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當天晚上,於童是哼著小曲兒回家的。

直到打開家門,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團長秘書,她才勉強收拾好愉悅心情。

按下夏普777的暫停鍵,客廳裏回**的《茶花女》選段戛然而止。

於童客氣地問:“鄒秘書是什麽時候來的?早知道您要過來,應該備點好菜的。”

鄒秘書忙說:“我是來給白主任送特產的,東西送到就該回去跟團長交差了!”

於童瞧自家奶奶端坐在那裏,不喜不怒的,一時也摸不準她的意思。

隻好洗了水果招待客人,跟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著。

鄒秘書悄悄瞄向牆上的掛鍾,心裏叫苦不迭。

他今天來看白主任的臉色,完全是代團長受過的。

麵前這位老太太曾是歌舞團創編室的主任,為團裏創作過很多經典演出曲目。

即便退了休,也從沒停止創作,在業內的聲譽極好。

可惜,新官上任的團長是個改革先鋒,剛履新不久便提出要打破文藝桎梏。

還在大會上將白主任創作的古風樂曲《水調歌頭》列為守舊典型。

人家老太太硬氣了一輩子,哪會受這種窩囊氣!

一言不合就撂挑子走人了。

團裏那些老前輩們因此對新團長頗有微詞,而團長最近似乎也覺得當時的做法有些過了,便想讓他來探探白主任的口風,可否請她回創編室當個顧問。

鄒秘書覺得這事直接問白主任八成沒戲,所以在於童送他下樓時,便將團長的意圖透露給她。

於童以老太太年紀大了為由,代為辭謝了。

不過,回家以後,還是替團長說了幾句好話。

“其實人家楊團長也不容易。像咱們這種文藝團體,每年都得添置新設備,那進口音響啦,燈光啦,樂器啦,需要花的錢海了去了。咱們團每年的票房隻有三四萬,不改革怎麽填補每年十幾萬的資金缺口啊?您也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嘛!”

“那是領導需要考慮的問題,我才不要想。”奶奶眉毛一豎,“再說,你就是個舞蹈演員,跟著摻和什麽……”

說到這裏,老太太不由頓住。

孫女已經不是舞蹈演員了。

跳舞傷病多,吃的又是青春飯,多數人到了一定年紀都要退居幕後或者轉行。所以她當初才會一力主張盡早將孫女從舞蹈隊轉去歌隊。

隻不過,剛轉去歌隊不久,新來的團長就開始在團裏大刀闊斧地改革。

說是要使用經濟杠杆,發展什麽第三產業,還為此成立了一個服務公司。

於童就是在那時偷偷轉去服務公司的。

等她聽到風聲時,孫女已經當上承包隊長,帶著演員跑碼頭了。

於童從果盤裏挑了最漂亮的桃子遞給奶奶,“您就別跟楊團長置氣了,他不是已經道歉了嘛,還經常派秘書來跟您匯報工作。”

“我才懶得生氣!”白主任重重地按下收錄機開關,痛心地說,“我隻是心疼那些好苗子!國家耗時耗力培養出的專業歌唱演員,隻是出去走幾次穴,再開口就是一股港台味兒。女中音把嗓子都磨沙了,這就是對人才的浪費!”

於童趕緊撇清關係:“我這邊可是一個好苗子和台柱子也沒分到!那幾個唱劈了嗓子的,跟我可沒關係。”

她手下大多是秦勉那種條件的演員。

天賦上略有欠缺,放在歌舞團那彬彬濟濟的環境裏,根本熬不出頭。

但是,應付起歌廳和企業的商業演出卻遊刃有餘。

見老太太麵色稍緩,於童幫她捋了捋鬢邊銀發,摟著她說起了悄悄話。

“我跟您說個秘密,您可別告訴別人!”

“嗯。”

“楊團長可能已經後悔在團裏搞改革了!他也不是完全否定你們這些老同誌的。”

老太太被她影響,也悄聲問:“他怎麽就後悔了?”

“邁的步子太大了唄!您去團裏看看,現在哪個演員不想走穴賺鈔票!連團裏的正經演出都懈怠了。”

“這個口子一開就不好收了。”奶奶神色複雜。

“那可未必。楊團長不怕得罪人,可以明文禁止某些演員走穴,畢竟已經有唱劈了嗓子的先例了。”

一旦團裏收了這個口子,文化服務公司的盈利必定會斷崖式下滑。

那麽問題來了,沒有了盈利能力的服務公司,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到時候他們這些承包隊長將何去何從?

所以,察覺團長有反悔的苗頭後,於童很快便轉換了思路,開始在社會上挖掘新人。

閆麗君和狄二狗這兩個臨時工,就是她的初步試水。

白主任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雖然看不上團裏搞的創新,但是孫女的事業還是要關心的。

“那你之後是怎麽打算的?還在服務公司混著呀?”

“我打算多培養幾個新人,讓秦勉在國內的這段時間幫我帶一帶。”

“小秦這孩子心思重,他能樂意帶新人?”老太太自認有幾分眼力。

“出國的花費不低,他還得攢錢呢。”於童牛氣哄哄地擺手,“演出資源都在我手上,由不得他不樂意!他可沒少占我們三隊的便宜,總得給點回報再走吧?”

白主任就愛孫女這股自信勁兒,笑眯眯地說好。

“奶,閆麗君和小狄都在您那上過聲樂課,您覺得他倆怎麽樣?有培養價值嗎?”

“小閆嗓音條件很好,基本功也紮實,就是舞台經驗太少了,容易緊張。小狄嘛,聲音氣質我很喜歡,嗓音有一定辨識度,但是在技術呈現方麵還得多磨練,讓他多來上課吧。不過這小夥子長得真是精神,像你爺年輕的時候!”

剛從書房出來的於爺爺,聞言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

提起狄二狗,於童便想起今晚被他放了一炮的傅四海。

趕緊把傅四海可能有個兒子的事情跟二老說了。

“他沒正麵回答,不過我跟他可是一塊兒和尿泥長大的,一看他那副吃了屎的表情,就知道這事八成是真的,嘿嘿……”

“不許說髒話!”白主任輕拍孫女手背,皺著眉問,“你聽誰說的?四海那孩子從小就老實,不可能在外麵胡來。”

“他才不老實呢!就算老實,也是在你們跟前老實!我早就跟你們說了,他那人最能裝了!”

於童對傅四海的表麵功夫也是佩服的。

除了她和她哥,兩家大人對他的印象都是五顆星。

尤其是白主任,總想跟老姐妹做兒女親家,一直把傅四海當成半個自家人。

於童這兩年已經跟他翻臉了無數次,早想治治他了,便趁機告起了刁狀。

“你們以為他開個服裝廠就是幹正事呢!根本不是!那服裝廠他半點不上心,主要精力都放在倒騰批文上,傅爺爺的那點人脈,早就被他利用個遍了!”

白主任不確定地轉向老伴,“四海弄批文的事你聽說了嗎?”

“有點耳聞。”

“你這老頭!知道他倒騰批文,怎麽不跟老傅說說!”白主任起身就要給傅四海的奶奶打電話。

於爺爺皺著眉頭說,“我一個退休老頭子,聽到的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話,沒憑沒據的,你讓我怎麽跟老傅開口?”

“那你怎麽不找四海求證一下?到底是在咱們跟前長大的孩子,你就是……”

眼瞅著老兩口又要拌嘴,於童趕緊想辦法轉移話題。

“爺,今兒這大久保在哪兒買的?回頭我多買點,給我爸和大姑也送一些,他們都愛吃軟桃。”

“哦,那是十二樓小徐的對象送的。”

於童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小徐可能是文化局的徐副局長。

他們這棟樓是文化局新蓋的家屬樓,十幾層的高樓帶電梯,住在這的都是一個單位的老同事,經常樓上樓下串門送東西。

“徐伯伯怎麽突然找對象啦?”

“也不算突然,之前就有不少同事給他做媒,但他都沒相中。”於爺爺笑道,“反倒是去公園晨練的時候,瞧上了教唱戲的老師。據說人家年輕的時候還是刀馬旦,跟小徐也算誌趣相投了……”

於童聽了一肚子八卦,擦擦手上的桃汁說:“最近東單大華電影院好像排了《遊園驚夢》,回頭我弄兩張電影票當回禮,給徐伯伯送去,那位阿姨一準兒喜歡。老年人談戀愛,也得搞點浪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