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孤月掛蒼穹, 繁星點點。

遠處群山籠夜幕,秋風呼嘯,長草隨風搖曳, 軍營之中,幾位主帳的帳篷仍有淡淡的亮色, 周宣, 施老將軍, 鐵勒人首領看著遠處的群山, 過了山, 才算是直驅回燚,群山旁有條從回燚城蜿蜒出的若耶河,這河是喀瑪母河的分支,喀瑪母河的盡頭就是連綿不絕的雪山, 位於北海。

八百鐵勒騎兵, 一千二的拓跋騎兵, 以及兩千玄甲營, 一千後勤,隨著距離回燚城越近,小股小股的草原騎兵就越多了起來,開始進行小範圍的騷擾盡可能的拖延幽州鐵騎的時間。

眼前這山就是一個很利於偷襲的地形。

夜幕深沉,遠處黑暗不見五指。

周宣他們看不見山林裏的場景,同樣埋伏在裏麵的千人小隊也看不到那些幽州鐵騎, 但是哪怕看不見, 順風傳過來的肅殺血腥氣還是讓這支千人小隊將警惕提到了最高點, 這次帶隊的是骨侖屋古部落大汗下的一員猛將, 名叫都達古拉, 十幾年前和周緒交手過, 因此萬分不敢大意,讓千人分三批層層遞進,幽州鐵騎進入埋伏圈,就將早就準備好的滾木火油從高處推下去,一但成功就進行有序撤退,他們主要傷的是馬,隻要戰馬受的損傷夠大,在這片山裏就能拖住他們很長時間。

許是對方預料到了他們的意圖,整整三天,這批幽州鐵騎未進山。

都達古拉趴在地上咬著草根,心裏有些浮躁起來。

白日他派出斥候偵查結果被拓跋族的斥候發現抹了脖子,還示威的扔在了山前,屍首無人收拾,接連幾天,皆是如此,當然,對方的斥候進入山裏也會被他們的人給幹掉,他們的斥候也是從各自部落裏千挑萬選出來的,在一個熟悉草原地形的本土人麵前,對方的斥候並不是無所不能的,現在他們這邊隻能得到他們大批人馬未動,而不能確定是不是全部在原地,戰況膠著在了一起。

從白日裏幽州鐵騎生火的狀況來看,他們好似毫無損傷,但都達古拉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懷疑這是周緒的迷惑之法,讓他們認為幽州鐵騎外強中幹從而讓他們掉以輕心。

都達古拉想了一會。

“達孜,你親自去看看我們的羊皮筏。”都達古拉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們藏在若耶河的羊皮筏。

達孜是這次行動的另一個負責人,屬於思結部落,他聽了這話,壓低聲音道:“不如我們派些人引誘那些人進來,這樣等下去不是個事啊,幹糧咋整,等到他們進來,我們就跑,他們帶著輜重,追不上我們的。”他們這邊人數少,隻能偷襲也隻敢偷襲,但每個人帶的幹糧有限,現在他們的幹糧岌岌可危。

都達古拉深呼吸了一口氣,讓火氣壓下去,這個蠢貨究竟知不知道他們雙方的力量差距究竟有多大!隻求激進能行嗎?想到這人也沒多少文化,不認識幾個大字,隻憑著過人的勇武讓思結部落的可汗看重派到這邊,都達古拉心裏一肚子的火氣!

“還沒餓到喝獸血吃野果的時候,你安撫一下你們部落裏的人,告訴他們可汗的命令,能拖延多久就多久。”都達古拉對跟過來的思結部落怒其不爭,那些人若不聽指令,在戰場上,再多的勇武,也是一盤散沙。

達孜對都達古拉明顯帶著命令意味的話有些不滿,他們的可汗和骨侖屋古的可汗可是結拜過的阿達,怎麽這都達古拉好像把自己當成了下屬。

出發的時候,他們部落的可汗還讓他見機行事,萬不可讓族裏五百勇士全滅了,估計對方也是打這個主意,讓他們思結的人去河邊看守羊皮筏,他們骨侖屋古的人大部分藏在山裏。

雖然他們把羊皮筏藏在隱秘的草叢裏,但再隱秘哪有山裏安全,而且快要到秋天了,河裏氣溫更冷,也不敢生火,就硬熬著,還時刻警戒,他們思結部落對這次行動也出了很大的力。

都達古拉見達孜好像沒聽見一樣,隻能放低姿態好聲說道:“對麵雖然人多,但他們也不知道我們究竟是多少人,前兩天我讓部下特意營造出許多人的埋伏的假像,現在我們不過是占著地勢之便,幽州鐵騎不清楚我們真正的人數,這才有耐心等著,這也是我們此行的目的,能拖多久是多久。”

“藏在若耶河裏的羊皮筏才是我們真正的退路,萬一周緒帶人將我們的羊皮筏摸清楚了,他便猜到了我們究竟多少人,如若羊皮筏被他們弄毀。”想到這,都達古拉冷笑一聲:“我們這一千人的頭顱可就保不住了。”

達孜見都達古拉看似低聲下氣實則暗藏威脅的話,臉孔漲紅了一瞬,怒氣衝衝的帶著五十幾個思結部落的人離開了。

小道草徑雜亂,崎嶇難走,秋天的夜露水寒重,風呼呼刮著,好似鬼哭狼嚎一般,等花了半個時辰,達孜才到達若耶河的一處河岸處,這裏水草豐茂,羊皮筏又不像其他船隻有很大的體積,它們被繩子串聯在了一起,在若耶河的水麵上隨波逐流。

今天晚上的若耶河水流有點急,水流衝擊著岸邊,數百個羊皮筏也融入了黑暗的夜色中,沒有一個人敢生火,羊皮筏上隔著數十個就有人看守著。

達孜也上了羊皮筏仔細檢查著,雖然他對都達古拉不滿,但他冷靜下來一想人家是帶過兵的,隻得捏著鼻子照做了。

隱隱的,達孜似乎聞到了一股酒味,他的眼睛頓時巡視在跟過來的族人身上,壓低聲音厲喝道:”你們誰喝酒了?”

幾個思結部落的人麵麵相覷,沒有人說話。

達孜猛地抽出腰間的刀,雪亮的刀鋒帶著寒意:“我看你們是不要命了,現在這個時候能喝酒嗎?”

“可是河麵上太冷了,大家隻喝了一口取取暖,達孜,就真的隻喝了一口,你不信的話可以檢查一下我的酒囊,現在還剩好多。”其中一個說道。

達孜順著話音看去,是一個熟悉的族人,他握刀的手緊了緊:“那也不能喝,喝酒會誤事!”

說罷就大步上前,那人一愣,轉而大驚,在羊皮筏上後退,有些不敢相信,急智湧上心頭:“達孜,你要殺我們?”

此話一出,幾個喝了酒的思結人頓時躁動起來。

達孜一見,怒道:“勿要大聲喧嘩,飲酒本就是大罪,現在不處理了你其他人也跟著做怎麽辦?”

洶湧的浪花撲騰在羊皮筏上,今晚的風浪實在是大,天實在黑,羊皮筏如波浪起伏在河麵上,達孜的牛皮靴浸到了河水,冰冷刺骨,一腳踩在羊皮筏上的時候,羊皮筏搖晃不定似乎還有點軟,他擔心這事鬧大,狠了狠心,忽的撲向他,而後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連刺了數十下才罷手,漆黑的河水看不見血色,但達孜卻聞到了濃鬱濃鬱的血腥味。

達孜抹掉臉上被濺到的血,忽的感覺到有一些異樣,他聳動鼻子,急劇的水流衝擊下,這血腥味居然還沒散,反而越來越濃?

達孜眼睛猛地瞪大,眼前隻看到一彎銀月劃過,隨後就是脖頸一涼,達孜嗬嗬喘氣,血像泉水噴湧而出,手上的刀掉在了軟掉的羊皮筏上,巨大的身體重重的跪在了上麵,濺起了水花。

拓跋阿木吐掉嘴裏含著的蘆葦,腰間的彎刀如死神收割著其他人的生命,他的身後,他的身前,他的左右,都是潛水而下的精銳騎兵,潛伏在冰冷刺骨的水下,等深夜時,用隨身攜帶的刀劃破羊皮筏,再找準時期悄無聲息的殺了他們。

沒有明火的夜晚,以洶湧的波濤聲掩蓋他們的動靜。

岸邊的思結人看帶隊的達孜許久沒動靜,背影姿勢怪異,不由起了疑心。

一隻利箭從水中急射而來,血花炸開。

隨後就是連弩齊發,數十個思結人瞬間倒地。

周緒從冰冷的河水裏走到岸邊,身上的衣服全部濕了徹底,他呼出一口氣,將水擰幹,隨後看向水麵,拓跋阿骨在他身邊,手臂上的精巧連弩弓還剩一支,其餘上岸的人開始檢查有無遺漏的。

水麵之上,羊皮筏已經沉底,上麵盛放幹糧的牛皮囊也被破壞掉,水麵上漂浮著數百屍體,有些順流而下,更多的騎兵從水裏冒出頭來,體格彪悍,有的甚至光著上身。

等確定沒有活口之後,周緒帶著人返回。

崔什子見到主公安然無恙的回來,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藥仆又披了一層狐裘在他身上。

“蘆葦渡河這計的確不錯。”周緒笑著道:“那些留守在河邊的人已經死了。”

“我知道了,主公快回營喝點薑湯吧。”崔什子被秋夜的風吹的咳嗽練練,臉色青白,其實他這一計也有很多風險,若耶河的河水一向急,又是黑夜,想完成此計不僅要體格彪悍還要冷靜沉穩,諾大的軍中也隻選了二百好手。

幸而有驚無險,還是成功了。

兩岸皆有他們的人看守,明日就來個甕中捉鱉。

蕭洛蘭的臉被火熏的微紅,汗津津的,等報信的人前來說是主公已經安全無恙的回來,才開始煮薑湯,薑湯味濃,他們隊伍沒有回來前,不敢煮,一是擔心薑湯味會順著風刮到對麵,二是煮早了沒有用。

一個簡易的廚房裏麵,蕭洛蘭和幾個軍醫忙碌著。

大鐵鍋是一個叫胡大力的軍卒搬來的,柴火用幹草點燃,熊熊火苗燃燒下,鐵鍋裏的水很快燒開。

廚房共有十個大口鐵鍋,蕭洛蘭負責其中一個,後勤裏的大薑有點發幹發黑,其實新鮮的薑更好,但這也沒辦法,將大薑發黑部分去了,刮掉淺淺的一層表皮洗淨,再放到水裏,加入蔥白,油鹽熬煮,褐色的薑湯翻滾,辛辣味傳了出來。

沒過多久,周緒帶人回來了,渾身濕淋淋的兩百人被分置到了幾十個帳篷內,帳篷裏有火爐,幹爽的衣物,隨後軍醫送來薑湯。

各人紛紛飲用,周緒也不例外。

飲用完之後又和施老將軍,李勳,還有周宣他們商量好了圍堵山裏異族人的布置,這才在深夜裏回到自己的帳篷。

打仗除了真要打的時候,行軍期間一直是枯燥無味的,周緒總擔心夫人會鬱鬱寡歡,所以見她和李繁學些包紮手法,他還挺高興的,有事情做,總能分散一些夫人的注意力。

蕭洛蘭已經將香囊繡好了,她看到周宗主進來,便把淡藍色的香囊給他。

周緒喜不自禁的接過來,聞到了夫人身上的煙火氣和薑味:“夫人進廚房了?”

蕭洛蘭點了點頭,沒覺得這事有什麽見不到人的:“我煮了些薑湯給你們喝。”

周緒想起喝的薑湯,萬分後悔沒多喝一碗。

蕭洛蘭一抬頭就看見了周宗主的鬢角,幾縷霜色在油燈下似乎比以前多了些,想到這麽長時間的奔波,再想想周宗主的年紀,和他一起出去的無一不是體格健壯的年輕人,其實按現代來說,周宗主年紀也不是年輕一輩了。

可他還在領軍打仗。

這人輕鬆過一天嗎?

“夫人對我真好。”周緒將香囊掛在身上,這才覺得心中舒服了一些,就當是夫人專門給他熬煮的薑湯,其他人是沾了自己的光,主帥的夫人給他們親自熬煮薑湯,可不美了他們。

周緒想到這,心裏又醋溜溜的。

蕭洛蘭聽到這話,抿了抿唇,還是問道:“河水冰冷,你有沒有感覺到哪裏不舒服?”畢竟都這年紀了。

周緒摸著夫人玉白的手,笑眯眯的湊了過去:“沒有。”

“夫人這是關心我嗎?”周緒親了親夫人的指尖。

蕭洛蘭點了點頭,想起聽到蘆葦渡河那個計劃的擔心,眉眼有些憂慮:“你以後不要那麽冒險了。”

“軍隊裏有很多年輕人,我看阿骨阿木都很不錯,可以適當的讓他們去做。”

周緒聽到年輕二字,看著夫人。

夫人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三十有八,反而像是三十出頭的婦人,隻是眼角成熟風情濃了些,芙蓉玉麵,皮膚細膩,若雪脂暖玉,身段更是驚人的豐腴有致,隻是不經常出來,偶爾出來也帶著遮住全身的帷帽,背影引人遐思。

她和他相比是多麽年輕啊。

像是一朵盛開的剛剛好的豔麗之花。

周緒想到這,把玩著夫人的手,粗糙的手一看就是常年舞刀弄槍的。

蕭洛蘭見周宗主垂著眼睛不說話,將手拿了回來:“是不是累了?”

周緒親了親夫人,似有笑意。

睡在**,蕭洛蘭打了個哈欠,畢竟時間真的不早了。

“你怎麽還看我,快睡吧。”蕭洛蘭有點奇怪今晚周宗主的反常,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還好,困的迷迷糊糊的她又重新躺了下去。

周緒攬著夫人的細腰,見她睡顏如花,溫柔的捋了捋她的長發。

“夫人會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周緒沒有聽到回答,因為夫人已經睡著了,他望著黑暗,表情平靜,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沉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