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修)

蒼縣驛站名昌平驛站,它是個規模不大的普通官驛,但由於近年來朝廷腐敗,驛站裏的驛丞和驛卒們日子也不好過,這條官驛漸漸變成了官商兩用,驛站還保留著一個官方驛站的基本需求,裏麵的驛丞,驛卒,侍者,馬夫,獸醫,大夫是必不可少的,有些更偏遠更貧窮的驛站會把獸醫當大夫用,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個驛站的對麵有幾個小型茶館食肆,現在已是深夜,它們早已關門。

驛站周圍的土地算是租給他們,每年收些租金,驛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沒看到,畢竟他們驛站都是供往來官差休息,和他們的客源不一樣,平民是沒有資格進入驛站的,哪怕是有錢也不行。

不過驛道可以供給平民們走,因此,這條修的平整的驛道是周圍附近村落通往縣城的唯一大道,人人都走驛道,人氣就旺了,也給驛站帶來了小小的生機。

李大打了個哈欠,用手指撚了撚燈芯,讓它更亮些,他坐在驛站前方的大堂內,打著盹,困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今天是他值班守夜,作為一個驛站,它必須全天候的開著門,萬一有緊急軍情什麽的,可以迅速反應過來。

李大幾個月前聽說南麵的沖州地區已經亂了,但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他不過是幽州下縣的一個小小驛卒,距離南方太遠了,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離開幽州地界。

李大摸到了自己懷裏幾封厚實的書信,而後拿出腰間的布袋,倒出五枚銅錢傻樂。

作為驛卒,雖然他們直隸於中央朝廷的兵部車駕司,但驛站裏管事的驛丞卻掛在州縣衙門下,算是州縣裏的官吏,驛站的經費都從州縣裏撥,像他們昌平驛站的一切花用就是蒼縣縣令從財政裏撥出的,而縣令怎麽征收驛站經費呢,就要從縣裏按人數攤派。

但蒼縣窮啊,若是像南方那樣富得流油,他們驛卒的日子肯定要好過很多,不過除了朝廷發送的月錢,李大還有一些額外收入,那就是傳遞公文的時候幫村子裏富裕一些的人家遞些家書或是一些輕便的小物件給他們住在縣城的家人,每次收取一些費用。

數完銅錢,李大精神了一些,正準備喝口涼水的時候,忽然聽見了馬蹄聲。

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李大精神一震,睡意瞬間沒有了,他們驛站後舍有馬圈,裏麵有九匹棗紅馬,是他們昌平驛站的臉麵,馬夫伺候的比自己爹娘還上心,可聽這馬蹄聲如悶雷,明顯馬的數量不少啊。

李大迅速將門全部打開,沒過一會,驛丞,驛長已來了。

門口燈籠隨風搖晃,夜裏寒冷,上了年紀的錢驛丞披著一件厚一些的長袍,對李大說道:“讓廚房火夫都起來,飯食熱水快點準備好。”

聽這馬蹄聲,這位老道的驛丞就知道今晚來的人不一般。

李大應聲,迅速跑到後院安排。

錢驛丞眯眼,很快就看見了濃鬱的夜色裏湧現出清一色的黑馬輕騎。

錢驛丞望著那黑馬,混濁的眼睛頓時睜大,這些可是上好的北地良駒啊!大名鼎鼎的黑雲馬!

再一看,為首的男人身形剽悍,不怒自威,身後數十騎從安靜無聲,心裏轉了轉,幹癟的麵部迅速浮起一個諂媚的笑容:“我是昌平驛站的驛丞,不知各位大人是要在此修整一番還是換馬前行。”

錢驛丞說的是客套話,就他家後院裏的馬,根本沒法和北地的黑馬相比,同時,他心中也對這些人的來曆有了猜測。

能夠養的起北地黑馬的也就隻有大郡郡守校尉這些人。這些位置的人離錢驛丞太遠太遠了,遠到腦海裏隻有一個印象,他不過是小小蒼縣下的一個驛丞,蒼縣之上還有太煬郡,太煬郡下有七八個像蒼縣一樣的小縣城,它們紛紛屬於幽州治下。

而幽州治下,太煬郡還不是最大的郡城,潯江郡和太煬郡比鄰,中插潯江,過南寧郡,才會到達幽州最大的主城,閬歌。

趙青山率先下馬,將銀製符牌遞與驛丞一觀,吩咐道:“有一位貴女受傷了,馬上派醫者過來,然後準備些熱食在堂中。”

錢驛丞一眼就看見了符牌上所寫的閬歌大都督長史官,趙青山。

錢驛丞老邁的腦子裏過了好一會才想起來他們幽州還有一個大都督,寶親王,實在是朝廷五六年前,內地開始裁撤都督府,邊關要地的都督府雖然沒有明令廢除,但大多已成空名,所以驟然見到大都督長史,呆了幾秒。

而後,他很快反應過來,彎腰躬身:“諸位大人請進。”

驛夫們從這群輕騎手中接過黑雲馬。

雷虎大聲說道:“草料一定要用好的,如果被我發現有發黴的豆子,我可饒不了你們。”

驛長笑道:“您放心,我們驛站有上好的豆餅麥麩還有苜蓿草,馬槽旁還有加了鹽的淡水,保證把馬兒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其實他們驛站喂馬平常不會這麽奢侈,這次來了大人物,驛長他們不得不上十二萬分的心,自然也就把皮給繃緊了。

趙青山聽著後麵咋咋呼呼的話,揉了揉額角,然後拿出兩塊碎銀扔給驛長:“賞你們的。”

驛長頓時笑開了花,伺候的更加殷勤了,跑前跑後的,叫來驛站裏的老婆子,讓她們小心的將擔架上的貴女背到客房,早已準備好的醫者就在外麵等候,趙青山看了一眼主公,腳步一轉,將醫者迎到房內,準備看著醫者治療蕭夫人的愛女。

錢驛丞望著有條不紊忙碌的眾人,內心滿意。

而後腰彎的更低了些:“您請進。”

眼光毒辣的錢驛丞一眼就看出最前麵的男人才是這群人的頭領,趙長史忙前忙後,可是男人身後的騎從卻是動也未動,肅立原地,明顯是等待前方男人的命令。

難道是寶親王?還是……錢驛丞心裏猜測,據他所知,寶親王至少也該六十歲了吧,這位大人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肯定不是寶親王,那就是那位!

錢驛丞壓製自己的激動之情,眼角餘光看見中年男人手上似乎抱著一個人,被一件蟹青色的披風嚴嚴實實遮住了,隻露出一雙精致卻染泥的繡鞋。

周緒走進大堂。

堂內已擺好了熱騰騰的飯食,還有幾壇酒。

周緒轉過身,對雷氏騎從們道:“莫要飲酒。”

騎從俱作答:“是。”

錢驛丞賠笑道:“是我的過錯,諸位大人應有要事在身,的確不應該飲酒,飲酒容易誤事,我這老糊塗。”說著拍了拍自己的頭:“李大,李大,還不快將酒撤走。”

李大利索的拿走酒壇。

雷虎嗜酒但不敢違令,隻好眼巴巴的望著酒壇離自己遠去。

“雷虎,雷豹你們吃完以後各自休整。”

“是!”

雷虎眼看宗主上了樓上客房,這才招呼兄弟們一起用餐,雷豹見他嘿嘿直笑,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雷虎,你笑啥呢?”

雷虎也不生氣,撕了一塊大雞腿,嚼的骨肉咯吱響,含糊不清的說道:“我是羨慕宗主。”

他要是宗主,他也舍不得鬆手。

“別胡咧咧,你這嘴沒把門,遲早有一天會闖禍。”雷豹皺眉,他們雷氏身為幽州周氏的附族,平日裏宗主對他們也算平易近人,並不嚴苛,可就是這樣,他們才更需要注重自己的附族身份,畢竟他們不是周氏本宗族人。

“知道了。”雷虎一個勁的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雷豹歎了口氣,同時,有些失神,他有預感回到幽州閬歌,這位婦人會引發大震動。

“您請進,這是我們驛站最好的一間房。”錢驛丞推開房門,然後點燈。

周緒環視一圈,笑道:“辛苦老丈了。”

錢驛丞受寵若驚:“哪裏,哪裏,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熱水和吃食等會有專人送來,夜裏需要什麽,您吩咐一聲即可。”

周緒將蕭夫人放在臨窗軟榻上:“此事不忙,先將醫者喚來。”

錢驛丞連連稱是,關門之後,小跑離去。

屋內靜謐安寧,房間雅致,是一間普通的上房。

周緒解開輕甲輕擱於桌上,裏麵穿著深色圓領袍衫,腰束革帶,踏烏皮靴,隨後將把蕭夫人遮的嚴密的披風拿下。

隻見昏黃燭火下,露出一張海棠春睡圖。

周緒大馬金刀的坐在軟榻旁,恣意欣賞著。

美貌婦人的玉麵因熟睡染上一層緋紅,細眉似蹙非蹙,睡得並不安穩,嘴唇幹裂泛紅,略有憔悴之色,更平添了幾分惹人憐惜之情。

周緒將蕭夫人鬢邊的芍藥拿過來,他聽聞長安世家貴族近幾年都流行簪花,不分男女老少,都快成一個潮流了。

那股風氣也吹到了幽州,不少夫人小姐少年公子也紛紛在晚春的時候簪花出遊。

但蕭夫人簪花就是比那些人好看,人比花嬌,成熟香濃。

周緒低笑一聲,將蕭夫人的手放在他的手裏,嬌嫩的肌膚柔軟的不可思議,就連指尖都帶著一股奇怪的甜味,周緒從未聞過的香氣,柔軟的仿佛要沉溺其中,是因蕭洛蘭的手常年做蛋糕,離的近了,渾身都是奶油甜香。

美中不足的是,蕭夫人的手心有幾個水泡,細嫩的手背也有不少劃痕傷跡。

周緒看向青羅裙下的繡鞋,與手相比,腳上傷口更多。

繡鞋脫落。

白綾羅襪包裹的足小巧玲瓏的不可思議。

周緒比了一下,極適合一手把玩,不知想到了什麽,男人眼中眸色轉深,而後靜等著醫者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