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縈繞在言早耳邊的是何美娜的笑聲。

衣服貼在言早的身上,時不時有冷風吹過,讓言早覺得分外冰冷。

言早試探著開口:“何美娜?你在嗎?”

何美娜沒有回應她,但廁所裏的笑聲停下了,隻有“嘩啦啦”的水聲重新出現。

言早抬頭,洗手台上的鏡子被打濕,水蜿蜒流淌,流下難看的痕跡。

昏暗。

本來整棟大樓就很昏暗,但是此刻廁所中卻好像被剝奪了所有的色彩,像是古老的黑白電影。

鏡子中的人麵色蒼白憔悴,幾縷頭發貼在臉頰邊上,怔怔地看著自己。

言早打開鏡子旁邊燈的開關,燈泡閃了幾下,又熄滅了。

與此同時,聲音再次響起,尖尖細細,是言早熟悉的另一個人。

言早走進廁所,看見了何美娜,和她身邊的 金語語。

幾乎隻是一瞬間,言早就能斷定何美娜不是2020年的那個,也怪不得她在剛才聽不見她的詢問。

言早內心複雜地看著金語語,幾次循環下來,她幾乎都要忘記了她的長相。

而金語語在何美娜身邊,聚精會神地盯著不斷從裏麵被敲打的廁所隔間門。

門外,一根拖把與地麵形成三角形,頂住了門。

門裏的人無法出來。

何美娜抱著胳膊,站在門外,臉上俱是不屑。

“拜托,你還真把自己當什麽了?去找老師?”

門裏的人聽見了門外的聲音,似乎知道了被關起來的原因,推門的聲音停滯了一瞬間。

金語語將“嘩啦啦”淌著水的水龍頭關掉,水龍頭下是已經裝滿了水的塑料桶。

何美娜接過塑料水桶。

言早想去阻攔,卻又穿過了她們倆的身體。

“停下來!”言早氣得跺腳,向著微笑的何美娜大喊。

何美娜驚懼地左右環視,小聲問金語語:“你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金語語蹙起眉,搖頭。

看來有點用,言早又開始對著她們大喊,但是隻有第一次奏效,後來她們似乎都完全沒有聽見。

何美娜忽略心底的異樣,踏上隔壁隔間的馬桶,舉起拎著的塑料桶。

言早生氣地去抓何美娜,但她的手穿過了何美娜,也同樣穿過了廁所隔間的門。

穿過去了?!

言早鑽進那個緊閉的廁所隔間,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的頭發很短,還有些亂,像是自己用剪刀胡亂剪的。

現在,“他”正低垂著頭,看著地上。

言早驚恐地發現,隔間中,“他”的身邊,有很多黑色怪物圍繞著“他”。

怪物可以看見言早,它們的頭隨著言早的動作轉來轉去。

但是它們沒有傷害她。

言早看見,它們的黑煙不斷冒出,它們似乎每一個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口。

“嘩啦 ”一聲,是何美娜踩上馬桶後,把水傾倒而下的聲音。

“哎呀,討厭死了,還濺到我衣服上了!”何美娜不耐煩地咕噥道,說罷,就和金語語離開了廁所。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話。

之前幾次也是。“他”似乎是在用沉默來保護自己。

黑色怪物被澆濕,連言早也被澆得透心涼。

她碰不到這裏的東西,也碰不到何美娜和金語語。

但是言早可以碰到水,和 “他”。

在何美娜把水倒下的時候,言早迅速地脫下自己穿著的外套,披拂在了“他”的頭上。

“他”緊緊閉著自己的眼睛,臉上有些緊張。

良久,自己的頭上卻沒有水潑下,於是“他”猶豫著睜開眼。

言早從“他”清澈的眼睛中看到自己。

好熟悉的眼睛。

像是黑白老電視信號不佳時一樣,言早眼前世界一片模糊。

而她最後的記憶就是“他”幹淨的眼睛,和自己從中倒映的,蒼白無力的笑。

言早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在教室裏。

外麵的天是黑色的,而她的頭發幹燥柔軟,腕上還帶著手表。

她來到晚上了!

時間的流速越來越奇怪,不,這根本不是時間的流速,而是她根本就跳過了第一個白天的階段。

言早回憶,這是 第四個晚上了。

而她身邊隻剩下三個人,似乎也佐證了這一切。

現在是淩晨四點整,窗外的黑暗並不純粹,說是晚上,其實也不盡然。

言早無奈地笑笑,她連自己的時間都沒辦法掌控了,隻能跟著“他”的意願來,做“他”手下的牽線木偶。

教室裏的臭味越發明顯,言早察覺到腐爛味道的根源來自走廊外麵。

躺在地上的人中,史沉消失不見,言早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 習慣每次醒來時都會有人不見,也習慣睡醒的時候柏嚴不在身邊。

在一片寂靜之中,“滴答”、“滴答”的聲音,也出現了。

言早首先看向窗外,外麵沒有下雨。

她走向門口,卻在要開門的瞬間踢到了一角柔軟的東西。

言早在黑暗中握住那塊兒東西,它冰冷又黏膩。

在手電筒光照亮的那瞬間,言早看清了那是什麽。

一塊兒豔紅色的血肉,靜靜躺在言早的手掌上。

言早連忙扔掉它,從背包中找出一張濕紙巾擦拭手心,純白色的濕巾上留下紅色痕跡。

她深呼吸兩次,告訴自己。

開門,先開門出去再說。

言早關掉手電筒,用力推開門。

很好,這次門後沒有人,沒有怪物,也沒有柏嚴。

臭味、血腥味、“滴答”的聲音,樓梯口那端的走廊出現,而那端,正好是辦公室的方向。

在“滴答”的背景音下,言早還聽到了嘶啞的喘息聲。

這下不能再說是下雨了吧。

言早遲疑著,要不要接近辦公室的門。

柏嚴溫柔地警告過她,可她還是像藍胡子中的妻子,對那扇門有著狂熱的好奇。

在她快要走到盡頭時,一道聲音從她腦後出現。

“沒有鑰匙,是打不開的。”

言早的好奇偃旗息鼓,柏嚴從走廊的盡頭出現,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

看見言早狐疑的目光,柏嚴領著她貼近辦公室的門。

和前幾次不同,這次,門縫中正向外發散著縷縷黑煙。

言早對它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是那些黑色怪物存在的證明。

柏嚴看著言早說:“我懷疑,這裏麵關著的都是它們。”

它們在所有人沉睡的時候,把出局的人運走,再 ,顯然是很合理的解釋。

言早摸了一下胳膊上起來的雞皮疙瘩,點點頭,可又覺得有矛盾之處。

可她想不出來。

顯然,惡臭也是從這裏傳出的,言早捂住鼻子,和柏嚴離開這片區域。

腐爛的味道如影隨形,言早懷疑它似乎擴散到了整棟樓中。

就連言早現在往相反的水房方向走去,也無法擺脫。

水房旁,是通往天台的階梯。

天台的門被鎖上,但是這裏年久失修,鎖鏈已經鏽跡斑斑,言早試著用力一拉,就把它拽開了。

門打開,一陣清風吹進來。

言早癡癡地走進門內,天台和2012年相比更是破舊不堪,還有幾個水窪累積著垃圾和髒水。

不知道有什麽引誘著她,她甩下了跟在自己身後的柏嚴,向天台的邊緣越走越遠。

直到來到她最熟悉的地方, “他”曾經跳下的地方。

言早也坐在了“他”坐著的位置,看著自己雙腿懸空,好像所有東西都被自己踩在腳下。

很多年前曾在此地出現的聲音在這瞬間重合:“再向前走一步啊。”

她幾乎要做了,可她沒有。

柏嚴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上了她,也坐在她身邊,擊退了她耳邊的幻覺。

看見她危險的舉動,他沒有對她生氣,隻是很平靜地握住她的手,和她肩並肩坐在一起。

稍遠處,沒有一次次重複中湛藍色的天空,言早隻看見了冰冷的月亮,和一顆顆閃亮的星星。