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過往
宋城南的刀傷不重,在醫院掛了一個星期水便可以回家休養。這些日子他一直由護工照顧,沈萍請了假早來晚歸,承包了每日的餐食。秦見自那日之後再未來過醫院,連個電話短信都沒有,屬於失聯狀態。
手上的這瓶水吊完,宋城南便可出院。他已經能下床活動,推著點滴杆走到窗前,入眼的是一片茂密的林木,在盛夏時節顯示著旺盛的生命力。北方的樹木不似南方品相動人,個個粗枝大葉、肥頭大耳,貪戀著一年中為數不多的暖陽。不起眼的灰黑色麻雀落在枝杈上嘰嘰喳喳,不知受了什麽驚擾,三五成群的飛起,又擇一良木棲息。順著濃密枝葉的縫隙,能看到花園中星星點點的花,不那麽鮮豔,卻在一片濃翠中點綴了單調。
多久沒有注意過這些了?宋城南偏頭想想,大概有四年之久。以前秦見在身邊時,雖說不會弄什麽花樣,但偶爾也趁著兩人休息騎著小電驢順著無人的荒路飛馳,路邊有雜樹有野花,也有驚起的成片鳥兒或蝴蝶。下雪的時候,那崽子還會帶他去江邊賞景,“賞景”是文雅的說法,其實就是看人采冰,看巨大的冰塊被工人從江裏切割吊起,在陽光下閃著淩厲的鋒芒。
“為什麽愛看這個?”宋城南記得當時自己問道。
“原來躲秦鐵峰的時候沒地方去,冬天最難熬,凍得受不住。采冰的工人會在江邊搭幾個臨時板房,他們出去采冰,我就躲進去,還能偷吃他們的剩飯。”
16歲的少年頂著寒風看著機器轟鳴的江麵:“後來看的多了,就看出好來了,巨大的冰塊像水晶一樣,看著它我覺得心裏的恨和鬱氣都少了一些。”
“但是我不喜歡冰燈,被人們鑿出不同的樣子,中間加上彩燈,看起俗氣又市儈,哈巴狗似的討好人。”
少年搓搓凍僵了臉,仰頭問他:“冷不冷,我愛看這些,就想...帶你也來看看。”
“你帶我看的,我都喜歡。”宋城南將16歲的少年拉進懷裏,將胸膛縈聚的一點暖意分給他,他感到秦見身子明顯一僵,然後貓兒一般的緊緊貼了上來。
當時的宋城南神經大條,還嫌棄他打在頸項上的呼吸又熱又癢,如今想來,那個16歲的崽子從那時開始就...不安分了。
“草。”宋城南低低罵了一聲,眼角眉梢染上了淺淡的笑意。
門被推開了,宋城南回頭,是沈萍。
女人進門四下環視一圈,發現沒人,心似乎才落地。這些日子她一直如此,像受驚的兔子一樣一直有所防備。
“姐。”宋城南出聲叫她,“你這些日子辛苦了,一會兒同事會來接我出院,你先回去吧,總耽誤工作也不好。”
“誰來接你?”女人拔高了聲音,“我不走,我已經請了假了,護工又不能和你回家,我過去照顧你。”
宋城南想了想,將有些激動的沈萍讓到小沙發上:“姐,我本來想找個時間和你談的,但...就今天吧。”
他沉吟了片刻:“姐,我可能等不到雷子上學了。”
沈萍一點一點抬起頭,神色惶然:“...是因為流言嗎?我沒想到會有人嚼舌跟,我回去...回去就和他說,不讓他來街上了,讓他去別的地方炒冰。”
“不是因為流言蜚語,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宋城南單手握住沈萍顫抖的手,“姐,咱倆把婚離了吧,範哥已經等你一年了。”
沈萍有一雙兒女,大的叫鈴鐺,小的叫柱子,都是小名。若說大號,一個叫李春玲,一個叫李春雷。八年前小的落生時,李家本想起個好養活的賤名做小名,諸如“狗剩、狗蛋”,但沈萍堅持己見,叫了柱子,那是沈萍在李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強硬。
柱子一叫就是六年,但在一年前改了口,由“柱子”改成了“雷子”。原因無他,又有一個“柱子”闖進了沈萍的生活。
沈萍在宋家長到17歲,離成年還差兩個月就嫁到了小李村。除了宋家母子,村上無人覺得不妥,當初宋家救了沈萍的命,她便要知恩圖報。可這其中不包括一個人——範柱軍。
範柱軍小名也叫“柱子”,沈萍結婚後他多了一個諢號——癩蛤蟆。
隻因沈萍結婚那天,他騎著自行車玩命似的追著送親的車隊,胎癟了、鞋丟了也沒停下,直到拉著新娘子的小轎車停了下來,沈萍穿著一身紅衣下車,撿起地上的碎石塊,麵無表情地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毫不留情麵地罵了聲“滾”。
自此,範柱軍成了村子裏的笑話,他走到哪裏熊孩子們都會圍著他拍手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奈何天鵝說你滾!”
範柱軍的婚姻蹉跎到了25歲,娶了隔壁村裏體弱多病的姑娘,婚後兩個人一直沒有孩子。歲月無情,幾年後女人病重,範柱軍帶著她在縣裏、市裏的醫院輾轉,也尋了各種偏方俚法,散盡了微薄的家財最後還是沒能留住女人。
一年前,已經鰥夫多年的範柱軍在火車站後街遇到了沈萍。半生已過,青春蹉跎,少年時的情意娟溪一般緩緩的浸潤了兩個蒼涼幹涸的心靈。範柱軍留了下來,小柱子換了名字,大家都覺得生活有了奔頭,除了宋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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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還有一章。這回知道沈萍“出軌”的是誰了吧,前文提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