起門來過日子,誰也不打攪誰。”

狄思科心說,幹脆就讓大哥一家子留在這邊算了。

以後他們兩口子帶著三個孩子,住兩間屋子也算寬敞。

彬彬也能多些跟親媽相處的機會。

不過,這話要是提了,就跟提分家差不多。

大哥和郭美鳳都沒有分家的意思,他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那院子登記在他名下,許多了解內情的人,都覺得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這個建議誰提都成,但他不能提。

“那您抓緊時間找找盧大爺,”狄思科將自行車推出門說,“我最近單位太忙了,您幫著跑跑吧。”

省得在家生悶氣。

狄思科不是搪塞郭美鳳,他最近在單位真的很忙。

自從他拿了青歌賽的銀獎,他畢業分配的事情,基本就可以敲定下來了。

全國人民都知道八號選手是經貿部選送的,若是比賽結束以後,狄思科反而被分去其他單位了,那不是鬧了笑話嘛。

交際司綜合處的徐處長在午飯時間,特意找到崔組長商量。

若是翻譯室不想要小狄,他們綜合處今年也有一個用人指標,可以把小狄留下來。

因為業務上的交集,徐處長跟狄思科打過好幾次交道,特別是一起參加知識問答競賽時,綜合處成了翻譯室的手下敗將。

他對這小夥子印象挺深刻。

如今人家拿到了全國唱歌比賽的銀獎,聽說許多要請他演出和采訪的電話都打到單位來了。

若是能把人放到他們綜合處,以後交際司的接待和宣傳工作肯定能更上一層樓。

這可是正經的文藝尖子!

崔組長當然不會答應徐處長的提議。

他們翻譯室將人才培養了出來,沒有讓人摘桃子的道理。

何況狄思科本身的業務能力也不錯,差就差在實踐經驗不足。

這是需要用時間來磨練的。

英語組的女同誌多,男同誌隻有兩人。

而且部裏今年還要從他們翻譯室調走一個男同誌去美國的經商處常駐,男翻譯正式青黃不接的時候。

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還不錯的男同誌,崔組長不可能就這樣把他放走。

所以,盡管還沒有正式分配,但狄思科已經被允許查閱一部分最新的講話和會議資料了。

偶爾還能幫崔組長和汪妍妍準備一些活動需要用到的材料。

“小狄,上午沒事吧?”陳誠提著文件袋進來,腳步匆匆。

“沒有。”狄思科已經做完今天的基礎訓練了,起身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陳誠看一眼手表說:“九點鍾有個商務會談,就在咱們部裏。一會兒你跟我一起去,隨身不要攜帶任何東西,帶著腦子就行了,不要做記錄。”

狄思科趕忙答應,將衣架上掛著的一套西裝取下來,換上衣服就跟在陳誠身後出門了。

這種談判跟他沒關係,陳誠能把他帶進會議室,就是翻譯室裏的老帶新,明擺著讓他去學習的。

這次是由經貿部牽頭,組織美國的工業公司與鐵道部的有關單位,進行鐵路車鉤技術的交流,並計劃購買一部分車鉤樣機進行研究。

當然,要研究人家的車鉤是咱們桌麵下的決定,台麵上的說法是要裝車使用的。

陳誠坐在中方翻譯的位置,而狄思科坐在陳誠身後兩米遠的地方。

與宣傳部門的同誌呆在一起。

談判內容並不是狄思科關心的,他要關注的是陳誠在談判桌上的表現。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人家能把他帶進來就已經夠意思了,不可能手把手地教他每一步應該怎麽做。

能學到多少,掌握到什麽程度,全看每個人的觀察力和悟性。

陳誠提前好幾天就已經知道了今天的談判安排。

所以,必然早早就有了一係列相關準備。

狄思科回憶了一下,今早在食堂遇到陳誠的情景。

對方好像吃了四五個雞蛋和兩個花卷。

沒喝豆漿和粥,隻在進入會議室的時候喝了一口水。

整場談判至少要持續三個小時,如果午飯前能有結論,自然皆大歡喜。

若是尚無定論,那麽下午就需要繼續談判。

這個過程中,陳誠的屁股始終穩穩地坐在那張椅子上,一直保持高質量的持續輸出。

他是如何做口譯筆記的,狄思科距離太遠看不到。

但他發現,盡管陳誠表現的非常從容自信,可是,在經過兩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後,也會出現一些明顯的翻譯錯誤。

不過,會議室裏的己方人馬對他的翻譯內容相當信服。

即便是有了明顯錯誤,在被工程師糾正後,仍然能夠得到大家的信任。

要知道,翻譯如果在工作中出現了明顯失誤,很容易失去主辦方的信任,會像之前汪妍妍的遭遇一樣,在接下來的會議中,一直被人挑錯。

狄思科參不透其中訣竅,隻能胡亂猜測,也許是陳誠的氣場太強,太自信了,而且他在談判的前半個小時表現得非常完美。

按照他以往的經驗,這半小時對翻譯人員來說特別關鍵,基本上相當於黃金半小時。

如果他能在這半小時裏,完美發揮,那麽接下來的工作就會順利很多。

狄思科在那裏幹坐了三個小時,不能說話也不能做筆記,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比那些正經參與談判的人還累。

拖著沉重的步子返回辦公室,汪妍妍招手說:“小狄,剛才有一個找你的電話,是個小姑娘哦!聲音還挺好聽的!”

狄思科暗忖,哪個小姑娘會把電話打到單位來啊?

他沒把單位電話給什麽小姑娘。

難道是小六?

他蹙眉問:“那人留下姓名和聯係電話了嗎?”

“哦,她說她姓於。跟你一說,你就知道了。”

聽說是姓於的,狄思科瞬間就來了精神,這會兒也不覺得身體被掏空了,拿起話筒便熟練地撥出去一串數字。

電話接通,不等他自報家門,於童就氣呼呼地問:“狄二狗,你怎麽回事,怎麽把我的電話胡亂給別人?”

“我沒胡亂給啊!”

“今天一上午,已經有七個想要聯係你的電話,打到了我的辦公室裏!”

“哦,那個呀。”狄思科嘿嘿一笑說,“那些電話原本是打到我們單位團委的,似乎都是演出和采訪之類的邀請,團委的同誌每次都要過來找我商量如何處理。我哪知道怎麽處理呀,就把你的電話交給團委的同誌了。以後再有這類聯係工作的電話,讓他們統一打給你!”

“你可真成!”於童快被他鬧得沒脾氣了,“弟弟,現在到底是你追我,還是我追你啊!麻煩你搞搞清楚好吧?”

哪有這麽追人的?

這不是給她找事嘛!

“你先別生氣嘛,我這次不讓你義務勞動了!”狄思科背過身去,握著話筒低聲說,“既然服務公司不給你分成,那我就不跟服務公司合作了。我隻跟你個人合作,你覺得怎麽樣?”

“你什麽意思?”

“我現在還沒正式分配,單位這邊暫時不會管我出去演出的事。”狄思科笑著建議,“你幫我處理這些工作邀請,隻要你覺得合適,咱們就可以接下來。到時候咱倆五五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