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故事之外1

這是一個在故事之後的故事。

言早發現,其實當鬼並沒有那麽難, 尤其是當你知道自己是鬼之後。

言早之前一直遵循著塵世生存的法則,進食、休眠,像無數還活著的人一樣。

但實際上,作為鬼根本用不上這些!

她的人生被定格在了死去的時刻,從此往後,能感到的也隻是時間的靜止。

而這也意味著你將擁有無窮無盡的時間需要來消磨。

在言早讀完了圖書館文學區一半的戀愛小說後,她開始思考人生。

鑒於她死的時候也沒有多大,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向柏嚴問出了那個千古經典的問題。

“你喜歡我嗎?”

坐在旁邊椅子上的柏嚴僵了一下,然後卻給出了一個坦誠的答案:“我不知道。”

言早也沒失望,隻是小聲“哦”了一下,搖搖頭便打算把這件事翻篇。

太陽即將落下,言早和柏嚴推開圖書館的門打算出去,卻在踏出門的時候一腳踩上了軟綿綿的草地。

眨眨眼睛,言早看見了熟悉的建築。

在被虛構的回憶中,她曾經出入這裏數以千次,這裏 是她的家。

似乎完全一樣,但是又好像哪裏都不一樣。

花圃精巧,草坪被修剪得閃閃發光,斜陽下,原本在記憶中透露著冷清的房子也美麗而嶄新。

信筒前的石板路上,一個短發女孩在咯咯大笑著玩滑板車。

言早試探著向前走了一步,確認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然後她飛快地跑向房子,隔著玻璃窗看見了正在看電視的媽媽和廚房裏忙碌的爸爸。

伴隨著電視中播放的晚間新聞,媽媽打開手機視頻推送。

電子音傳到言早耳中:疑似邪丨教活動!h鎮廢棄中學門口有六人離奇暈倒,有人至今未醒有人精神失常

媽媽望著標題裏的“h鎮”二字,怔了一怔,隨即快速鎖屏,好似被屏幕中的文字灼燒了般。

看見媽媽的反應,言早心頭愧疚、悲傷交融,卻竟又有一絲幸福, 他們還記得自己,他們並沒有忘記自己!

她轉過頭,又看見身後那個看起來五六歲的女孩。孩子柔嫩的五官像沾染露水的花,循著眉眼能依稀看出爸爸媽媽的模樣。

也是她的模樣。

他們在她以為的家裏,有了新的孩子。

淡淡的悲傷在心頭浮現,但隻是轉瞬即逝。

柏嚴撈起了她的手,捏了一下。

而本以為會直接穿過自己的小女孩,竟然停在言早麵前,抬起頭撞上她的目光。

“姐姐?你為什麽在我家啊。”女孩眼睛眨巴眨巴,完全看不出恐懼和害怕,全然是對世界的真誠與好奇。

言早怔住,而柏嚴輕輕推了她一下。

她擠出一個不算太好看卻完全真心的笑,半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因為這裏之前也是我的家啊。”

言早感受掌心的溫度,孩子的手輕柔得如同一朵羽毛。

女孩卻完全不怕生,點點頭就說:“那好,你以後多多來玩。”

言早知道自己沒辦法兌現這個承諾,就隻是笑著點了點頭,稍微攥緊了女孩的手。

言早一手牽著柏嚴,一手攥緊女孩。

百分百真實而溫暖的觸感,黃昏的餘暉打下,三個人卻隻在金黃色的草地上留下一個影子。

心裏有一點難過,可更多的還是開心。所有人,都有了新的人生。一邊是不堪回首的過去,一邊是令人想要緊抓不放的未來,但她隻能選擇一個。

女孩拉著言早向家裏走,興奮地要把這個新朋友介紹給媽媽和爸爸。

可是走到家門口,她新認識的姐姐朋友卻不往前走了。

言早看著自己變得半透明的手,或許是因為孩子的眼睛澄澈,也或許因為她們是血脈相連無法分隔的姐妹,巧合和幸運之下,她才能看見她。

而她卻永遠不能再出現在媽媽爸爸麵前了。

於是言早站在原地,搖搖頭,說:“不行哦。姐姐有事情要走了,你 就替我跟媽媽和爸爸問好吧。”

說完,她鬆開了女孩的手。

在過去和未來的兩邊,她選擇了過去。

僅僅是一個轉頭,新認識的姐姐就不見了。女孩有些落寞,卻還是向著草地的另一方向揮了揮手,大聲說:“姐姐再見!我叫惜晨,下次還要來找我。”

媽媽聽見惜晨大喊的聲音,走出客廳問她在跟誰講話,囑咐她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一副想教育孩子又心疼的模樣。

惜晨比比劃劃,描述言早的樣子,炫耀自己交到了新的朋友,聲音甜甜。但隨即也被拉進屋裏,因為爸爸剛剛把晚飯端上餐桌,熱氣騰騰等著她們開飯。

飯桌上,惜晨重複描述了一邊言早的模樣。而言早看見媽媽爸爸笑著聽她說,眼底卻都藏著一絲悵然。

站在門後,言早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擊中。

惜晨,惜晨,她不住咀嚼這個名字。和她的“早”是相同的寓意,但也寄托了更令人悲傷的願望,珍惜、愛護,不要再那麽短暫易逝。既是對這個孩子的期望,也是對她的懷念。

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沒有一刻能忘記。他們的寶貝女兒。

外麵的世界車水馬龍,但言早隻能聽見碗筷碰撞的叮當聲。

倏忽看見電視旁擺著兩張照片,一張是精致裱框的全家福,爸爸抱著惜晨,媽媽與他中間留下一個人的空缺,三個人不在照片中心。

柏嚴突然湊在言早耳朵旁邊,說出了迄今為止,他跟她說的最長的一段話:“如果那些憐惜,悲傷,痛你所痛;溫暖,感動,甚至連心髒都跟著跳動的情緒來源於喜歡。那麽我喜歡你。”

她怔怔望向他的眼底,他卻還在說:“其他的我不懂,所以 你教教我吧。”

最後一縷夕陽照射進客廳。

“嗯。”聲如蚊訥,卻也清清楚楚。

電視旁的另一張相框。

去h鎮之前,言早和媽媽爸爸到郊區玩拍下的最後一張照片。

綠色的、黃色的花海,被風吹出波浪狀。十五歲的言早頭發被風吹起,對著鏡頭,燦爛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