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蓬萊秘史10】

◎鐵血醫修◎

一頭栽進祖無境的魚闕從雜草堆裏抬起頭來, 環顧四周,初升的太陽還沒有落到這峽穀之下,飄**的水汽凝成霧氣。

這裏似乎是處於峽穀之中的密林。

參天大樹盤根錯節, 樹須繁茂,隻是在扭曲的根係裏夾雜著靈獸的屍骸。

骸骨森森, 掛著濕膩的青苔。

空無一物又黑洞洞的眼睛對著她, 像是在打量貿然闖入的小羊。

沒由來覺得心慌的魚闕突然覺著喉嚨發癢,她開始咳嗽, 喉管裏的血自指縫裏溢出。

一滴兩滴……像是殘漏將盡的夜晚。

眩暈, 頭耳嗡鳴,從身體深處傳來了巨大的哢哢碎裂的聲音, 手腳好像有些不受控製地顫抖。

因為有八珍湯輔佐九蟾丹發揮最大的藥效, 魚闕才能清醒地體會到神魂透支的滋味。

好痛……

魚闕清麗素白的臉上血汙遍布,連耳朵也有血滲出。

喉管裏吐出的發黑的血落在枯黃的葉子上。

土地之下有東西伸出霧一樣的觸手, 爭先恐後地吞噬血液。

可掀開那些葉子, 又什麽也沒看見。

她有些茫然地呆坐, 感覺腰部有些癢癢, 低頭看去,自土地之下生長出來的觸手順著衣料上暈開的血爬上了她的腰部,試探摸索傷口所在,而後深深紮入皮肉裏——

感受到腰上傷口傳來的劇痛, 魚闕終於從迷惘的狀態裏清醒。

她反手操縱劍斬開那些不懷好意的觸手,施法結印落在腰部傷口處。

溫柔的水隨著術法鑽入傷口, 迅速愈合。

但寒風槍槍頭上所附的寒毒還在, 擲出這槍的人心腸歹毒, 他們不打算給她留生路的。

魚闕來不及處理自己的寒毒, 吃了寶花玉露凝聚神魂後, 連忙去尋崔茗。

兩人下落時她用了術法托住崔茗,讓他不至於摔得個粉身碎骨……魚闕回想寒風槍破空而來的那一幕。

明明才認識不到幾天,他連續幾次為她出頭甚至是以命相保……這便是以心換心的友情麽?

一向以自我安全為中心朋友不多的魚闕心裏覺著怪怪的。

是感動?也算不上。

就是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但不管怎麽樣,崔茗為她受了傷,於情於理她也不能拋下他不管。

在四處尋找崔茗的過程裏,魚闕看見了附近七零八落地躺著很多人,仔細一看是那些追捕她的修士。

他們也摔進了祖無境,四仰八叉,表情驚恐,睜開的眼睛裏隻有眼白,大張著嘴,口涎流出。

魚闕覺著不妙,上前去探查他們的鼻息。

他們應該是突然從半空中無意識地摔下來的,連罡氣都不曾展開,不過摔傷並不致命,人還活著……隻不過,為何是這副模樣?

好像是魘著了,為什麽會魘著?

本著仙林宮修士的道義,魚闕想試著為他們開解魘症,但救治失敗。

不過山宗的人很快就會趕來……是了,山宗的追兵很快會到,屆時他們會負責救治這群倒黴蛋。

魚闕立刻拋下好不容易生出來的救治他人的念頭,啟用雙魚瞳。

籠罩四方的霧氣在雙魚瞳麵前無所遁形,她才看清楚周圍真實的麵目。

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石人,它們的五官被林中的山嵐瘴氣腐蝕得厲害,但又分明能察覺得出來,在鬱鬱蔥蔥的密林間,骸骨和石人仿佛縈繞著不甘和怨恨,惡狠狠地盯著他們。

危險!

魚闕心頭突突直跳,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便是這退後一步讓她看見了前方被叫不上名字的野獸拖走的崔茗。

她也顧不得周遭環境帶來的恐懼,衝上去抽劍斬殺野獸,救下崔茗。

崔茗受傷不輕,身上有野獸的咬痕,左肩胛骨還插著那杆寒風槍。

但好在人還活著。

魚闕將崔茗扶起來,撬開他的嘴,動作略微粗暴地將寶花玉露丸喂給他。

寶花玉露丸當真是立竿見影,才服用下去不到半刻崔茗便睜開了眼睛。

他劇烈地咳嗽,半響才說得出一句話:“我死了麽?”

“牛頭馬麵……怎麽會是餘道友的模樣?”

魚闕隻得拍拍他的臉,讓他清醒:“崔道友,你還活著。”

崔茗盯著她眼睛裏流出來又幹涸的血,閉眼,再睜開,“我真的還活著麽?”

“……聽著,我們得馬上離開。”

魚闕語氣嚴肅,“但是現在我得先給你處理傷口,可能會有些痛,”她意指寒風槍。

“還請……還請餘道友速戰速決罷,我芥子袋裏有止疼藥。”

崔茗的嗓子嘶啞,但語氣悲壯得像是在口述遺書。

寒風槍必須趁早處理,已經有冰霜順著傷口蔓延,要是再晚一些蔓延到了心口處就棘手了。

一手抓住那杆寒風槍,一手扶住他,魚闕一臉抱歉,安慰道:“請你忍一忍罷。”

魚闕雖然嘴上溫柔安慰,但手裏動作毫不猶豫地,一把拔出寒風槍槍頭。

隻聽得噗嗤一聲輕響,血肉連著槍頭被帶出。

血即將倒灌的瞬間,她施用術法將傷口堵上,繼而轉用仙林宮的術法為他治療。

治愈術使得皮肉迅速愈合,魚闕行雲流水般地完成救治。

皮外傷是止住了,但崔茗體內那紊亂的靈氣和擴散的寒毒她無計可施……寒毒,她是水係靈根,對寒毒毫無辦法。

崔茗眉頭緊皺,如此粗暴的施救過程他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魚闕在他的傷口處種了一朵能吸收毒素的花,就算是處理完畢了。

“好了,咱們快些離開。”魚闕給他披上衣服,又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說道。

要不了多久,山宗的追兵就會趕到。

不過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奚泉非要她從這裏走,有什麽講究嗎?

又是為何,那群修士的神色如此緊張?

“你看我做什麽?”

見崔茗盯著自己,魚闕奇怪地問道。

他搖搖頭,從懷裏摸出一塊手帕,想了想還是交到她手裏,什麽也沒說。

崔茗如此的虛弱,魚闕想摸出五品蓮台將他放在蓮台中帶著走。

五品蓮台是仙林宮出品的高階法器,能夠將重傷昏迷的人放置在蓮台之中帶著走,內置風雪淨瓶,對修士的治療有益。

但五品蓮台已經賠給晏瓊池,她摸了個空。

於是征求意見後,魚闕繼續施用草把子術法,把崔茗變小為巴掌大的稻草人,揣在懷裏。

低頭的瞬間,她發現手上乖乖環著的小蛇四四不見了。

方才一片混亂,各類術法追著她,她已經是隻顧不暇,連法衣道袍都被砍得破爛。

魚闕低頭看看自己空****的手腕,有些愧疚。

但傷懷歸傷懷,趕緊跑才是正經,魚闕抄起劍,朝著石人麵向的龍神埋骨地而去。

蓬萊洲上的石人都麵朝龍神埋骨地,相當於一個路標,而她正要去往埋骨地。

才走了不到十來分鍾,消失很久的霧魚突然出現了。

自打她來到此處後,用於追蹤的霧魚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魚闕不肯離開山宗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霧魚。

它應該是發現了什麽,或者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了,逃不掉。

不然不至於她幾次念咒都尋不到它的下落。

魚闕原本想著一邊翻找古海國的信息,一邊偷偷調查霧魚的去向。

再者還有事情想問問太和真人,畢竟令牌還在她身上……誰知道山宗這群人來勢洶洶,不僅不給辯解的機會,還下如此之狠手。

長著珊瑚小角的霧魚背上馱著蔫巴巴的黑蛇……四四為什麽會和霧魚在一起,難道認識它們麽?

背著黑蛇的霧魚環繞魚闕一圈,咬著她的衣服往某個方向拖去,非常著急。

魚闕被它領著,跌跌撞撞地往祖無境深處而去。

*

紅水望的祭典上有靈鳥血濺長街,叫人不免覺著晦氣,但總的來說遊燈舉行得還算是順利。

遊燈過後第二天,是龍族的舊習,敲鍾舞遊街。有藝人頭戴龍角麵具手執鍾鈴,排成方陣跳舞。

此舞原先是龍族回應俗世祈雨的舞蹈,也是對人世風調雨順的承諾。

而龍族凋亡,自有新的水司執掌降雨之責,敲鍾舞也變成了蓬萊洲上一種節日才會跳的舞,為的是紀念千百前繁盛的龍族。

舞蹈活動會一直從清晨持續到夜晚,其間會有人一直敲鍾鈴。

鍾鈴聲有節奏還算好聽,但一直這麽敲下去,真叫人覺著心煩。

白珊撐著下巴看樓下路過的敲鍾方陣,目光轉回屋內,屋內坐著她的兩個好友。

黎含光和風化及嚴格遵循著仙門的自律作息,屬實是到點就起的狠人。

她不一樣,她是被鍾鈴的聲音吵醒的。

這兩人起那麽早,一是為了給晏瓊池送行,二是有事情要找晏瓊池作商量。

樓上傳來噠噠噠的木屐敲在木質樓梯的聲音,是大大咧咧的烏宥操著他的四方步下來了。

青鸞闕的琚師姐和烏宥作為雲旗峰首席弟子,有為後輩引薦帶路的義務,就像追螢為白珊引路寂天道,此次跟隨小師弟晏瓊池來蓬萊洲,也不算是一時興起。

大師兄大師姐都收起了平日裏沒正形的模樣,披上了繡青鸞的玄五四方洞衣。

象牙色的洞衣垂著絡子綴涯珠,頭戴蓮花冠,頭發完全束起,長長的絛帶自冠下延伸,幾乎拖地。

手執玉笏,端莊威嚴。

晏瓊池自然也是這副打扮。但他並未真正成年,未成年的修士得在額前留兩縷長發垂下,表示年紀尚幼。

身著嚴肅端莊的洞衣,眉心點著鮮紅,頰邊烏黑柔順。

雖然白淨看著好欺負,但氣質儼然是仙門弟子不可進犯的孤傲高潔。

真不愧是仙門裏最唇紅齒白的小師弟啊。

怨不得在仙門時,那麽多女道友都願意偷看他。

雖然平時總是叫囂著比小師弟美貌能比小師弟更快找到道侶的烏宥嘖嘖兩聲,今日才是真的服氣。

白珊一行人也是頭一次見晏瓊池作仙門弟子的打扮,也是稀奇。

雖然追螢在草台峰上也作首席弟子的打扮,但是玄女絳在洞衣麵前好像失了氣勢一般……也可能是她顏狗,反派穿這個太顯正派了吧!

內斂又含蓄,怪不得主角團都看不出來他藏著一肚子的壞水。

白珊雖然不認同晏瓊池的三觀,現在還是忍不住為他點了個讚。

“啊呀?你們怎的起如此之早?”琚師姐看麵前三個小朋友乖乖坐著,好似在等什麽人似的,開口問道。

“是有一事要和晏道友商量的。”黎含光說。

琚師姐點頭,“你們快些說罷,我們在外頭等你。”

在風化及的眼神鼓勵下,黎含光小跑著近到晏瓊池跟前,雙手合十很是懇切:

“晏道友,我今日有一事想拜托你!”

“無需客氣,隻管說就是了。”

晏瓊池一如既往的溫和。

“如若晏道友見到了蓬萊使者,能不能……替我詢問一句蓬萊蜃晶的下落?”

“蓬萊蜃晶?”他想了想,問:“蓬萊蜃晶絕跡已久,黎道友問它來做什麽呢?”

“我需要它入藥……總之晏道友替我問上一句就好,拜托了。”

雖說蓬萊的大蜃都在魔潮裏消亡,但困龍峽還有著蜃精呢,既然蜃精一族並未完全覆滅,那麽蓬萊蜃晶也並不是無處尋覓。

“好。”晏瓊池應允,想了想又說,“蓬萊蜃晶可遇不可求,我不能確定蓬萊使者是否會將它的下落告知。還請黎道友對此盡量抱著最壞的打算。”

世人單知道蜃晶出產於受祝福的千年大蜃,但是不知道蜃又分為兩種,蜃和骸蜃。

不論是那種蜃,黎道友隻要知道蜃晶的下落……都可以吧?

“多謝多謝!”

見晏瓊池答應,黎含光又是一記雙手合十。

她簡單的發髻上插著昨夜新買的纏枝蝴蝶,小蝴蝶隨著她的動作晃出弧度,活潑可愛。

“黎道友客氣。”

晏瓊池不再多作停留,轉身下樓與師兄師姐匯合,去往蓬萊神宮。

*

紅水望離蓬萊神宮不遠,行路也不過一兩個時辰,更別說禦靈而上。

望著越來越近的霾紫色宮殿,烏宥一半憂愁一般感慨。

憂愁是為了即將結束的旅程,感慨是為了也是為了即將結束的旅程。

“來到蓬萊洲,玉簡與仙門的聯係就斷了,到底是因何緣由呢?”

烏宥下意識地掏出酒葫蘆,但摸了個空,酒葫蘆被琚師姐沒收了,隻得訕訕道,“等小師弟領到了法器後,還得快些回到中洲才是。這些天我總是心神不寧,仿佛有大事要發生。”

他作為最先拜入青鸞闕的新生一代弟子,與仙門的聯係最強。

雖說這些天過於沉醉在龍皇酒的美妙裏,但人醉心不醉。

聯係不上仙門,他總覺得不好。

琚師姐也為這事奇怪,蓬萊洲和中洲距離實在是太遠了,也許是中間隔著一個困龍峽的緣故吧……好在法器即將到手,離返程不遠了。

“行了,別瞎想。”

琚師姐說,“仙門自有師尊坐鎮,訓誡堂守衛保護,輪不到我們一天到晚操心……或許純粹是因為困龍峽扭曲了兩洲的通道呢?”

“也對,不過漩海之上還亂著呢嗎?”烏宥又扣扣頭,“別到時候咱們返程,又給堵在那裏了。”

晏瓊池安安靜靜坐著,聽他們的對話。

他輕輕眯起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蓬萊神宮,笑了笑。

到達蓬萊神宮,三人的禦靈降落在神宮前的一片礁石上。

不知是不是由於地勢的緣故,下落站定後,霧就大起來了,置身其中,景色像是覆著的蒙蒙水汽。

可遠處看著,並無不對,怎的近到跟前就朦朧一片了呢?

不過好在還是能勉強看清楚周遭的環境。

“哇啊!”

除了喝酒和琚師姐對一切都興致缺缺的烏宥仰頭望著麵前恢宏的宮殿,大叫一聲,很是興奮,衝琚師姐說道:

“師姐快快快,用留影石給我留影,以後我就可以跟小輩們說我來過蓬萊神宮了,有留影石作證呢!”

琚師姐一拳打在他臉上:“吵死了,安靜點。”

三人隻是來到了宮殿外層的幻影,也就是蜃樓,想真正進到神宮內部,還得神宮裏的人出來引路。

古海國密卷裏是這樣描述蓬萊神宮:龍之石巢,其高可通天地,以貝殼為牆,以珊瑚為簷,晝可見鱗光,夜可知其輝。

龍祖孟君喜愛以為第二行宮也。

如今龍族的輝煌已去,剩這寂寥的宮殿矗立在故地,被昔日的敵人征用。

不過天人的威嚴不可動搖,不可妄加評論。

朦朧的霧中,突然出現了燈盞,有引路的侍女神宮侍女自霧裏顯現。

她們穿著廣袖,臉上蒙白紗,烏發垂落。

風微微吹動,翻飛的裙擺好似即將起飛的白鴿。

烏宥連忙握好玉笏,做出恭敬的模樣來。

“七脈爭鋒一甲,青鸞闕雲旗峰問寒道君座下九弟子,晏瓊池。”

為首的侍女執燈走到三人跟前,語氣並未有任何波動:“請將通傳券書交於我等。”

通傳券書便是七脈爭鋒一甲獲勝後得到的兌換神品法器的證物。

晏瓊池將鐫刻銘文的券書遞上去,拱手作揖,態度端正溫和:“還請仙子引薦。”

“你且隨我等來吧。”

驗明正身無誤,侍女執燈轉身,示意晏瓊池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