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海族群繁盛,但真正擁有純種青龍血脈的,如今也僅有桑昭,與其母親南海之主。

島主不問世事多年,島中繁雜事務皆由其近屬代為管理。

明日就要進聞涿口中的古城進行最後的試煉,今日一定會說一些重要的事情,這也是薑嬋強忍著不適也要堅持到場的緣故。

本以為今日會見著桑昭的母親,畢竟試煉一事重大,關乎修仙界未來的少年匯聚於此。然而薑嬋抬眼望去,站在台上的是位儒雅有禮的男子,穿著一襲長衫,嘴邊總是掛著一幅體己的笑容。

那便是如今南海的管事,也是桑昭母親最為信任的下屬,袁五,因脾氣謙和,處事穩妥,自接手南海事端以來上上下下都料理得極好,故而人人都敬他一聲五叔。

薑嬋想到,這段時日來的藥膳也是這位特地的囑托,雖不比仙藥神器名貴,但重在貼心。

如今他站在台上,正細細囑托些重要的事項。

然而這個年齡段的少年最是眼高手低,他們就像是把試煉當做一場郊遊,聒噪得像是樹枝上的鳥雀。就連薑嬋這樣的好脾氣都有些鬱氣。

五叔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笑眯眯地望著眾人。

隨即,一陣刺耳的龍嘯聲響徹雲霄,直擊眾人靈魂深處。

就像是在你耳邊拿著利器重重摩擦,修為稍弱的更是直接麵色慘白,捂著耳朵跪倒在地。

就連謝懷都眉頭輕皺起來。

薑嬋望著眾人的反常,歪了歪頭,不明白為何自己安然無恙。

片刻後龍吟消散,那陣威懾眾人的恐怖的精神壓力才終於隨之不見。這回再也沒有了惹人厭煩的嘈雜,隻剩下癱軟在地的眾人在小聲痛哼。

“諸位。”

五叔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聲音也依舊如沐春風,但不知為何,眾人總是覺得陰惻惻的。

“小看海底城試煉的話,小心會遭到反噬哦。”

*

今日沒有授課,散學的早,天還大亮著眾人便紛紛離開為明日的試煉做準備。

薑嬋已經許久不曾見到聞涿了,據他所說,為了不影響幻境最後的難度,留給他清醒的時間不多了。

為了逃避恐懼,日日夜夜都在蒙著被子睡大覺,還不許旁人打擾,一旦發出什麽瑣碎聲音打擾了他,便會一臉慍怒的發火,說什麽阻止他拯救世界的話。

果真是被家裏寵著長大的,絲毫不會考慮事情的後果,若不是薑嬋也在這裏,用這種方式隻會讓自己直接沉溺在夢境之中,再也無法蘇醒。

不過既然薑嬋在這,如果這種方式真的能降低幻境難度的話也未嚐不可,隻要等到薑嬋出去後試圖劈了那陣法,或許在同一幻境中的的聞涿也能獲救。

薑嬋搖搖頭,攥了攥腰間溫熱的玉佩,擯棄雜念。

她望了望四周,入眼處是一片澄澈的海。

方才散了學,因心中疑慮眾多,薑嬋一路跟著五叔,想著問清楚海底城的事情,一個沒注意將人跟丟了,望著眼前這片海,薑嬋思忖片刻,鞋尖輕點海麵。

**起一片小小漣漪。

是了,薑嬋恍然大悟,五叔也是青龍族人,自然是生活在海底了。

薑嬋有些犯難,她不知道桑昭的身體要怎麽化原型。

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放棄思考,直接閉著眼睛往裏跳吧,再不濟失敗了她也是會遊泳的。

薑嬋深吸一口氣,朝著海麵跳下。

奇怪的是,明明是淺灘,她卻像是跳進了萬丈深淵一般,幾息過去都未曾落地。

她睜開眼,眼前是幽深透亮的海底,密集的魚群順著薑嬋的臉朝兩邊分散開去。

白日的陽光透過海麵投射下來,在幽暗的海底泛著閃亮的光。

薑嬋從未像此刻這般自由,暢快,就像是一種條件反射一般,觸到海麵的一瞬間她便化作青龍,在海底自在的遨遊。

也許是這個身體的本能在驅使著,薑嬋都不需要思考,海水是那樣冰涼舒適,就像回到幼年繈褓中那樣的安心。

直到身體重又回歸原樣,鞋底結結實實地踩在地麵時,薑嬋才回過神來。

“怎麽,見你在外麵遊了這麽久,還沒玩好?”

薑嬋傻愣愣地望向說話的人,五叔就站在不遠處,笑著盯著她看:“我原以為你心結積鬱,不會再願意化龍了呢。”

心結?薑嬋默默記下了,桑昭原是有什麽心結的嗎。

見其許久不說話,他收起笑,有些疑惑:“你今日怎麽了?怎麽這麽消沉?”

“消沉?我?”薑嬋問。

“往日精力都旺盛得很,整日上躥下跳像個小猴子,今日這麽安靜,還說不是消沉。”

五叔上前攬住了她,寵溺地調笑著。

猴子?

薑嬋想起在奉仙鎮見到的桑昭本人,那樣的嬌蠻,不由得輕笑。

見狀,五叔卻是臉色凝重,連嘴角的笑都消散得幹淨:“你不對勁。”

薑嬋心一抖。

五叔認真道:“是誰給了你這麽大委屈受?是聞家那混小子又招惹你了?還是…”

像是想到了什麽,他壓低嗓子:“那鉉雲宗的仙君拒絕了你的心意?”

見都扯到了謝懷身上,趕忙搖頭否認。

“真的沒什麽,隻是,”薑嬋失笑,隨口扯了個由子,“隻是今日那群同僚吵得很,有些頭痛罷了。”

聞言,五叔臉色稍微好些,卻冷聲哼道:“一群毛頭小子,果然還是威懾得輕了…還說什麽同僚,青龍族的純血他們夠得著麽。”

薑嬋訝異,沒有想到往日裏總是和言善色的五叔,私下竟是個這麽護犢子的主。

五叔擁著薑嬋往行宮裏走,行宮不比隔絕在外的海域,裏頭幹燥舒適,一片透亮,四處都是璀璨的珊瑚與明珠,就連牆壁都鑲刻著大片大片的翡翠琉璃。

“你許久不曾找我,今日是為了什麽?”

薑嬋開口:“我想了解些海底城的事情。”

這次幻境倒是給她倒了個巧,借用了桑昭的身份,行事處處都方便許多。

*

“這是海底城的記載,裏麵包含了數百年來的地形及寶物記錄,”五叔熱忱地為薑嬋找著資料,古樸的書籍被一本本從犄角旮旯裏翻出,“這是這些年來我們島在海底城做的探測記錄。”

五叔望著薑嬋認真翻閱的模樣,感動的情愫都要從眼中溢出來:“若是島主知道少主你這麽努力,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薑嬋翻書的動作一頓。

五叔立馬慌亂起來:“是我失言了,好好地說這些做什麽…你慢慢看,我在外麵等你……”

像是真的怕惹她傷心,三兩步便跑沒了身影。

說起來確實是,之前翻閱《南海圖錄》中有提到,島主在桑昭還十分年幼的時候便閉關不出,不問世事,二人的關係與其說是不好,不如說是冷淡。

沒見過幾麵,就像兩個陌生人那般的冷淡。

桑昭自小都是五叔及其下屬帶大,眾人不僅對其寵愛,更是懷著心疼與憐愛的意思,都對桑昭格外溺愛,造就了她嬌縱的性子。

薑嬋搖搖頭,專注於自己手中的資料。

海底城作為修仙界少有的仙界遺址,當初被發現時鬧得沸沸揚揚,老島主尚在的時候派過不少手下前去打探情況,城內雖說仙品眾多,但危險性也是顯而易見的。

聽學五年舉辦一次,那麽多屆,加上這次南海一共也才兩次,想必也是覺得海底城危險的緣故。

手頭的資料都是這些年記錄的可探尋到的仙藥神器記錄,薑嬋也看也不看,尋常一樣放到外麵都是可供各大門派爭搶的至寶,卻在薑嬋眼中如草芥。

這些都不是她想找的,薑嬋往日最討厭的就是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一本本傳記看下來,人都顯得有些焦躁。

倏地,不知是看到什麽了,她目光一凝。

上一屆南海聽學,正好發生在這次聽學十五年前。

一眼掃過去,盡是能夠撼動修仙界基石的能者,什麽聞家少主聞暄,南海少主桑洛,飛鴻劍派掌門等等,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薑嬋思索著繼續往下看去——

鉉雲宗親傳大弟子蓮華仙君。

空————

一陣恐怖的精神威壓,伴隨著比五叔震懾時還要尖銳萬分的龍吟響徹整片海底,整個行宮像是經受不住一般搖搖欲墜,透徹的琉璃水晶柱爬上絲絲縷縷的裂紋。

五叔一瞬間血色盡褪,渾身無力跪伏在地。

純血統的精神威壓蔑視一切,轟轟烈烈的靈力鋪**開來,所到之處盡是一片狼藉。

不過變故隻在一瞬間,下一瞬便又恢複了寧靜.

五叔臉色蒼白一把推開房門。

“昭昭!”

薑嬋背對著他,低著頭,雪白發絲蔓延在地,閃閃發亮。

她轉過頭,望著一臉驚恐的五叔,有些歉意:“抱歉五叔,方才…我有些激動了。”

就連薑嬋也沒有想到,純血青龍一脈的血統如此霸道。

蓮華的名字就像是刻在薑嬋心底的一道疤,隻消看到這兩字,無邊的痛苦與恨意便如陰雨天的藤蔓瘋長。就在那瞬間,桑昭的身體瞬間爆發出無窮的精神力,席卷海底。

五叔的眼神忽然變得複雜,他蹲下身,與跪坐在地翻書的薑嬋平視,認真道:“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別想瞞著我,隻有你情緒極其不穩定時,精神力才會失控。”

薑嬋眼瞼低垂,安靜片刻後突然道:“我想起我娘了。”

五叔身子一僵。

薑嬋望著他,澄澈的眼睛滿溢淚花,好像下一刻就要掉落下來:“為什麽她不肯見我?她難道恨我嗎?”

少女軟糯的聲音充滿了傷心不解。

五叔沉默地與她對視,片刻後視線移到她手中的書頁。

大喇喇的“桑洛”二字。

五叔艱難道:“當然不是恨你…島主她,當然有她自己的苦楚。”

*

重新回到陸地時,薑嬋尚還有些恍惚,行宮之中處處充斥著海水的氣味,驀然站在陽光下,使得她腦袋轉的都有些慢。

從方才五叔的反應來看,桑洛確確實實就是桑昭母親,也就是現任南海島主的名字。

那麽也就是說……

不遠處的聞涿發現她,一路小跑湊到她麵前。

“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找你到現在了。”

薑嬋目光複雜地望著眼前單純精致的大男孩,突然開口問道:“聞暄是你父親嗎?”

聞涿神情僵硬,瞬間表情有些凝固,聲音也一下冷了下來:“你怎麽知道的?”

他眉宇壓得極低,尚顯稚嫩的臉瞬間湧上凶意:“聽誰說的?誰敢在你麵前嚼我的舌根?”

“他們還說了什麽?!說了什麽混賬話!”

薑嬋靜靜地看著他,忽然伸出手去,摸了摸聞涿的臉。

聞涿自小被家中嬌慣,臉頰肉多的很,觸手軟膩。

聞涿:……

這般動作叫聞涿一下卡住,瞬間澆滅了心中的火。

薑嬋動作沒有絲毫的旖旎,隻讓人覺察到她的溫柔。

她耐心解釋:“沒人跟我說過什麽,我隻是查閱資料看到了這個名字。”

聞涿眼睛倏地發亮:“真的嗎?你看到了他的名字?在哪裏?說了什麽?”

薑嬋微怔,了悟一切。

“說你父親在海底城試煉時,十分機警,救了很多人。”

看著聞涿一下子開心的像個孩童一般,薑嬋難得心中有些酸澀。

*

允和56年,修仙界一眾少年於南海聽學,海底城試煉突遭變故,聞暄,歿。——《記海底城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