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哥哥

別人家的孩子還在懶床,需要父母從被窩裏挖出來的時候,秦見已經習慣了早起。

牆上的壁火壞了很久,上任社區主任找了電工,在燈泡上接出了一跟長繩,垂在屋子正中央,去年秦見還可以無視,今年飄飄****的繩子已經來回刮他的腦袋了。

拉了一下繩子,昏暗的燈光在黑暗中暈開一團暖色。男孩的穿上衣服,走到衛生間洗漱。

他還有些迷瞪,刷牙的時候半眯著眼,恍惚間瞧見了斑駁鏡子中的自己,動作一滯,掀開了一邊眼,左右晃了晃臉,不情願的憋了一下嘴。

他從未理會過自己的儀表,沒時間沒精力也沒錢理會。除了身上的那件毛衣,穿得都是秦鐵峰的舊衣服。衣服大了就大了,總歸能穿;褲子大了就拿剪子減去一截,腰上拴根布帶,不掉褲子就成;鞋裏塞上棉花,鞋帶係緊倒也能將就。

前幾年秦見年紀還小,能做的事情不多,當時他翻過垃圾站、撿過垃圾桶,為點破爛鬥老頭、戰野狗,鞋子都跑丟了三雙。

秦見在同學中又髒又臭的形象就是那個時候形成的。

北方人冬季洗澡沒那麽頻繁,他家又是老房子,沒有淋浴間,隻能到外麵的澡堂子洗澡。這些年他將每一分錢算計到了骨子裏,斷然是舍不得花錢買澡票的。夏天還好,可以用冷水衝衝,冬天就隻能燒一壺熱水,浸濕毛巾胡亂擦擦。半大不小的孩子,日複一日的疲累,除了搞錢,其他心思便都淡了。

前幾日那個姓宋的社區主任壓著他去洗了回澡,秦見感覺自己很久沒有這麽舒爽過了,身子骨都輕飄飄的,像踩了柔軟的雲。

在學校中他常常臊眉耷眼,垂著眸子不怎麽說話。最先發現他變化的是他的同桌。同桌很胖,外號死肥,因為胖同樣受到了同學的排擠,才被分配與秦見一桌的。

不同於秦見,死肥雖不受待見,卻積極的響應班裏的一切號召,牟著勁兒的往團體裏麵鑽,鑽不進去被拍一頭包回來也不氣餒,下回接著鑽。

“怎麽這麽香?”死肥**鼻子,“誰擦香水了?”

他與秦見坐在最後一排,秦見不理他,自然沒人搭理他。

死肥循著香味兒往秦見身邊靠了靠,又嗅了兩下才下斷言:“秦見你擦的?”

秦見翻了一個白眼,怨恨起澡堂子裏隻剩最後一塊的茉莉花香皂。

“秦見,你今天...挺精神的啊。”死肥偏頭看他,端詳了半天,“換毛衣了?還挺好看的。”

秦見煩躁的拍開毛衣上那隻肥手,一個沒忍住投了個眼刀過去。胖子哆嗦了一下,迅速收回手拔直脊背坐得端端正正,過了好半晌,渾身的肥肉又堆了下來,他偷瞄了一眼神情淡淡的秦見,覺得剛才肯定是自己眼花了。

秦見收回鏡子裏的目光,也不管是不是嚴冬,就將腦袋伸入冷水中,拿起肥皂在頭發上胡亂蹭蹭,簡單抓了兩下就用水流將泡沫衝幹淨了。

做好飯,秦見端了兩大碗進了秦鐵峰的房間。屋子依舊是黑洞洞的,男人還在睡覺,不時在夢中吧唧兩下嘴。

秦見將兩碗加了肉沫和蔬菜的麵條放在炕桌上,這是男人一天的食物,早午兩頓。不過若是他一頓都吃光了,秦見也不會回來重新給他準備。

自己草草吃了一口,他來到客廳拉開沙發墊子,從下麵拿出裝錢的鐵盒子。

錢幣一張一張數過,慢又猶豫。最後,男孩兒咬了咬牙抽出五張大票放入口袋中,其餘的又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原處。

出了屋子,露在帽子外麵還未幹的頭發迅速凍成了冰條,秦見用腳將門踢上,翻起眼皮看了一眼對麵的房門。

“哼,鄰居。”男孩低低嗤了一聲。

原來這間屋子中住著討人嫌的李嬸,如今住著討人厭的社區主任。

秦見不知宋城南為何要來這裏租房子,秦鐵峰的“打擊樂”已經勸退了很多租客。在這個地界,他們這棟房子是最難出租的,正因如此這裏的房主都恨秦見這個“不孝子”恨得牙癢。

難道是來看著我的?秦見微微蹙眉,他偏頭瞧了一眼隔壁黑漆漆的窗子,皺著的眉忽然挑了起來。

拉起羽絨服的帽兜,貓著腰過去,秦見用力踹了兩腳對麵的房門。

周末、早晨6點、香甜的夢。

打算睡個好覺的宋城南被一聲巨響從夢中驚醒,僅一瞬,軍人的天性就讓他一個跟頭從**翻到了窗邊,一閃身迅速地掩於窗簾之後。

輕掀簾角,透過窗戶看出去,正巧看到一個趴在窗戶上鬼鬼祟祟向屋裏張望的半個腦袋。

宋城南不悅的砸了一下舌,然後出其不意的用拳頭重重地敲了一下窗框。老舊的窗欞呼啦啦地震顫,在靜如死水的清晨發出一聲哐啷啷的巨響。

外麵的影子著實嚇了一跳,踉蹌的後退了幾步,好不容易穩住下盤慌忙抬頭便看見窗邊站著的高大身影。

暗黑色的身影倒山一般壓過來,讓男孩兒心狠狠翻了個個兒。

“小兔崽子。”

即便隔著緊閉的窗沒露半分音,秦見也能分辨出男人的唇形。在宋城南麵前,他又一次覺得羞臊,出了洋相落了下成,臉蛋在寒風中暈了一層紅。

與男人對視了幾秒,他轉身就走,氣呼呼的背影讓宋城南勾起了嘴角,回到**美美的又補了一個回籠覺。

男孩兒下了公交車,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坐了最早一班公交車,在車上晃了近兩個小時,從城市的一頭來到了另一頭,從一個鎮子來到另一個鎮子。

說鎮子有點不妥,這裏其實隻算是一個城中村。新發鎮還有很多原住民,而這裏則真的是外鄉人的聚集地。租客密集,環境破舊,條件惡劣,寬樓梯、長樓道、晾衣竿上凍得硬邦邦的衣服,混在一起如同蛛網的電線,掛在頭頂的咫尺之上,壓得天空好似都低了下來,這是一個比新發鎮還要落拓的地方。

秦見順著巷道往裏走,辦證的、貸款的、賣藥的各類“牛皮癬”小廣告無處不在,像長在了牆體上一樣,與這一偏隅融為一體。巷子狹窄,總與人擦肩。此時天色已亮,正是上工的時間。不斷的有人從裏麵走出來,神情淡漠、步履匆匆,他們可能是快遞員、搬運工、拾荒者、黑車司機或保潔員、服務員……

他們白天沒入樓宇,在都市間徘徊,晚上回到這處居所,在屬於自己又不屬於自己的家中休憩。他們在這個城市中生活、工作,也在這個城市裏醞釀愛情。他們的孩子們在這裏出生,在擁擠的胡同裏玩耍,也在肮髒的街巷裏長大。

越過四五個獨自玩耍的孩子,秦見走到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外,他停住腳步向裏張望。

這處小院四周被三層樓房圍住,因為地方狹小,所以過道兒都被居民們開辟來建了廚房,小小的院子裏也堆放著不用的舊沙發、破桌椅還有不知從哪裏拾來的被碼得整整齊齊的破爛。

幾聲悅耳的兒歌從院子裏傳了出來,秦見捕捉到便將脖子抻得更長,然後一張稚童的臉從沙發後麵冒了出來,帶著驚喜又甜美的笑,叫了一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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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依舊是不漲收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