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太虛幻境?
那個劍尊前輩為了對抗妖神所設立的幻境?
那趟南海之行, 從頭至尾都是假的?
那個在幻境之中,堅韌,果敢, 不屈的桑昭, 其實內裏是薑嬋?
巨大的震驚恍若一道驚雷, 將謝懷定在了原地, 他臉上出現了可笑的停滯,維持住茫然驚愕的神情不動了。
他在想什麽?
難怪, 難怪。
他想道。
難怪桑昭的性格與原先天差地別,難怪他看薑嬋總覺得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難怪他對著薑嬋,卻總覺得像是在南海中與桑昭日日夜夜相處的感覺。
電石火光間, 謝懷倏地想到方才他與薑嬋的對話。
“我們之前認識嗎?”
薑嬋神色冷冷, 說話的語氣也淡漠。
“不認識。”
她輕描淡寫地, 全盤否認了他們在南海的種種。
謝懷紅著眼, 轉念又想。
否認了所有的不是她, 是謝懷自己。
他卑劣地認錯了人, 傷害了如今真心對自己的阿嬋, 他回想重生至今,對她說了不知道多少刻薄的話。
甚至這幾日,薑嬋變裝他也未能認出, 一而再, 再而三, 就連謝懷自己都忍不住懷疑,自己對於薑嬋口口聲聲的深愛,真的是愛嗎?
畢竟親手斬斷他們之間所有可能的, 明明就是他自己。
謝懷痛不可遏,隻覺得自己這兩日受的重傷, 都不如眼前心口無限蔓延的疼痛來的尖銳,就像是海嘯般歇裏底裏,直將他痛地喘不過氣來。
“是真的嗎?”
謝懷猶不死心,明明他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他仍舊懷抱最後一絲卑劣的希望,望向那個從始至終一直愉悅看戲的桑昭。
聲音像是從齒縫中發出,帶著幾分絕望:“昭昭,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桑昭神情就像在看一場戲劇,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隻是輕輕歎了口氣:“當初本想著留你一命 ,想著你若能幫我找來道心也是好的。”
濃烈的詭異與違和的話語自桑昭口中說出。
謝懷心頭一陣涼意,他這才絕望地發現,聞涿說的全都是真的。
桑昭是假的,這段時日來的一腔真情也是假的。
那什麽才是真的?
他帶給薑嬋的傷害,與尖銳的淡漠。
都是真真切切的。
謝懷閉上眼,喉間滾動,發出一陣微弱的哀泣。
“小心!!”
聞涿眼疾手快,將謝懷往後一拉。
二人摔倒在地,方才所站的地方被一團黑霧侵蝕,腐蝕出碩大的一個黑坑。
桑昭收回手,詭異的雙眼顯得愈發漆黑。
“你對桑昭做了什麽?!”
聞涿想到薑嬋的告誡,吼道:“你到底是誰?”
‘桑昭\'沒再回答,也許是耐心到了極限 ,又也許道心近在眼前,已經沒必要再繼續作秀,她出手一下比一下狠辣,招招都往二人命脈上擊去。
幸而桑昭本身修為不高,在此基礎上出招的威力謝懷即便受傷也能應對。
正交手間,一陣濃烈的純粹的靈力磅礴炸裂開來,轟轟烈烈地席卷整個越寒宮,瘋狂地叫囂著。
那股靈力,純粹無暇,不沾染任何一縷雜質,純正的,美好的,恍若世間一切美好都充斥其中。
隻輕輕嗅上兩口,傷口帶來的疼痛都有所緩解。
感知到這股氣息,‘桑昭\'麵色一變,她凶狠地攥著越澄怒吼道:“再不帶我去密室,我殺了你的相好!!”
越澄害怕極了,渾身哆嗦著,明亮的眼睛裏滿是眼淚。
她顫巍巍著指著密室,也就是靈力最充盈的方向,聲音裏都帶著哭腔。
“道心已經取出,來不及了!”
*
越無極雖然老了,但他能開創越寒宮,修為也不容小覷。
他拿出像拐杖一般修長的木質武器,衝著薑嬋一揮,便是龐大銳利的靈力呼嘯而來。
隻可惜薑嬋隻求得好刀,並未認真學過刀法,這麽兩三下來回,薑嬋根本無法近他的身。
時限一到,牢籠中的越明終於徹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識,他仰天哀嚎,殘破的嘶吼像要撕裂他的喉嚨。
他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好似有什麽東西要衝出來,渾濁的黑氣匯聚在他頭頂,終於,一顆晶瑩剔透,閃閃發亮的熒光物體自他頭頂升起。
自此,越明再也不是越明。
他成為了越寒宮第三個喪失理智,毫無自我的怪物。
穠華道心的碎片將越明的惡念無限放大,終於在充分填滿他整個身心,掠奪了他所有的神智之時,脫離了越明的身體,浮在半空之中,散發著柔和卻瑩白的光芒。
靈力充沛豐盈,僅僅隻是一小塊的碎片,也能散發出如此無窮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根本不敢想如若是真正的穠華道心,該是何等風光的仙品。
越無極眼疾手快,用靈力鎖住了道心,讓它短暫地懸浮在空中。
就是這個時候,薑嬋奮起,終於得以接近越無極的身。
她一刀幹脆利落地砍斷越無極的手,一聲怪叫之後,武器隨著手脫落。
薑嬋一腳踢遠,再麵對手無寸鐵的越無極,明顯遊刃有餘多了。
她的速度實在太快,也許是之前在聖嶼殿的追殺下練出,並不需要依靠靈力都可做到極致的速度。
越無極沒了武器,根本防不住薑嬋,少女瘦弱的身影飛速動作下 ,隻剩下幾道看不真切的殘影。
他甚至看不到薑嬋手中的不問,隻能不時看到刀光流轉,在他身上不停地留下痕跡。
“啊——”
越無極節節敗退,身上,手腳無數道刀傷,道道深可見骨,不留餘地。
混亂的血肉模糊間,他拚死打開了越明的牢籠。
“越明……殺了她!快給我殺了她!!”
薑嬋警惕地停下動作,望著越明周身被霧氣繚繞,身形都看不真切。
牢籠打開,下一瞬越明便仰首嘶吼,如野獸一般咆哮。
他身形暴漲,擴充到了非人的體格,腳掌往地下一跺,便是天崩地陷的動搖。
隨即便朝著這邊急速奔來。
然後下一刻,局勢扭轉。
“啊——!!”
越明衝到越無極身邊,張開血腥的大嘴衝著越無極的脖頸便狠狠咬下。
一瞬間,血脈噴湧,狼藉不堪。
越無極的手拚死伸向空中,鮮血自他口中不要錢地湧出。
“你竟敢…竟敢……”
還未等他說完,那雙年邁的手便無力垂下。
越無極死了,但失去了意識的越明仍舊沒有停下,他撕扯著他的血肉,像是要泄憤一般,將這些年越寒宮的扭曲與汙穢盡數在越無極身上找回。
明明是極為血腥的場麵,薑嬋仍舊在越明粗暴的動作間了悟濃烈的悲傷。
越寒宮這數十年的輝煌與榮耀,都是越無極踐踏著宮內弟子,燃燒著他們的生命與尊嚴,盛開出的汙濁。
他自食惡果,最終還是被自己親手催育出來的怪物所殺害。
薑嬋仍舊呆怔地望著,甚至連道心在隱隱動搖都未曾發現。
越無極死了,控製道心的靈力也跟著消散了,脫離了控製的穠華道心隻是在空中短短停滯片刻,便飛速朝著薑嬋飛去。
“阿嬋!!“
也就在此時,謝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還未等薑嬋明白發生了何事,自己已經被一陣巨大的力氣所撲倒,謝懷抱著她,在地上滾了兩圈,道心速度不減。
謝懷護著她,還未等看清她的臉,還未等他再次誠懇地道歉,道心碎片瞬間融入他的脊背,就像是水滴落入汪洋之中,平靜的,順暢的。
讓人措手不及。
被穠華道心侵入體內的謝懷,隻覺得自己瞬間如浴烈火,渾身上下像要燃燒般的滾燙與炙熱。
謝懷望著震驚的薑嬋,薄唇囁嚅。
他想拚死意識即將消散之前,對薑嬋說什麽。
說什麽呢?
說對不起。
說我愛你。
還是……
林林總總,千萬想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到頭來,凝視著身下瑩白的麵孔,謝懷強撐著笑,隻道出兩字:“還好……”
還好我趕上了。
還好被道心掠奪神智的不會是你。
他在做了這樣多的錯事之後,還好這次能夠稍微彌補你一點點。
薑嬋眼睜睜望著他眼中的光芒點點熄滅,最終倒在他懷中,失去了意識。
她目眥欲裂,不敢想象謝懷徹底喪失意識,淪落為一頭野獸的模樣。
“阿懷……”
聲音淒切,帶著濃烈的絕望與破碎,消散在塵埃之中。
薑嬋眼淚落下,砸在謝懷臉上,劇烈震**的情緒引起一陣靈力暴動。
下一瞬,金光漫漫,被薑嬋波動的情緒所呼喚,薑嬋腰間的青玉震**。
與此同時,隻比謝懷慢了一步的‘桑昭\'感知到那陣金光,麵色突變,瞬間停下了腳步。
“又是他!”
她咬牙切齒,恨極說道:“陰魂不散!”
“回南海。”站在一旁的,赫然就是袁五的身影,他攥著她的胳膊,當機立斷,“隻有不被他抓到,一切都還有機會!”
二人顧不得謝懷體內的碎片,這段時日以來的努力終究還是一場空,她恨得跺腳,終究還是轉身離開。
很快便消失不見。
睜開一雙金色瞳孔,他似有感知,遙遙望著遠處,神色幽暗:“又被她給跑了……”
“阿嬋!”
正在此時,姍姍來遲的聞涿帶著聞涵及其一眾仙家趕到。
整個越寒宮群龍無首,空空****,這些年因越無極沉迷邪術,宮內弟子大多喪命,如今越無極死了,剩下為數不多的弟子群龍無首,麵對這些修仙界真正的門派大能,早便自亂陣腳,毫無威懾力了。
他們進入密室之中,一地血腥之間,望見薑嬋抱著謝懷,懷有最後一絲清明的越明報了仇,自己了結了自己。
本就不大的密閉空間,充斥著肆虐的鮮血。
聞涿被這場麵嚇得說不出話來,震驚使他忽視了薑嬋身邊那道熠熠金光的虛影。
他正欲上前,卻被聞涵一把拽住了手臂。
聞涵的表情十分奇怪,不僅僅是他,所有仙門長輩都顫著身子,望著那道身影,瞳孔中皆是不可置信。
“劍尊……”
聞涿驚地回頭,看見聞涵蒼白著臉。
“您…您怎麽會在這裏……”
百年之前已經飛升成神,掙脫六道凡俗的鉉雲宗創派之人——劍尊,如今不顧眾人震驚的目光。
恍若也沒聽見聞涵的問話。
他隻低垂視線,凝視著薑嬋,聲音喑啞:“阿嬋…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你想知道的一切。“
*
浮生涯邊。
透過法器得以窺探深淵底部,那繁瑣厚重,重重疊疊的陣法,就像是細密的蛛網,將內裏層層密封。
好似裏麵有什麽極其危險之物,在拚死守護著。
二人站在涯邊,過於精細的陣法就停在他們腳邊,二人麵上皆是覆蓋著半邊的金屬麵具,一眼便知是那聖嶼殿之人。
“這混亂的修仙界,早該易主了。”
“我尊敬的妖神大人,沉睡了這麽久,是時候醒來了。”
透過精密的陣法,重重疊疊的枷鎖,浮生涯的最深之處,恬然睡著極為漂亮的女孩。
烏發旖旎,唇紅齒白,纖長的眼睫因為沉睡,在臉頰投射下密密的影子。
就像是一個精致的洋娃娃,睡姿乖巧。
仿佛這百年以來,未曾變動過分毫。
然而在隱秘的地方,在縱橫交錯的陣法下,隱隱有另一張閃著黑色光澤的陣法在啟動著。
陣法盤在女孩身下,將她整個身體包裹住。
好像已經啟動了許久,隻是誰都沒有發現,陣法自浮生涯開始,法力徑直傳送到遙遠的另一邊。
‘桑昭\'雙眼漆黑更甚,望上去像兩灘濃稠的,化不開的墨池。
彼時的她正搖頭晃腦,嘴裏哼著輕鬆愉悅的小調,她像是極為喜愛這首,總是哼著。
袁五跪在她身後,語氣尊敬。
“司濼大人。”
“您又醒了是不是?”占著桑昭的身子,卻被喚作司濼的女孩歎了口氣,望著遙遠的天際,似乎能感受到空氣中那抹無比尊貴,金光漫漫的靈力,沒有理會跪著的袁五,隻是一味地自說自話道,“總是這樣難纏,不知道的,該真以為您對人家念念不忘呢。”
司濼捧著臉,一臉愁苦,像極了為情所困的小女孩,卻是用最甜美的聲音說著狠辣之話。
“這樣人家還怎麽舍得毀掉你心愛的修仙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