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修)

蕭洛蘭望著台下零星點點的血跡, 周宗主踹了三王子一腳後,三王子立刻就吐血了,疼痛讓他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個蝦米。

周宗主伸手一抓, 直接掐著三王子的脖頸,將人提溜了起來, 在周宗主高大威猛的身形麵前, 三王子弱小的無法反抗, 臉色通紅, 表情痛苦, 眼睛卻仍是在看著她,雙手揮舞著,大半張臉上都是血水。

周緒此刻的臉色極冷,比冰川上終年不化的雪還要冷,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 幾乎要壓抑不住心底噴薄而出的殺意。

莫非這人以為自己不會殺他, 周緒嘴角笑意冰冷。

三王子的臉色漲紅如豬肝, 雙手扒拉著節度使如鐵鉗一般的手,眼前逐漸模糊一片,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節度使大人卻是甩開了他。

阿日朗重重跌在白石玉磚上,撕心裂肺般的喘著氣,蕭洛蘭手放在周宗主的手臂上, 不去看劇烈咳嗽的三王子。

周緒知道了夫人的意思, 冷冷的望著三王子:“來人, 請回燚國王回去好好休息。”

門外的玄甲營侍衛很快將其架走了, 隻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

大殿內一片安靜。

上任老國王建造的蓮花台十分奢華, 大殿內左右各有一個方形的蓮花池, 中間是一條通往王座的玉石台階,整個宮殿牆壁都被砌成了空心的夾牆,牆下挖有幾道火道,炭口設於殿外,瑞炭之火的熱力便可順著牆心蔓延到整個宮殿,讓蓮花宮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溫暖如春。

蓮花池裏的清波淺**,正盛開著朵朵粉蓮。

白玉地磚清晰的倒映著蓮花宮殿頂端的佛蓮花紋,花紋俱用金箔寶石貼飾,就連蓮花池吐水的龍頭口也是用純金打造,正汩汩的流著水。

蓮花台的前麵就是巨大的舞樂場。

不過現在,那些**靡的絲竹歌舞聲已經消失不見。

“三王子說的那些混賬話,夫人無需放在心上。”周緒率先打破沉默,他牽著夫人的手,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純金的寶石王座已經被洗了又洗,上麵還鋪著一方嶄新的白色軟墊,似白雪一般鋪到了台階下。

隨著蓮花宮殿的宮門被關上。

周緒抱著夫人坐在王座之上,腰間的幽州刀已經被解了下來斜放在了王座旁邊,刀柄處的平安符垂落下來,黃色的絲線像夕陽的餘暉。

“怎麽了。”周緒親了親不說話的夫人,心裏想著晚上召集一些樂師舞者讓夫人開心一下,夫人溫軟良善,周緒不想讓戰場上的一些事給夫人知道,倒是三王子可恨的自作聰明了一回。

戰爭就是戰爭,失敗者要麽任人宰割,要麽重金求和,而求和也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

他的心底對三王子猶帶冷諷,往前數數,三十年前,他十五歲的時候就見識到了大楚每年為了安撫草原上那些胃口越來越大的豺狼們,給了他們大量的銀錢布帛,這有用嗎?一點用也沒有,換來的就是他們變本加厲的欺淩侵略。

周緒從十五歲起就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這些以突厥為首的草原豺狼趕回去,他生在幽州,長在幽州,十五從軍起,戎馬半生,這一次,周緒是下定決心要把這些貪得無厭的豺狼們的生路給打碎。

也許如三王子所說會有許多無辜者死去,但周緒並不在意,他從不會把目光放在那些人身上。

如果夫人勸他的話,那他隻能騙騙夫人了。

周緒臉上帶笑。

蕭洛蘭看向他,周宗主笑看著她,一點也看不出剛才的凶神惡煞,冰冷無情。

蕭洛蘭緊緊攥著手,指尖發白,她感覺自己要喘不過氣來,好像有一座巨山壓在她的心底,沉重的她呼吸都困難,有點茫然又有一點恐懼,三王子對她說的話,讓她發現自己根本承受不了。

周宗主這樣的做法殘忍嗎?

蕭洛蘭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冷靜的看待這一個問題,對於那些草原部落來說當然是殘忍的,深冬嚴寒,沒有了牛羊馬兒牲畜,他們怎麽過冬,草原部落裏的人更講究弱肉強食,帶著野蠻的獸性行事,規矩風俗和中原不一樣,等到寒冷的時候,沒有充足的食物,他們會拋棄老弱病殘,不分性別,弱的會先死,婦女,兒童,老人,最後是青壯,成千上萬的人因為寒冷饑餓死去,這在蕭洛蘭以前的認知裏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可現在這些事是他們這方做的。

那周宗主他做錯了嗎?

幽州十六郡,大部分都是邊塞重鎮要城,他們構成了一道防護線,將經常侵略中原的草原部落擋在了外麵。

鎮守邊境的士兵們想吃口肉有錯嗎?幽州境的居民想過個好年有錯嗎?

沒有錯。

蕭洛蘭開不了求情的口,她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開這個口,但她同樣也做不到無動於衷,她以往的認知折磨著她,將她的心攪了稀碎。

“我沒事。”蕭洛蘭滿臉淚水,喃喃道:“我隻是過不了我這關。”

周緒怔了一下,他原以為夫人會勸他,或者說為一些無辜的人求情的,雖然他也不知道那些草原豺狼裏有哪些是無辜的,也許是一些尚未長大,還沒隨著父兄南下過的少年,小孩?還是一些從未出過部落的族婦,亦或是垂垂老矣的將死之人。

周緒不在乎,但他知道夫人在乎的。

在夫人眼裏,好像再卑賤的生命都可以得到她的注目,平民是,胡姬是,奴婢是,門客是,昆侖奴是,畸形是。

她的眼裏藏著萬人萬物,帶著一顆藏在溫柔底下的悲憫之心,比隊伍裏整日敲魚念經的和尚更慈悲。

她關注弱小,盡可能的想幫助他們。

這樣有著菩薩心腸的夫人,卻並沒有對他開口求情。

她隻是滿臉淚水,像在怪自己,隻怪自己。

周緒不懂,這事有什麽好怪的,這個計劃是他下令的,執行的是金犇和拓跋以及玄甲營他們,和夫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周緒望著夫人,心裏卻湧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她真的像話本上的仙人,為自己沒有幫助眾生的能力而悲傷哭泣,善良本是她的心性,現在反倒成了一把折磨她的刀。

可執刀的人卻是不肯放過她自己的自己。

周緒撫摸著夫人的臉,舔了舔齒尖,感覺自己古怪的興奮了起來。

仙人似的夫人此刻在哭啊。

她是那麽的難過,眼睫潮濕了一片,隱忍著她鮮為人知的內心世界,周緒一直知道夫人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是不同的。

但她現在在他的世界裏。

像一隻翅膀受傷的鶴掉落在淤泥裏,飛不起來。

“夫人莫哭了。”周緒發現自己聲音啞的不像話。

蕭洛蘭撇過頭,將眼底的淚逼回去,可是眼淚還是簌簌而下。

周緒望著夫人的臉,輕輕的吻了上去,貪婪的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潮濕的眼睫,薄顫的眼皮,傷心的眼淚,微紅的鼻尖與通紅的嘴唇,還有雪白的脖頸。

蕭洛蘭不適的推了推他,她現在隻想逃離這裏。

周緒鬆鬆的握住她的手,讓夫人身上染上自己的味道,將仙人從高高在上的仙宮裏拉下來,看看這滿目瘡痍的人間,還有惡鬼般的他。

蓮花宮殿溫暖如春。

周緒跪在王座前,俯首稱臣。

“你別這樣。”蕭洛蘭的雙手被周宗主的手分按在王座兩側,手掌下是冰冷瑰麗的寶石,她動不了分毫。

麵前的男人跪在她麵前,蕭洛蘭難受的緊,她並不喜歡男人跪她,這種雖是表麵低態卻隱隱強勢不給任何拒絕的姿態讓她隻有逼迫感。

周緒抬頭望著夫人。

蕭洛蘭還以為周宗主要放開了她,就發現周宗主跪著親了親她。

“周…周郎,你先放開我。”蕭洛蘭眼睫上還有淚,聲音止不住的輕顫了一下。

周緒充耳未聞。

蕭洛蘭緊緊咬住嘴唇,最終還是溢出了一聲周宗主。

周緒停下動作,而後慢慢站起了身,蕭洛蘭在他眼睛裏看到了扭曲的愛意。

她一向看不懂他,現在蕭洛蘭發現,她還是看不懂。

“夫人。”周緒抱住夫人,輕輕的吻住她的耳尖:“夫人。”

他在喚她。

喚了很多聲,像在宣告什麽,又像在提醒什麽。

蕭洛蘭聽著那一聲聲夫人,忽然輕顫了一下。

周緒親著夫人的臉頰:“夫人,就永遠留在我身邊吧。”

蕭洛蘭咬住嘴唇,微微側過頭。

周緒攬住夫人的腰,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

蓮花水池輕輕**漾著波光。

蕭洛蘭卻是幻想著如果哪天可以和女兒一起回去就好了,她曾經說服過自己很多次,要適應這個時代。

可她發現真的很難,也許,她永遠也不可能做到。

周緒沒有聽到回答,親了親夫人,還是擁抱住了她,像在擁抱舉世唯一的珍寶。

蕭洛蘭低著頭,三千長發落在了周宗主的身上,她的身上披著周宗主的長袍,眼神有點虛幻。

周緒摩挲著夫人的後頸,讓她抬起頭,他則凝視著她。

“夫人,我們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