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懷是我的道心, 是我的信仰,他在我靈府之中修養月餘,如今就在濟泠仙山。”
薑嬋好似終於找到個傾訴的對象, 她將這段時日以來所經曆的痛苦與折磨一吐為快, 隻覺得心中都鬆快了不少。
她額頭枕在劍山之上, 抵著枕流, 花毒的毒素侵蝕識海,靈力在體內暴動。
薑嬋低聲喃喃:“你跟我走吧枕流。”
“我帶你去找謝懷……”
“轟隆——!!”
天邊不知何時凝聚了滾滾的天雷, 雷雲翻騰,將天空侵占。
一道手臂粗壯的驚雷落下,堪堪劈在枕流劍山的山腳之下。
薑嬋抬頭, 望著天際黑壓壓的雷雲, 難得眉眼陰鬱地嘖了一聲。
“偏偏挑在這個時候……”
挑在她正是虛弱, 毒素正深的時候, 修為突破。
薑嬋這段時日刻苦修煉, 修為堪堪到了金丹。後來帶走謝懷, 殘魂在她體內無盡地吸收靈力, 薑嬋的修為停滯了許久。
如今謝懷魂魄離開,磅礴的靈力瞬間沒了去處,便全部湧進薑嬋的靈脈。
突破, 也隻在一朝之間。
還未等薑嬋站起, 接連而來的粗壯閃電便直直劈下, 帶著摧枯拉朽的恐怖氣息,像要直接劈死她一般的狠厲。
變故隻在瞬息之間,薑嬋還沒來得及給自己罩上一層保護罩, 便生生挨了兩道天雷。
刺骨的疼痛遊走全身,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酥麻與滾燙。
薑嬋本就發著高熱, 如今又遭受著雷劫,隻覺呼出的每一口氣都要將她蒸發。
恍惚之間,雷聲震耳,電閃雷鳴間,薑嬋看到一個身影在向自己走來。
是誰……?
薑嬋盯著滿腦袋的血,朦朧地望向來人。
是聖嶼殿的傀儡?埋伏謝懷的妖道?還是……?
薑嬋想到山下那一群被擊殺的聖嶼殿之人,有些僥幸想著,還是替自己掃清障礙的,同一戰線的人?
身影走進,他像是絲毫不怵那天上滾滾的雷雲,也不怵落在薑嬋身上的閃電。
他徑直朝著薑嬋走來,身影細長幹練。
直到透過天雷,薑嬋看清楚那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她想了半天,才終於想起來此人是誰。
“師兄……”
明朝越挑了挑眉,望著腳邊虛弱至極的薑嬋,眉間的妖花盛開的愈發糜爛豔紅。
他蹲下身,綢緞般漂亮的長發蜿蜒在地,滾入塵土之中他也並不在意。
“你叫我什麽?”
明朝越的側臉白的過分,帶著些許亡人的蒼白,在此對比下,一側瞳孔之中的赤紅便顯得愈發的耀眼灼熱。
他帶著金屬質感的麵具,遮蓋住了半張臉,高挺的鼻梁下是細薄的唇。
不能怪薑嬋沒能一眼認出,在幻境之中,明朝越向來內斂害羞,她在藥圃之中與他匆匆一見,那時的他年少清秀,遠不及眼前這個男人這般漂亮的深邃。
顏色不一的瞳孔盯著你瞧時,似乎要將你的魂魄攝走。
不過這些對於薑嬋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她虛弱地看向明朝越,聲音細微,像是隻奶貓般的孱弱。
“沒能將明師兄的小狗救出,對不起……”
明朝越一聽這話,瞬間渾身僵硬,好似被天雷擊中之人不是薑嬋,而是他一般。
眼中的冰冷與疏離迅速褪去,顫抖著伸出手,拖住薑嬋的小臉:“你說什麽?你是誰?”
薑嬋沒再作聲。
疼痛使她昏迷,其實她能撐到如今,已經是意誌力的奇跡了。
望著手中小臉蒼白,瘦小到甚至自己一隻手便能托起她。
明朝越眼中晦暗不明,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枕流,你信嗎?”
“她方才所說的一切,她為小九做的這些,你會信嗎?”
枕流在劍石之中沉寂。
明朝越茫然:“我本是不信的……”
世間當真會有這般人嗎?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救一個不甚相熟之人?明朝越敢打賭,小九根本就不認識這人。
妖潮之亂小九第一次下山之時,他也跟著一起去了,當初在村落之中,有這樣一個被小九救下的女孩嗎?
薑嬋所說的一切,太像是杜撰出來的了,就像是一個處心積慮的人編撰了一全套的感人故事,來騙取枕流劍的信任。
直到剛才,他也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但是……
明朝越在動搖,她是怎麽知道他是誰,又怎麽知道他有隻狗的呢。
想到薑嬋昏迷之際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明朝越塵封已久的內心都開始戰栗。
他望向薑嬋,眼底一片掙紮。
轟隆——!
又是一道濃重的天雷落下,還未等劈到昏迷的薑嬋,便被明朝越一手攔下。
明朝越的手臂修長細瘦,瘦到骨節都微微突出。
天雷纏繞在他的手上,未能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甚至在他手中扭動,像是隻被桎梏住的草蛇。
“我就信你一次……”
明朝越將薑嬋抱起,讓她靠在自己懷中,一手桎梏著叫囂的天雷,一手用力掐著她的下顎,將她唇瓣微啟。
眼疾手快往她口中塞了什麽。
瞬間,轟鳴的天雷迅速往天際邊的雷雲中奔去,寬闊厚重的雷雲不斷堆疊匯聚,雷聲隱隱,最終凝成了一團肉眼可見的,壯闊的靈力。
靈力之雲奔湧而下,一齊擠進了薑嬋的口中,靈脈霎時湧入這麽龐大數量的靈氣,修為止不住地向上攀升,速度之快到帶動薑嬋肉身的強化,甚至還能聽到筋骨被堅固的細弱聲響。
“唔!”
靈府之中風雪倏地肆虐,狂暴的險些要將木屋吹翻。
薑嬋承受不住,兀自掙紮了起來,她痛呼出聲,聲音綿軟的像是在撒嬌:“疼!”
明朝越麵上不顯,冰冷的指尖抵上她的太陽穴,一推一拉,指尖便粘稠著一灘黑紫色的膠狀物。
“雙生薔薇花毒……?”
毒素被帶出,沒有了麻痹神經的作用,洗髓的疼痛便顯得愈發劇烈。
明朝越動作精準將她按住,不準她亂動:“十方匯靈丹隻有這一顆了,還是三師兄給我的……”
提及故人,明朝越聲音都有些暗淡:“若是這點疼痛都經受不住,如何讓我信任你的話。”
滾燙,炙熱,翻滾的疼痛。
薑嬋的意識恍若被丟進流淌的岩漿之中,在一片難耐的高溫之下起起伏伏。
叮。
暴動的靈力漸漸停息,暴漲的修為也逐漸穩定在了元嬰中期。
薑嬋倏地睜開眼,不再渾濁,不再混沌,眼中是一片清明。
她警惕地望了眼靠她極近的明朝越,遲疑了片刻,還是迅速起身拉開了二人的距離。
明朝越仍舊坐在地上,單腿支起,一隻手搭在膝蓋之上,目光掃向薑嬋,眼底是止不住的探究與窺探。
“醒了?”聲音冰冷得猶如雪山之巔,“是不是該交代下你來這裏的目的了?”
薑嬋明白,雖然鉉雲宗事變,七弟子明朝越下落不明,失聯許久,但薑嬋也清楚,他不是自己的敵人。
更何況,她方才分明暈了過去,自己不可能抗得過那數道天雷,自己現在渾身靈力充盈,花毒也一掃而空,顯然是眼前的手筆。
薑嬋不太想回答他的話,雖然在幻境之中二人關係不錯,但在明朝越眼中,她就隻是個見都沒見過的陌生人而已。
她討厭這種反差。
於是她沒理他,隻是偏頭望向劍石。
“你還不願意跟我走嗎?”
薑嬋望著毫無反應的劍石,有些疲倦了。
明朝越見她不理自己,冷笑了一聲。
枕流不為所動。
薑嬋望了望天色,生怕回去的晚了,趕不上謝懷醒來。
她掏出懷中的青玉,在劍石前晃了晃:“這個你還認識嗎?”
明朝越一愣,倏地臉色大變:“這是誰給你的?”
薑嬋仍舊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一心望著劍石,聲音淡淡:“這個很能證明我的身份了吧?這原先是你的配飾不是嗎?若是你再不出來,我便直接將你這破山劈了拉倒。”
她聲音泛冷:“我可沒時間陪你耗了。”
溫熱的青玉在薑嬋的手中泛著金光,隱隱的能讓人覺察到厚重的威壓。
安靜的山林中,堅硬的石碑倏地嘣出兩道裂紋。
逐漸地,裂紋愈來愈大,直直將石碑劈成碎裂的幾瓣。
在嗡鳴刺耳的劍鳴中,枕流破石而出,直衝雲霄,浩然的劍氣冰冷至極,頃刻間,山崩地裂,以枕流劍為基石的劍山開始搖搖欲墜。
薑嬋微抬起手,枕流便乖順地飛至她手中。
還未等薑嬋離去,明朝越便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叫她動彈不得。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明朝越聲音愈加冰冷:“你還沒有給我一個解釋。”
你為什麽認識我,為什麽知道鉉雲宗的事,為什麽會有劍尊大人給小九的青玉。
一切一切,都在印證著那個不可能的事實。
薑嬋進退兩難,覺得現在跟他講清楚一切實在有些浪費時間,她小聲說道:“劍山毀了,他們都會知道枕流劍出山,他們……聖嶼殿的人很快就會過來。”
明朝越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他不願意離開薑嬋,於是他道:“你去哪裏,我跟你一起。”
想到仙山的那位逍遙仙好像十分怕人的樣子,就連桑昭多講一句話都要被變成老鼠。
但是明朝越作為謝懷唯一在世的師兄,他理應前去看望一眼。
薑嬋掙紮了許久,還是在他的堅持下妥協了。
“好吧,你跟我一起,但是到了那裏,你不能多說話。”
明朝越沒理會她的囑托,拎著她就跟拎著個小孩似的,腳尖一點,便瞬間離開了瀕臨倒塌的劍山。
穿梭在流雲之間,明朝越問道懷中的薑嬋:“去哪?”
薑嬋被他用一隻手臂夾在懷中,明朝越穿著一身勁裝,一身從頭到腳都是黑的,外袍外表上看與尋常衣物沒什麽不同,卻跟戰甲般堅硬,咯的薑嬋極為難受。
她不舒服,語氣也不太好,嗡裏嗡氣地說話:“濟泠仙山。你靠著北境被北邊的那座雪山一路往上走,就能找到逍遙仙了。”
明朝越有些發愣:“你真的…帶走了小九的殘魂,將他送到濟泠仙山去了?”
“唔,”薑嬋應了一聲,“這世間能夠救活謝懷的,也隻剩一個他了。”
說到這個話題,薑嬋有些興奮,她奮力地抬頭望向他:“你知道逍遙仙的傳聞嗎?”
“什麽傳聞?”
薑嬋眼中瑩瑩發亮:“活死人肉白骨的逍遙仙啊。琉璃為骨風為魂,君子蘭麵雪作身。謝懷也會這樣的!”
明朝越聽聞她的話,微微發愣。
薑嬋越想越高興,她的謝懷,一定會重新回到世間,像世人說的那般,玉鴻會給謝懷做一個精致漂亮又健康的身體。
明朝越沉寂了許久,望著她眼中掩蓋不住的喜悅。
飛速之間,薑嬋聽到明朝越的聲音,恍若冰雪消融。
“你不用再向我解釋什麽了。”
薑嬋抬頭去望他,隻看到一雙漂亮的,不同顏色的雙眼。
“我都相信你。”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