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滴血順著謝懷雋秀的側臉滴下, 在白玉般的皮膚上顯得尤為顯眼。
薑嬋見是他,陡然放下心來,她連忙上前去查探聞涿的情況:“你沒事吧?”
謝懷眼睜睜見她從自己身邊風一樣地跑過, 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他。
內心不由得有些不虞。
薑嬋沒空理會他, 聞涿狼狽地坐在地上, 她蹲下身:“你怎麽了?傷到哪了?”
聞涿坐在地上, 一身的傷,聞言抬頭, 有些驚魂未定:“方才,方才我碰著個怪物,差點就把我殺了, 我好不容易逃了, 方才他出來, 嚇了我一跳。”
謝懷這身白衣此刻狼藉不堪, 乍一眼從遠處看, 真以為是越寒宮的人。
經他這麽一說, 薑嬋才徹底放下心來, 她又掃視了下聞涿上下,確認沒受什麽致命傷,這才起身, 望向謝懷。
“不好意思啦, ”薑嬋大大方方道, “方才離得遠了些,沒看清,救人心切, 你別在意。”
她都這麽說了,謝懷還能說什麽, 他麵無表情點了點頭,也沒太為難她。
“咱們還挺有緣。”
薑嬋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莫名:“一起?這個秘境,還蠻危險的。”
從他衣著就能看出謝懷方才一定也經曆了一場惡戰。
他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好。”
說罷,一行四人便同為一路,一起探索這片秘境。
“莫兄對這片秘境了解有多少?”
薑嬋猝爾發問:“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出去?”
或許是有謝懷薑嬋兩大高手在,莫承爾漸漸放鬆了下來。
“我不知,”他誠實道,“越澄並沒有和我談及這片秘境之事,她隻說了她爹會最終從優勝的三人中挑選一人。”
“越澄??”聞涿瞪大眼睛,“是那個越寒宮的越澄?你和她認識。”
莫承爾抿緊唇:“是。”
“優勝的定義是什麽呢。”
薑嬋有些嘲諷道:“總不能是要我們被那群怪物殺到隻剩最後三個人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有些膽小的聞涿甚至不寒而栗,抱著胳膊瑟縮了下。
“雖然我很想否認,但現在看來,極有可能就是這樣。”莫承爾苦笑。
謝懷安靜地聽他們討論了一路,倏地開口:“或者,其實還有另一種解法。”
薑嬋偏頭向他看去,他如今雖衣著狼狽,卻仍舊一身風骨,眉眼精致,如畫中人一般。
“我們將這秘境中的怪物都殺了,越寒宮的人必定會放我們出去。”
眾人心中一凜,薑嬋道:“你有信心?”
“我沒有,”謝懷轉頭望向她,二人對視,身形貼近,薑嬋甚至能在他疏離的雙眼中看見自己眉清目秀的縮影。
他道:“但加上一個你,便有了。”
薑嬋心中倏地一空。
她捏緊了手中不問,任由堅硬的刀柄咯著掌心,冰冷蔓延,這才讓她有些冷靜下來,薑嬋佯裝鎮定:“為何?”
“你擅使刀,身形極快,善與對手斡旋,”他又昂首道,“我擅長劍,今日比試之中,唯有你我二人實力相當,我不知這秘境之中野怪幾許,但我們聯手,逐個擊破,不成問題。”
薑嬋望著他,抿緊了唇瓣。
一旁的聞涿見他這樣說,血氣隨著怒意上湧,直將他腦袋憋得漲紅,他上前兩步:“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的話音,還合作呢,你就是想讓阿,阿蠶作誘餌與他們相鬥,你趁機殺了他們是不是!”
聞涿簡直要被他氣瘋,怎麽也想不通,原先在他心中朗月清風的一個人,發生任何事都衝在前的謝懷,如今怎麽變成這般,這般,
“卑鄙!”
他怒斥道。
謝懷則是一頭霧水:“怎麽卑鄙了,隻是他擅刀,更適合近戰,若是實在不放心,我去作餌也行啊。”
他頓了頓,還是疑惑道:“不都是同齡人嗎?有什麽差別?“
聞涿沉默,他沒想到如今薑嬋身份是男子。
薑嬋並不在意,她心思複雜地點點頭:“我覺得可以。”
她望著謝懷的眼睛:“我相信你。”
所以我願意將後背交給你。
*
雖是這樣說,但四人直到夜幕籠罩,也仍舊沒有再發現他們的蹤跡。
莫承爾熟練地撿著落葉枝幹,問薑嬋:“生個火吧?今夜這秘境裏估計要冷呢。”
作為團隊中唯二具有生存經曆的人,薑嬋四下望了望:“找個山洞吧,或者找個粗壯點的樹。”
莫承爾沒反駁,最終找了個背風的小山坡,在坡腳的縫隙裏升起了一堆火。
火焰倏地拔高,瞬間席卷走了寒涼,聞涿湊近火堆,席地而坐,溫暖帶來的倦意讓他仰頭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點淚。
聞涿自小嬌慣,便是在奉仙村也沒吃多大的苦,如今陪著薑嬋這一路,又是擔驚受怕又是提防的,他早便累了。
薑嬋坐在他身側,神識探出,四下無人。
她對聞涿道:“累了就睡會吧,我們在這守著。”
莫承爾神色莫測地望著他兩的互動,語氣有些奇怪:“你們兩,從剛開始我就想說了,你們關係很好?”
薑嬋沒覺其他:“是啊,怎麽了?”
莫承爾小心翼翼:“你們…是斷袖?”
謝懷挑火的手指都頓了頓。
一瞬間鴉雀無聲,隻剩下枯葉在火焰中燃燒爆破的聲響。
薑嬋覺察到詭異的氣氛,率先開口:“什麽是斷袖啊?”
聞涿這才反應過來,漲紅著一張臉,破口大罵:“你有毛病啊!還斷袖 !你才斷袖呢!!”
莫承爾尷尬地摸了摸鼻尖:“不是啊,那我看你們相處這麽貼心,跟我和越澄似的。"
提到他和越澄,薑嬋心中有些朦朧地猜測到斷袖的含義,她抬起眼若無其事地瞥了謝懷一眼,瞧他正望著外頭黑黢黢的叢林出神,便又收回了視線。
“你和越澄是怎麽認識的?”
吵過之後,聞涿好奇地問:“她一個宗門千金,和你一個關山無名,怎麽認識的?”
提到這個話題,莫承爾有些羞赦。
他抱著膝蓋,開始對著篝火回憶。
越寒宮剛開始在修仙界嶄露頭角的時候,越澄及其不習慣。
越家一開始小門小戶,對她管教也不是很嚴,她自小便愛四處遊走。
後來被不法之人盯上,越寒宮就像雨後的春筍,一夜之間在修仙界站穩腳跟,太多人想知道背後的秘密了,無法接近越寒宮,他們便盯緊了四處遊曆的越寒宮千金。
越澄是被人綁到關山的,那時她對家中的辛秘一概不知,關山一帶地形多山,她那時年幼,趁人不注意便偷跑了出來,從山下滾落,幸而遇上了采藥的莫承爾,不然必定死在了那裏。
莫承爾就這樣帶著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四處躲命,終於成功地將越澄安全交到越寒宮之人的手裏。
他們就這樣一直書信往來,從年幼到懵懂,再到情深。
若不是越澄突然寫信告知越寒宮的一切機密,懇請他帶她逃離越寒宮,就像年幼時一樣。
莫承爾也許會一輩子老老實實的在關山當個藥醫,存夠盤纏之後來到鹹寧開間藥鋪,再正式地求娶越澄。
然而一切都變了,莫承爾接到那封緊急的求救信後,毫不猶豫地灌了自己無數草藥。
毀了他的身子,也要強行入道,前來拚一絲微薄的希望。
莫承爾望著跳動的篝火,喃喃道:“如今我也不求什麽未來了,我隻求她安康。”
一旁的聞涿早已沉沉睡去,薑嬋被火焰烤著臉,一直緊繃的心也犯了困乏。
睡眼朦朧間,她聽見謝懷撩動著火焰,小心呢喃了什麽。
聲音太小,莫承爾沒有聽見,但元嬰修為的薑嬋聽得清清楚楚。
謝懷的聲音就像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嗓音跨越夜風與火焰,傳入薑嬋耳中沾染了三分慵懶與笑意。
“我也。”
薑嬋迷蒙地望向他,正巧對上一雙恍若陷入回憶,顯得愈發柔和的一雙眼睛。
“我也如此。”
薑嬋不敵倦意,沉沉睡去。
她做了個夢。
夢見她又回到了南海聽學的時候,這次並不是以桑昭的身份,她眼睜睜望著謝懷與桑昭二人相約練劍,交流,共進早膳。
他們走過了曾經薑嬋走過的過往,原先薑嬋經曆的,重又在她麵前發生了一遍。
下著春雨的藏書閣前,謝懷持傘,安穩地護送著桑昭離開,薑嬋站在他們身後,任由春雨踐踏。
“那我呢?”
夢中的薑嬋忍不住大聲喊道,衝著那伉儷情深的一雙佳人背影,大聲地委屈地喊道:“謝懷,那我呢?”
謝懷回頭,遙遙地望了過來。
夢中的他薄唇張合,好似說了什麽話。
但春雨朦朧,薄霧一般籠罩在薑嬋眼前,她什麽也看不見。
*
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
火堆旁不見了謝懷的身影,莫承爾與聞涿睡得正熟,火焰將將被人熄滅,人才剛剛離開不久。
薑嬋發現幾裏之外有旁人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起身,給本就隱蔽的山坡角落施了一層咒術,確保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存在,才安心地朝著遠處走去。
越無極的身前,站著兩個毫無意識的人影,從他們襤褸破敗的衣衫,依稀能看出是曾經的越寒宮弟子。
其中一個少了隻胳膊,能判斷出來便是薑嬋白日遇見過的那位越紋。
他們的身下,堆積著大量的屍首。
都是此次進入秘境的散修。
在亂世之中,散修的命不值錢,就算今夜全部死在秘境之中,恐怕也不會有人猜忌什麽。
越無極臉色難看:“這一批都是什麽垃圾貨色。”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叫江蠶的和謝懷的,在不在其中?“
驟然聽到自己的化名,薑嬋心頭一凜,恰在此時,一雙冰冷的手捂住了薑嬋的口鼻。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薑嬋並沒有反抗,謝懷湊到她耳旁,貼的極近:“他們人多,暫勿妄動。”
謝懷冰冷的氣息噴灑在她耳畔,薑嬋突然覺得有些悶熱,難受極了,在他手下微微掙紮。
謝懷一愣,隨即放開了他,像是猜到了方才的動作有些失禮,頓了頓,小聲道:“抱歉。”
隻是他仍舊不明白,眼前此人分明就是年歲相當的少年,卻總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自己冒犯了他。
高傲如他也有些不愉快,分的開些,又去聽越無極的動靜。
他身後似乎還跟了不少人,聽他這麽問,便有人回答:“沒有,他們二人都與越紋交過手,謝懷受了點輕傷,那個叫江蠶的,甚至還斷了越紋的一條胳膊。"
越無極聞言,高興極了:“好好好,他二人不錯,給我看住了。”
仿佛下一個化神境界已經在朝他招手,語氣中盡是狂熱:“這次過後,再有一個化神境,便又是幾年的繁榮華貴,越寒宮的名聲一定會響徹整個修仙界,威名赫赫,永垂不朽!!”
視察完以後,他也沒再管地上狼藉的屍首,擺擺手便跟著身後的一批人離開了秘境。
越紋三人又混沌著朝著四處奔去,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等到再次恢複寧靜,二人才從隱蔽處出來。
謝懷眉宇間又冷了三分,外袍經過一夜之後重又整潔些許。
他筆挺地站在月色之中,月光將他的身影照的朦朧。
薑嬋沒來由地,又想到了那個夢境,剛剛睡醒的她腦子不甚清醒,竟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不是…”
謝懷轉身望她。
薑嬋抬頭,怔怔道:“我不是斷袖……”
謝懷有些難懂地皺了皺眉。
他唇瓣張合 ,這一次,沒有朦朧的細雨,也沒有繚繞的霧氣。
在寒涼的晚風與夜色中,薑嬋終於聽到了謝懷說了什麽。
聲音微冷,語氣疏離。
“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