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千鶴島與外世隔絕,這麽多年以來,一直都是薑嬋與周自渺二人相依為命。

據周自渺所說,在沒有撿到薑嬋的時候,一直都是他一個人在這座孤島上,他終其一生都無法離開這座島,撿到薑嬋的那次,妖潮之亂,禍亂世間。

是他唯一一次分出一縷神識出島救世。

救著救著,救回來一個髒兮兮灰撲撲,瘦弱可憐的小薑嬋。

薑嬋不是一次鬧著要出去,周自渺從來沒答應過,雖說經常纏著薑嬋叫他師父,但他也從來沒教過她什麽。

他說薑嬋靈根混雜,就連最基本的入道也很難做到,不如就在千鶴島,就在他身邊,永遠做一個快樂沒心沒肺的小孩子。

千鶴島應是設了什麽屏障,使得四周海水茫茫,任憑她劃船遊出多遠,都能被笑眯眯的周自渺提溜回去。

她翻閱了島上所有的史書典籍,也找不到可以出去的辦法。

周自渺來的時候,薑嬋正坐在院前陽光正好的地方,翻看著有一本古書。

他瞄了一眼,涼涼開口:“就算你把島上的藏書全看完,你也找不到出去的辦法的。”

薑嬋脾氣上來了,並不理睬她。

你說她這人。

周自渺長歎一口氣,心酸道:“昨日還是喊師父的小甜甜,今日就對我不理不睬,師父我這顆心,都傷透了。”

“讓我出去後再回來,一定會再給你焐熱的。”

“外頭如今並不太平,何苦要出島,”周自渺蹲下身湊近她,“待在師父身邊不好嗎?島上雖說隻你我二人,但至少靈藥仙草不絕,飛鳥魚蝦應有盡有,你想要什麽,師父都能給你弄來。”

“你不能關我一輩子,”薑嬋合上書,“等我出去後,誰又來護著我呢?師父能護我一輩子嗎?”

“我能。”

周自渺斬釘截鐵,望著薑嬋的眼睛十分堅定:“隻這件事,我一定可以做到,護你一輩子周全而已,隻要你在我身邊,我絕不會讓你受到半分傷害。”

薑嬋扭過頭去:“可我不要。”

“我不想隻留在島中,千鶴島雖大,但它依舊是困住我的牢籠,我想走遍世界各地,我想練劍。”

周自渺臉色極差,沒曾想薑嬋說的話竟可以這樣傷人,原來在她心裏,千鶴島將她囚困住了。

他神情低落,第一次顯露出受傷的神色。

薑嬋見他這樣,正欲安慰,便聽得周自渺說道:“反正你不能出島,也別想著練劍,一輩子待在我身邊,這樣最好。”

氣得薑嬋將書砸在他臉上,轉身跑了。

*

晚上薑嬋仍舊躺在**生著悶氣,她望著床頂蓬鬆的床幔,點綴著瑩瑩生光的夜光靈珠,發著愣。

說實在的,周自渺其實對她很好很好,島中一切珍稀資源都緊著她,在千鶴島的這幾年間,她被周自渺養的白白嫩嫩,嬌潤可人。

都說桑昭嬌氣,若是被旁人知曉,隻怕連桑昭都隻會自愧不如。

……咦?

薑嬋歪了歪頭。

桑昭……?那位南海的少主?為什麽腦中會不自覺地浮現她的名字。

還未等她細想,一股誘人的香氣傳至屋內。

薑嬋聞了聞,狐疑地坐起,推開房門,正瞧見周自渺坐在她院門前烤魚。

薑嬋:“……怎麽在人家房前烤東西啊!”

周自渺生著悶氣,但不妨礙他手下流暢的動作,島中靈氣十分充沛,在千鶴島長大的雞鴨魚鳥,肉質都十分鮮美。

每次這是這樣!薑嬋氣鼓鼓,每次一惹她生氣,就在她門前烤香的東西饞她!

她還想接著生氣,那邊周自渺熟練地翻了麵,又撒了些調料,魚肉緊實,被劃了刀麵的地方,魚肉白花花的翻了出來,看著就十分好吃。

周自渺冷著一張臉,將烤魚遞給她:“吃嗎?”

薑嬋咽下口水,十分沒骨氣地接了。

接了食物就等同於接受和好,薑嬋哀怨地一屁股坐在他身邊:“你也隻會拿這些吃的引誘我了。”

“管用就行,不是嗎?”

周自渺笑眯眯的,熟稔地將她散落的頭發撩了上去。

魚肉一進口,分外鮮嫩的口感在味蕾中爆炸,薑嬋怔住,好半晌沒了動作。

周自渺奇怪地看她:“怎麽了?不好吃?”

“好吃……”薑嬋愣愣地望著手中的烤魚,這靈魚雖名貴,但每隔幾日周自渺都會做給她吃,為何這次一入口,有種許久沒吃到的感覺。

薑嬋眉眼下彎,癟了癟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真的好吃……”

周自渺瞧見她這樣,瞬間想到幾年前剛帶薑嬋來千鶴島時,喂她吃食,她也是這樣的表情。

泫然欲泣,小心翼翼,為嘴裏的每一口食物都感到滿足的淚目。

……

不過就是吵個架,至於擺出這樣的表情來惹他心疼嗎?!

他捏著薑嬋肉乎乎的臉頰,不讓她擺出那副表情:“做什麽?哭哭唧唧的,難看死了。”

薑嬋被他嗆,卻也不惱,隻是心中難過之情倏地無邊無際地彌漫,她瞬間氤氳了雙眼,哽咽:“我不知道……我難過……”

她也顧不上吃魚,兩手去揉眼睛裏的淚花:“我難受師父,我難受,我忘記了很重要的事……”

周自渺取了她手中的魚,將她兩手捉起來:“不要揉眼睛。”

他湊近,對著薑嬋眼睛輕輕吹了一口氣,薑嬋隻覺滿麵酒香,她眨眨眼,淚水全都消失不見了。

周自渺憐愛地將她抱在懷裏,大手牢牢握住她毛茸茸的後腦勺,給足了薑嬋安全感。

“出了什麽天大的事叫你這樣委屈?讓你這樣難過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待在千鶴島,真的這麽難以忍受嗎?“

薑嬋閉上眼:“師父待在千鶴島,開心嗎?”

周自渺:……

“開心的話,師父也不會日日酗酒,成天買醉了。”

周自渺苦澀地笑笑:“我會盡全力,給你修仙界所有的珍寶,島內資源靈力充沛,外人趨之若鶩,為何你就是想離開呢?”

薑嬋沒有再說話,因為就連她自己都忘了,執著出去是為了什麽。

*

夜晚,夜涼如水。

薑嬋披散著頭發坐在窗邊的軟榻,整理著褪下來的外袍。

她翻出係在腰帶上的一塊玉佩,很是小巧,墜著漂亮的青色穗子,在月光下閃著細光。

這是什麽?薑嬋好奇地想,這是什麽時候掛在她身上的?

青玉觸手生溫,也許是千鶴島的靈力充盈,不過一會它便整個亮瑩瑩的。

“阿嬋。”

一道陌生的男聲,薑嬋嚇了一跳,四處望了望,沒瞧見旁人。

意識到是自己手中的玉在說話,薑嬋嚇得趕忙將它扔了出去。

“阿嬋,你不記得我,也不記得謝懷了嗎?”

碧瑩的玉閃著青光,薑嬋驚慌地站了起來,反應過來玉是直接通過靈力在她腦海中跟她對話的。

“你,你是誰?”薑嬋嚇得結結巴巴,“你怎麽會在玉裏?你怎麽混進島內的?”

腦海中的聲音斷斷續續,就像靈力不夠用了:“你忘了謝懷將這塊玉交給你了嗎?你忘了當年,在島中,我教你如何離開這裏,如何去救謝懷的了嗎?”

“阿嬋,你現在傷的很重,再不醒過來,你會死的,謝懷也會死。”

謝懷……

這樣耳熟的名字,一聽到這兩字,心中鬱結的情緒便如潮汐的海水湧出,將她淹沒。

倏地,她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在妖潮之亂中,謝懷拎著靈劍淩空而來,踏風而下,他揚起手中的劍,一劍劈死了薑嬋麵前的妖魔。

溫熱的血濺了年幼的她一臉,謝懷望見她,將懷中手帕遞向她,見薑嬋傻愣愣的,便親自上手替她擦了幹淨。

“沒事了,小妹妹。”謝懷衝她點了點頭,語氣盡量溫柔,“你安全了。”

沒錯。是謝懷。

記憶重現的薑嬋猛地濕了眼眶。

她想出千鶴島,她想學劍,她想走遍天下,維護蒼生,種種一切,都是因為謝懷。

她怎麽能忘記這麽重要的事。

就連手上的這塊小巧的青玉,也是年幼時謝懷贈與她的。

玉中之人仍在說話。

“阿嬋,你忘了我告訴你的,鉉雲宗的血案嗎?”

不。

薑嬋絕望地閉上眼,她全部想起來了,如何下定決心相信玉中人,如何實施他的計劃,以及……薑嬋睜開眼,眼底盡是無邊的難過與愧疚。

如何將周自渺弄暈,成功離開的千鶴島。

*

“你不是一向最討厭我喝酒?”

望見薑嬋捧了一壇酒來,周自渺挑挑眉。

薑嬋坐在他對麵,將他自己的酒壇子拿走:“這是我親自給你釀的,你喝這個。”

周自渺不自然地坐直了身子,驚疑道:“你給我釀的酒?你還會釀酒?”

“窮人家長大的孩子,自然什麽都要會些。”薑嬋神色淡淡地給他斟了一杯,“你嚐嚐?本想著等你生辰的時候再取出來給你喝的。”

周自渺神情更震驚了:“你還知道我生辰?”

他自己都快忘記了。

“有本史書裏有你早年的手記,裏麵有提到。”薑嬋撐著下顎,看向他,“喝呀,師父。”

這樣奇怪的薑嬋,周自渺本該想到她懷有別的心思,但眼下實在是被感動衝暈了頭腦,他感慨著喝了一口:“哎呀,沒想到當年拐回來的髒小孩,都已經長這麽大了。”

見他隻是淺淺喝了一口,薑嬋不依,撒嬌道:“我親手釀的!你要全喝完!”

“好好好。”周自渺受不住,淡笑著一杯接著一杯,感慨自己如今是被困在了千鶴島中,若是在以前遇見她這樣乖巧的徒弟,有他周自渺撐腰,她足以在修仙界橫著走。

思及此,他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愧意,他執著酒杯,慣常笑著的臉沒了表情,倒顯得有些難過:“是師父對不起你……”

薑嬋斟酒的動作頓了頓。

“你說的沒錯,陪我這樣無趣的人待在這島上,確實如牢籠一般。”

薑嬋的手顫啊顫,強忍著才將眼中的淚意退去。

周自渺眼前忽然變得朦朧,尋常的酒根本不會讓他有醉意,他終於明白了過來,茫然地看向薑嬋。

薑嬋捂著臉:“……對不起師父,我必須要離開了。”

她望著周自渺:“謝懷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的。”

周自渺咬著舌尖,他抬手去夠薑嬋,卻徑直倒在地,他活了這麽久,到頭來竟是被最信任的人放倒。

“你會死的!”

他意識開始模糊,卻仍舊慌亂道:“阿嬋,你走不掉的,島內有屏障,你,你出不去的。”

薑嬋跪在他麵前,重重朝他磕了頭,額頭磕出一片淤青。

“對不起師父,”薑嬋終於掉下眼淚,“是我任性,我不聽話,但是這次,我非走不可。”

“如若我真的救下了謝懷,我一定親自回來尋你謝罪,如若我死了,”薑嬋上前,蓋住周自渺的雙眼。

“您就把我忘了吧。”

直到周自渺徹底沉睡,薑嬋才起身,跪坐的時間太長,薑嬋踉蹌了兩下才站穩。

“你沒事吧?”

薑嬋搖搖頭,聲音沙啞:“我們走吧。”

她什麽也沒帶走,周自渺給她的衣裙仙丹,靈石金銀,一樣都沒有帶走,唯一帶走的,隻有那塊謝懷送給她的青玉。

青玉中的前輩仍在說話:“將你的掌心血抹在青玉上,我會攝走你的靈力,短暫恢複我的修為,帶你離開千鶴島。”

薑嬋沒有說話。

她沒問前輩為何被困在青玉中,也沒問為何他要自己前去解救謝懷,她隻問了一個問題。

“我從來都沒有對你說過這是哪裏。”薑嬋淡淡道,“師父他對千鶴島的隱秘看得極重,我不可能告訴過你,你是怎麽知道,這裏是千鶴島的?”

前輩沒有聲音。

“你甚至知道,讓我在酒裏下藥,師父他愛喝酒,你也知道。”

薑嬋望著一望無垠的海麵:“你以前跟他認識?”

“……等救下謝懷,我會告訴你,”青玉聲音空靈,“我將一切的計劃都告訴你。”

薑嬋不再猶豫,她本來也沒想多相信此人,救下謝懷是他們二人共同的心願,割下掌心的瞬間,強烈的刺痛讓薑嬋臉色一白。

鮮紅的血噴湧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