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夜訪
晚上八點零二,門口響起敲門聲。
正是一年中白日最長的時候,太陽的餘暉被一點點收緊,在天邊壓成了一條霞色的光線。
宋城南推開門,年輕的男人立在小小的雨搭下,垂著眉眼表情淡然。夜幕初啟,將暗不暗,光線像調了柔焦的鏡頭,昏黃的餘暉襯為背景,將年輕男人稱得像老舊圖片上的人像,明明臉龐鮮嫩,你卻知道他早已老了。
宋城南的心狠狠**了一下,以前的少年常常立足於此。討厭他時,趴在窗子上搞怪整蠱;戒備他時,提著行李猶豫躊躇;依戀他時,守在這裏等他回家...而如今,那個原來一眼就能看透的男孩兒斂著神色,像一本集結成冊的書,很多故事都是新的,宋城南都沒讀過。
“方所長請客,宋主任怎麽沒到?”秦見越過宋城南往屋子中看了一眼,“媳婦兒管得緊?”
四年未見,兩人的私下裏的第一句話如此稀鬆平常。
宋城南不知為何心裏燒起了一把邪火,他轉身往屋裏走,邊走邊隨意而言:“怎麽又不叫叔兒了?”
秦見彎腰拎起腳邊的兩個禮盒跟著男人進了屋子:“宋主任想聽什麽我就叫什麽,原來是我太強了,非得較真兒。不就是一個稱呼嗎,宋主任想以長輩自居,那我就叫叔兒,嬸子呢?沒在家?”
宋城南第一次覺得秦見話多,他坐在沙發上,從煙灰缸上拾起半截燃著的香煙。
“沒在。”
秦見將手中的禮盒隨意放在進門的簡易櫃子上:“一點省城的特產,宋主任若不嫌棄就嚐個鮮兒。其中一盒麻煩宋主任幫我送給對門,畢竟他們也照顧了秦鐵峰好幾年。”
一模一樣的兩盒特產,並無誰比誰特殊一點。宋城南機械地點點頭:“你爸爸最近還好嗎?”
兩年前,秦見托人將秦鐵峰從對麵的夕陽紅托老所接到自己上學的城市,而那所房子也以很低的價格賣給了魯智深夫妻。
“還不錯,現在偶爾能自己下床走幾步路了。”
“大城市的醫療條件肯定比咱們鎮上好很多。”
“這還得謝謝叔兒你,要不是你當初勸我出去見見世麵,我可能還窩在這小小的新發鎮上呢。”
宋城南吐著煙霧,半晌悶悶的“唔”了一聲。
屋中的幾扇門都沒關,地方狹小,一眼便能望個通透。屋中的陳設與秦見離開時並無二致,連**的床單都還是少年當年選的。
隻有客廳中的櫃子換了玻璃門,如今的顏色並不是原有的暗茶色。櫃子中還放著宋城南與秦見聯名的好市民獎杯,至今依舊光彩熠熠。
修長的手指在櫃子中的一摞大紅證書劃過,秦見背對著宋城南,眼神冷漠:“你還留著這些?我記得當年我都扔了的。”
那是秦見在學校時的獲獎證書。秦見不在乎,宋城南卻寶貝的很,自打在舊物市場買了這個櫃子,就將它們規規整整的擺放進去,時不時的還拿出來翻閱,一邊翻一邊欣賞又羞又惱的少年。四年前,秦見離開時,隻帶走了一點點隨身物品,其餘的都丟進了附近的垃圾箱,包括這些證書。
可如今它們卻依舊擺放在原位,完好無損,顯眼耀目。
多此一舉。秦見的神色冷了下來,他將證書丟回了原位,轉過身臉上又掛上了淡淡的笑意。
“聽說你想調到市局去工作?”秦見坐在了宋城南對麵,白色的煙霧隔著兩人,很近又很遠。
說實話 ,與秦見的不期而遇,砸亂了宋城南平靜的心湖。中午兩人在食堂匆匆一見,除了一句“好久不見”,似乎連眼神都沒有交匯。以前秦見的目光太濃烈,現在的又太淡,不管哪種都讓宋城南無法正視。宋城南隻記住了秦見很高,似乎比自己還要高上幾公分,身材再無少年時的單薄,肩寬脊直,暗含鋒銳。
如今,宋城南坐在他的對麵,挑起眼皮自重逢後第一次認真端詳秦見,才驚覺時光易逝,物是人非。
秦見的俊美一直不在大眾審美之中。他的俊美一直都是帶著攻擊性的,冷峻狠厲、拒人千裏,而如今又帶了幾分默然的涼薄。
夜逐漸深重,屋裏沒開燈,門鬥的燈光透過窗子投射進來,鋪展在他一半的側顏上。側臉的線條流麗且深刻,喉結凸起,帶著男色的**。隻是那光影斷麵如刃,顯得他神色太過冷硬,即便是笑著,也像刀戈辟出的一道雪光。
宋城南垂下眸子,看白色的煙霧蛇一樣的纏上一段段指節:“是,方便照顧孩子。”
“孩子?”秦見抻伸衣服袖子,從光影中看過來。
“哦,鈴鐺。那孩子學習不錯,我把她送到市裏的學校去了。”
宋城南換了根煙,剛銜到口中,就聽到了“啪”的一聲。瑩藍色的火光跳躍而出,被秦見送到了他的麵前,一如往昔:“沒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宋城南在晃動的光芒中翻起眼皮,探身就著火吸了一口:“沒,兩個就夠了。”
火光瞬間滅了下去,秦見笑道:“叔兒還是那麽無私。”
“鈴鐺誰照顧?”
“沈萍。”
“她不種地了?”
“兩年前傷了腰,就把地包出去了,她帶著柱子在市裏陪讀。”
“怪不得呢,”秦見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叔兒這麽急著要調到市裏,老婆孩子熱炕頭在那等著,誰不心急啊。”
宋城南盯著自己指間夾著的煙,猩紅的火蛇緩緩地朝下爬去,燃速很慢,留下有帶熱度的餘溫。
“你怎麽樣?這些年?”他在黑暗中緩緩問道。
“讀書、打工、談戀愛,還算不錯。”
“...戀愛?”
秦見笑了,單手托著腮,故作懊惱的樣子:“談了幾次戀愛,但都是男的,又讓叔兒失望了吧,我還是沒有改邪歸正。”
煙灰被抖落,垂直而起的煙霧打了個哆嗦。香煙還剩一大截就被宋城南按滅在煙灰缸中,他急忙下逐客令:“你大了,自己做主就行,隻要你過得...,天晚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段好聽的鈴音打斷。秦見臉上終於綻出了發自內心的笑,他看著手機屏幕舉起手,向宋城南做了個息聲的手勢。
電話接通,秦見站起來走到窗口,那裏是屋中僅存光線的地方。
“喂,我到了,下午就開始工作,剛剛又被所長拉著吃飯...現在在原來一個很照顧我的叔叔家...好的,晚上視頻。”
聲音很輕很柔,像煙灰缸中沒被完全按死,還在升騰的殘煙。宋城南從沒聽過秦見這樣講過話,即便與自己最好的時候也不曾如此。一汪溫水一樣,不清寡不濃烈,溫柔的剛剛好。
“誰?”宋城南不知自己為何要問出口,可他就是問了。
年輕俊美的男人從光中轉過身來,卸下冷漠:“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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