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無關風月06】
◎風暴降臨◎
東皇殿, 仇海峰,西直角。
有一身著月白袍服的年輕人沿著花蔭小道徐徐行進,路上迎麵走來個弟子向他打招呼:
“邊師兄。”
“師弟好啊。”年輕人禮貌回應, 又問:“戰師弟可在綴花堂?”
“在呢。”那小師弟說,“邊師兄可有一段時日沒有來我們仇海峰, 最近很忙麽?”
東皇殿誰不知道塗山天狐一族小少爺和仇海峰掌門之子戰歧林關係最好, 兩混世大魔王不想著利用天賦一塊修煉,整日胡鬧。
但近些日子兩人不怎麽來往, 仇海峰的弟子們都奇怪, 覺著他們是起了矛盾。
“確實忙了些。”邊知夜回應。
簡單寒暄幾句,兩人各自散去, 邊知夜直直進了綴花堂。
綴花堂是戰歧林的住所, 這裏栽滿了妖洲各自名貴的花,打理得很好, 他經常在這裏會見好友客人。
邊知夜雖然一直覺著戰歧林模樣確實長得不怎麽樣, 不過品味不錯, 他也覺著這方開滿花的小院子漂亮。
和往日無不同, 戰歧林依舊能在西直角尋覓蹤影。他此刻坐在堂中,拿著玉簡不知道做什麽,眉頭緊皺。
“戰師弟。”
邊知夜照舊跨步進屋,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 懶散地開口,“你怎麽一臉不大高興的樣子, 發生什麽了?”
好些時日沒搭上話的老友見麵, 氣氛倒是不像此前那麽熱絡, 正經端坐著的戰歧林看他坐下來, 臉上沒啥表情。
“沒事。”
瞬間捕捉異樣的邊知夜的狐狸眼上下打量他, 察覺到了戰歧林身上細微的變化。
“你近來可好?”
“還不錯。”戰歧林沒什麽心思和他敘舊,依舊冷聲,“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想問問你為何要挑唆趾妖閣弟子與蘅蒼門起衝突?”
那日七脈爭鋒結束後起的騷亂邊知夜全程目睹,自然看見了戰歧林和他的師弟們。
趾妖閣的弟子遲遲不肯對訓誡堂說出真實原因,被嚴厲處罰。作為狐狸的邊知夜自有辦法從他們那裏套來情報。
這群莽撞的家夥說月蓮台裏死傷瘋癲的是他們的親兄弟,不能這樣潦草被壓下去,必須找人還了他們公道。
戰歧林師兄很支持他們的想法,並把在凶案現場拾到的腰牌交給趾妖閣。這千真萬確就是蘅蒼門的腰牌。
“反正最後妖洲會越來越對人族失望,徹底決裂,就達成了我們的目的,這些細枝末節的過程何必再問?”戰歧林一臉冷漠。
“也是。”邊知夜讚同他的話,“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煽動那些蠢貨的理由,還有……”
他掃一眼戰歧林,話到嘴邊沒有出口。
戰歧林的性格可不會說出這種話。
這個人向來大條,咋咋呼呼又說話粗魯,平時見了自己好似花點子哈巴見了肉骨頭,熱切得很,會像今天這樣如此冷漠?
“很重要嗎?”戰歧林說,“總之這樣做能夠分化妖修和人修的關係,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麽?”
“你這話說得,我可是盡力維護中洲與妖洲的關係,師弟為何這般想我?”
“你們天狐一族是最惱恨中洲的才對。”他毫不客氣地指出邊知夜的虛偽:“當年天狐一族在魔潮裏可是攻打中洲的先鋒之一,你們對入主中洲的渴望比誰的強烈。”
“在魔尊元神四散天下後,你們天狐一族受到的製裁最嚴重,所以你比誰都惱恨人族。”
邊知夜也不惱,畢竟也不是啥不能說的秘密,他的狐狸眼一直盯著戰歧林看。
他此刻確定,麵前這個人不是戰歧林。
但,此人身上又沒什麽可疑的地方。
“你隻要知道妖洲的仇恨在蔓延就夠了,不公和怒火會點亮新的秩序……我要追隨的人,遠要比你們追隨的明智。”
邊知夜沉默,“我是不知道仇海峰掌門之子還有要追隨的人。”
“你隻需要知道我們的目的一致,別再問一些蠢問題了。”
戰歧林冷冷地說,“妖洲不可能一直屈居人族掌控的五洲之下,你我作為好友,我不為難你,你走吧。”
見他無再談之意,邊知夜隻得作罷,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輕慢,起身:“看來戰師弟今日心情不佳,那麽,我改日再來拜訪罷。”
他轉身出了綴花堂,臉色不善。
看來有什麽東西,悄悄地入侵了妖洲啊。
居然連戰歧林這樣的人都能改變。
*
漩海境內,困龍峽海域。
傳音鸞鳥報信,催促大家快些回到客房內。
船下的海水由平靜漸漸狂躁,風也漸漸大了起來,像是海妖在低嚎。
和崔茗談論了有關修補神魂話題,心裏疑惑開解不少的魚闕心情很好,走那兩層雲梯時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不過在她伸手即將要推開房門,突然感知到什麽似的,轉臉瞥了一眼隔壁。
門窗緊鎖。
她所能感受的蘭息淡了很多,神魂好像也不太對勁,怎麽突然又變得虛弱。
先前不是沒事了麽,
難道他擅自使用陰城雜術不成?
……也不對,陰城雜術對他的傷害沒有那麽大,畢竟他自出世便是靠淨靈散過活,和陰城雜術的契合度很高。
魚闕回過神時,自己已經跨步來到隔壁房門前。
“誰?”
裏麵傳來的聲音清冽。
“是我。”她沉默幾秒,說。
“魚道友啊,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路過。”她剛想走,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的神魂,沒事吧?”
一陣狂風突然從身後掠過,吹散了魚闕剛出口的話。
“魚道友方才說了什麽?”聲音停頓了下,“風好大,能方便進來說話嗎?”
門口自行打開。
魚闕猶豫兩秒,走進去。
屋內晏瓊池靠著榻上看書,身上隻披了墨綠色的縐紗紗衣,微微頷首,柔順的長發別了一半至耳後,一半垂落。
她站的位置能見他濃密的睫毛,漆黑的眼睛認真追著書看,又不由得想起來前日的夢境,別過臉,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
“有什麽想問的,魚道友。”他頭也不抬。
“你的神魂為何又虛弱了?”
與那日崩到極限的堤壩感覺差不多。
“我被母親鉤夫人招到世間托生,神魂便一直是不完整的。”
晏瓊池用一枚魚型的書簽卡住讀到的頁數,而後合上書,將其放在一旁,仰臉看她:
“尋遍世間,不見解決之法,而現在不過是掩蓋缺陷的秘術失效罷了。”
“缺陷?”
撒謊。
她此前從來不知道他的神魂缺陷,哪裏有缺陷?他們兩個自幼長在一塊,鉤夫人的陰城雜術她學得通熟,再加上晏氏的禦魂術,要是真的有什麽缺陷,她能看不出來麽?
如果真的有缺陷,他又怎麽可能如此健康的活到現在?
“這回可沒有撒謊。”
他語氣淡淡,又以手支頤架在靠上,歪著看她:“我是逃逸的一縷殘魂,被鉤夫人僥幸捕捉。”
“她以術法維持我這條命叫我不至於死去好折磨我罷了。不過我的使命可不是作為別人的新的軀殼而存在。”
說罷他大喇喇地往後一靠,仰著頭看天花板,嘴裏又在胡亂扯些不知道哪裏學來的爛話,內容像是人世街邊說書先生撰寫的話本。
比如要集齊天材地寶召喚一個全新的自己,或者是抽魂換骨,以魔尊元神修補自己的殘魂諸如此類,充斥著胡鬧的意思。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是好心情的笑意,這就是他扯謊時候慣用的表情。
魚闕安靜地聽,視線停在他方才看的那本書——果然,是誌怪話本。
晏瓊池哈哈地笑,眼睛亮亮:“你信啦?”
“……我回去煉能夠溫養神魂的九蟾丹,也給你煉一顆,你好生修養。”
現在趕緊想辦法把神魂穩住才是正經事。
見她馬上要走,少年的黑眼睛看她,“魚道友不坐下來喝點茶麽?”
“不了。”
她隻是來看一眼他的情況如何。
晏瓊池的神魂雖虛弱,不過精神狀態還是不錯,應該暫時無恙。
快些回去煉九蟾丹,贈他幾粒,溫養些日子多少能夠管用。
魚闕正要打開門告辭,門上的麒幽船四葉花禁製的標誌將她的手震了回去。
麒幽船已經緊急鋪開了防禦禁製,出於保護船上乘客和珍惜貨品以及動力的需要,靈力屏障會暫時地將所有的門窗關閉。
她僵了好一會,才扭頭去看晏瓊池。
有些窘窘。
空氣裏突然沉默了會。
晏瓊池攏衣起身,語氣禮貌:“魚道友在這裏稍作歇息好啦,屏風後還有胡床,我到那裏去。”
“不必。”魚闕攔了他的動作,“你神魂虛弱,還是好好歇著吧,不要走動了。”
她坐到了屏風之後的胡**。
幹坐著也是虛度光陰,魚闕掏出丹方學習。
丹方裏明確記錄著六品丹藥九蟾丹需要的材料,她一一從芥子袋中取出,在麵前的矮案上擺好,預備研究煉製步驟。
有三兩隻穿著天青色裙裝的小花妖抱著茶壺從屏風那頭過來,給她倒清甜的花露。
彩帶飄飄的小花妖原本是晏瓊池打算給她送點茶水的小戲法,但它們身上的裝束太叫人覺著眼熟了。
竹葉清香的夢境浮現腦海,魚闕心頭湧上奇怪的感覺……無法言喻,不過這種心情又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
喝過花露後,她拿出師尊給的小丹爐打算練兩粒練練手。
仰臉靠在榻上沒個正形的晏瓊池朝屏風方向看了眼,又看了看緊閉的窗,繼續看他的書。
“天、天哪……”
負責監視海況的修士看著前方海麵,巨大的烏雲團好似憑空出現在海域裏,內有隱約的閃電雷光浮動。
它們就這樣橫亙在蜃樓之門前,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
伴駕的呼哨靈鳥紛紛飛回船艙,魚群受驚躍出海麵,伴隨在麒幽船兩側,一同朝前方巨大的烏雲團紮去。
自一百年前就已經在這條航路上來回行駛掌舵經驗豐富的船老大一臉駭然地看著山雨欲來的風暴,利用傳音鸞鳥通知船員緊急待命。
放出從附近海島捉來不怕風暴的靈鳥鑽進烏雲團裏看看是否有必要強行穿越困龍峽。
幾十隻漩海海鳥在訓鳥修士的控製下,白色箭雨一般紮入雲層,但是不見有返航的回來。
“出什麽事了?”
“前方有風暴生成。”門外是麒幽船的船員對話:“可是這麽多年困龍峽都不曾出現過如此景象,裏麵不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吧?”
“不清楚,聽老大的吧。”
“希望不會有海上渦流,不然這個距離,想掉頭也來不及。”
船員正在為穿越蜃樓之門做準備,他們在甲板上跑來跑去,等待掌舵的船老大發號施令。
無論是將魚鰭帆降下還展開,他們必須要做到反應迅速,在困龍峽中一切瞬息萬變,不快速反應很可能就葬身海下了。
正在房間裏寫攻略計劃的白珊停下筆,側耳聽他們的對話,心生奇怪。
書裏可沒說經過蜃樓之門時海上起了風暴呀,主角和那反派一路上有說有笑好不快活,直至返途路上,才會引發渦流之禍。
男主風化及為保整條船,奮力阻止,最後拚到金丹破碎,他的紫白雷法染上墨意……他在七脈爭鋒上失手殺人,遭到各方麵的壓力,驕傲的少年內心遭受巨大打擊,心魔纏身。
反正不該是現在。
強行引發渦流之禍?
那反派瘋了吧!
就算覺著整條船的人都不重要,魚闕不還在這條船上嗎,萬一誤傷到了怎麽辦?
她想開窗出去看看,也被四葉花禁製彈了回來,耳邊隱隱約約有雷鳴,海浪洶湧翻騰。
有陣陣尖銳的咆哮嘶吼從烏雲裏來,帶著凜然的殺意和仇恨。
不止是白珊一人聽見了,整條船的乘客都是修士,他們沒理由沒有察覺到危險。
魚闕停住煉化藥材的動作,抬頭,隔著屏風問:“這是蛟龍的聲音,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靠在榻上的晏瓊池也皺了眉,悄悄施法將她那小小一方空間上了濾音術法,語氣淡淡地說:
“蜃精很容易編織令人恐懼的幻象來恐嚇過路的船隻,不過都是幻覺罷了。”
“這樣嗎?”
“自然。”
魚闕凝神去聽,但再也沒聽到那些翻滾著的惱恨咆哮,於是繼續安心地用靈力將藥材碾化為**。
事實上外麵的海況比蜃精編織的幻境還要恐怖,紫白色的雷光在烏雲裏閃爍,一道落雷濺落在船頭上,將麒幽船東家的旗幟炸得粉碎。
這根本不是幻境。
有多年經驗的船老大已經意識到不對,讓船往回掉頭全速駛離這個見鬼的地方。
但來不及了,不遠處的海麵,突然出現了巨大的漩渦。這些由惡蛟攪出來的渦流,牢牢抓住了麒幽船,叫它無法脫身。
“老大!有四股靈壓漩渦出現,估計海麵至少四個渦流生成,這吸力太強了我們躲不開。”
“混賬東西!”
船老大啐了一口,迅速下達命令:“命所有船員穩住船體,保護好核心靈石,船上至少半數乘客乃是青鸞闕的修士,你們且去通知,有必要時,還望諸位道長助我麒幽船共渡難關。”
一直在監視船上甚至是海下動靜的晏瓊池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書。
他顯然也是察覺到了異常,想了想,並未有其他情緒流露。
脖頸間的黑蛇項圈被摘下,一條鱗片密集的小黑蛇展開身軀,悄悄爬下主人的手中,破開四葉花禁製,朝海下而去。
被突然賦予重任的青鸞闕修士們……喝得醉醺醺的,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同一間客房內,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